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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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還是陳哲非要請客,請季璃昕吃一頓的。
陳哲選的地方,不是別處,而是他自己的住處,他在治療所附近有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裝潢就跟那些單身漢的房間差不多,單調偏冷的色彩。
菲菲對他家的布局跟擺放的東西,都極其熟悉,在帶領季璃昕參觀的同時,還不忘對房間的裝潢跟粉刷評頭論足下。
言下之意,是要重新裝潢,此處將作為他們的婚房。
陳哲下的廚,晚飯的菜色很豐盛,色香味俱全,足見他廚藝精湛,菲菲以後是有口福了。
吃過飯之後,菲菲還要留她,季璃昕推脫了,說改日,今天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再不回去聞人臻要有意見了,沈童跟阿修可能製不住他。
陳哲開的車,送她回去的,這次菲菲沒跟來。
大概是明白季璃昕的擔憂,下車的時候,陳哲忽然說道,“一輩子還很長,我無法保證以後我會怎樣,現在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好好對她。”
季璃昕點點頭,深表讚同。若是他說什麽愛菲菲一輩子,倒是過於矯情了,有點作假的意味,說現在這個,倒是有點真心。
病房的門,還沒關緊,阿修在走廊上玩,見到她,便像是見到救星一般,飛快地奔來,撲進她的懷中,“季阿姨,聞人叔叔在跟我爸爸吵架。”
原來是打小報告來著,阿修也是個人精,知道聞人臻比較挺自己的話,所以他爸若是吃了虧,睚眥必報。
牽著阿修的手,季璃昕站在病房外,隱約聽到的是有關公司的事情。
香港分公司的負責人田偉,在sisira工作期間,長期賄賂一有地位的政界人士,如今那位人士被有心人揭發舉報,不幸落馬,即日起要判刑,進而很多有關這位人士的罪行都被揭發出來,田偉行賄的事情也在其中。
在這件調查中,田偉堅持聲稱自己是受了聞人臻的旨意,他本人是堅持抵製這種違法行徑的,可惜在sisira工作期間,他雖然身為香港分公司的最高負責人,但是畢竟在集團裏,還是要聽取上麵最高領導人跟董事會的提議的。
所以,當初雖然他反對過了,但是敵不過聞人臻的堅持,幾乎是被迫履行的。
反正他那意思是聞人臻是主謀,而他隻是執行者罷了。
而沈童跟聞人臻起爭執的是,聞人臻想要親自見下田偉,沈童說由他處理,兩個人起了分歧。
季璃昕也不讚成聞人臻處理田偉的事情,他現下行動不便,雖然這事牽扯到他,相信他也有了解決的法子,不然不會想當麵見田偉的。
難怪昨天還見到他在看田偉的調查資料,應該是在找他的軟肋吧。
她還在傾聽,身側的阿修已經不耐煩了,一手推了門進去,裏頭兩個人立刻停下了對談拉鋸戰,目光紛紛朝著這邊投來。
聞人臻臉上的線條變得棱角分明,眼底沉寂一片,不複近日的半分柔情,變得令她有些陌生。
她想,她真開始習慣他的柔情了……
沈童自然察覺到季璃昕的異樣,又瞅到阿修朝著自己眨眼,當下就有所明了了。
他跟阿修告辭,擦肩而過的時候,悄聲說了一句,“你勸勸他。”
沈童跟阿修走後,季璃昕在床前坐了下來,裝作不經意地問,“怎麽跟沈童吵架了?”
“沒事。”
他顯然是不願意在自己麵前提田偉的事情,鬆了眉頭,眼睛半眯著,眉峰飛揚,問她,“晚飯都沒回來吃,看來跟他們相處的很愉快啊?”
“菲菲跟陳哲結婚了,”季璃昕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陳哲就是那個治療師。”
菲菲得抑鬱症,她已經跟聞人臻說過了,想必他聰明的腦子,一點就通透,這些提示聯係起來,就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他眼睛重新眯起來,又黑又直的睫毛壓下去形成一片小小的陰影,慢條斯理地問道,“你高興嗎?”
季璃昕聽了聞人臻的問話遲鈍的抬手摸上自己挺直的鼻梁,想了好久,“初聽到很吃驚,現在倒是接受了,不過還處於消化中,高興不高興,以後要看他們的發展。”
這年頭,結婚不是盡頭,結婚離婚,他們就是一典型的例子。不夠那畢竟是菲菲的選擇,自己不便妄加非議。
可能是跟自身的經曆有關,若是由她提中肯的建議,她肯定奉勸好好培養感情,感情到一定程度了,再結婚,而非靠一股衝動或者任性結婚,婚姻處的是長久之道,不是一時激情。
不過,自己喜歡細水長流的平淡生活,不代表每個人都喜歡。
她說完這話,像是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緒當中去了,聞人臻眼色有些疑惑,挑著嘴角,下巴微抬了一點朝著她的方向問著,“還在擔心?”
“要往好的方麵想。”
她想了想,也許是的,希望自己多慮了。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睛,輕聲說,“我跟醫生說了,明天出院,童已經給我們找了一住處了。”
“不是說好下個月出院的嗎?”
她微微傾過身子,離他很近地看著他,默然好一會才說。
就知道他今天變得好說話,回來得晚也沒發脾氣,是有求於人,果真預料得沒錯。
“下個月複建,這個月出院。”
他說完,她還沒什麽反應,眉頭皺了起來,想必是要拒絕。
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肩,湊近她的臉,咬著牙說:“好不好?”
這算威脅還是撒嬌?
她沒的要領,然後被他幾乎是搖晃著點了頭的。
奸詐陰險,為了達到這目的,晃得她頭都有些暈了。
不過等到他睡著之後,她還是去問了他的主治醫生,醫生說可以出院,不過若是有突發狀況或者身體不適,要立刻來醫院,還交代了下很多需要注意的細節問題,還有飲食問題。
季璃昕怕忘,還拿了筆記了下來。
清晨,晨霧籠罩了地平線,玫瑰金色的陽光透過濃霧照射在窗前。
聞人臻已經醒來,他注視著熟睡在身邊的這張臉,昨天他堅持讓她躺上床,她拗不過他的霸道,才上來的。
其實,他是心疼她天天趴著睡的,所以才想著早些出院,不過她應該不知道,以為是自己討厭醫院,討厭醫院的味道吧,雖然是不否認也有那因素,不過主要還是為了她。
他可不想自己好了,而她倒下了。
他的右腿,還是十分的僵硬跟無力,想起昨晚她跟自己所提的有關莫菲菲的事情,他的眼眸微瀲,連莫菲菲都以閃電的速度結了婚了,他們的複婚之路還沒開始。
上一回說好的交往,又因為出差跟車禍鬧得停滯不前了。
現在他連單膝著地都難,別提求婚了,再說就算求了,她也不見得會立刻下嫁給自己。
這一回,上天給了自己新的機會,他要把一切做的盡量完美,讓她以後不至於留下遺憾。
他知道,這一回他聽信段翊,雖然她沒跟自己過多計較,是因為自己先前的身體緣故,若是自己是健康的,她肯定不會輕易就放過自己。
不管怎樣,畢竟是逃了一次。
不過她心裏,應該多少還存在著疙瘩,等待他化解。
她睡的可真熟,他都想了一圈了,她還未蘇醒,伸手,寵溺地刮了下那人的鼻尖,她秀氣地皺了皺小巧的鼻子,然後偏過頭,像是察覺有人騷擾她一般,順帶翻了個身,抿了抿唇,繼續沉睡……
第一次睡床,她自然是睡得舒坦怡然,生物鍾似乎早已罷了工。
十一點,她迷糊瞪瞪他,似乎有醒轉的意思。
“你怎麽在這裏?”
這人睡傻了,竟然問如此不著邊際的問題。
“我自然是在床上的。”
他老實回道。
“床上?”
她呢喃道,“我怎麽也在床上?”
“昨晚爬上來的。”
“噢……”
過了五分鍾,她終於反應過來了,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幾點了?”
“十一點。”
“這麽遲了,你怎麽不叫醒我?”
“難得你睡得這麽熟,反正今天也沒別的事情,就出院,我已經通知童了,遲點來,你去梳洗下,我給他打個電話,好讓他過來。”
季璃昕搭理好自己的時候,又順便幫聞人臻打理了下,沈童這下一家都來了,病房內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阿修非要幫忙,別看他人小,但是力氣倒是挺大的,小家夥非要抱行李下去,還強詞奪理解釋,“我這是在鍛煉臂力。”
大人們麵麵相覷,都忍俊不禁笑了,連聞人臻也難得地唇角上揚了起來。
沈童幫忙找的住處跟他們自己住的很近,相鄰的,也是為了方便照顧。
季璃昕本來是打算快點接灝灝過來的,但是搬家進去的當天晚上,接了一個陌生來電後,起了幾分猶豫。
電話是冷振雄打來的,算起來,他還從未給自己打過電話,接電話的時候,季璃昕還躊躇了下的,畢竟是個陌生來電,可是下意識還是接了起來,接起來的當下,冷振雄就自報家門,沒任何的寒暄,“我是冷振雄,你是季璃昕嗎?”
都提了自己的姓名了,肯定不是打錯電話了。
有那麽一瞬間的怔忪,她還是很快回過神來,“冷先生,找我什麽事?”冷振雄找自己,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她心念一動,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嚴可欣。
難道是嚴可欣出事了?
冷振雄分明是與嚴可欣離了婚,但是還打電話過來……
季璃昕胡思亂想也就那麽片刻,冷振雄很快幫她做了解答,“欣兒出事了,晚期胃癌。”
晚期胃癌?
這四個熟悉刺耳的字眼,鑽入耳中,她的心猛地一跳,握著的手顫了顫,電話那頭也是一片沉默,久久地不語,隻有彼此的呼吸聲綿延流長。
半晌,她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臉上瞬間閃過多種表情,像是壓抑著什麽。
剛挪了挪身子,就感覺到頸間的刺癢,沒有轉身,胸口還是悶悶的,難受的緊,遲鈍地覺察到了冷振雄的電話,已經掛了。
對冷振雄這樣的人而言,說到這,已經足夠了,接下來,就看別人怎麽做了。
嚴可欣晚期胃癌,他告訴自己,是想要自己跟聞人臻提下吧,至少這事要跟他說下。
她的心頭一動,難得主動地轉身偎上了他,立即感覺到身前的身子僵了下,接著他抱緊了她。
拐杖落地,發出了好大的聲響,她的身體很快無法承受他的體重,她身子往裏頭挪動了幾步,後背靠牆,他獨腳轉了個身,自己的後背靠上了牆。
而她,依舊被他抱著,動作不似剛才那般緊了。
一直沒有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他有些想看,她卻始終不願抬頭看她,他也沒強求,由著她去了。
“怎麽了,跟範菊花通電話了?”
他這般輕柔地發問,她這才想了起來之前她是說要給範菊花打電話來著,沒想到是冷振雄的來電。
“沒跟她打。”
她頓了頓,遲疑地道,“是冷振雄打來的。”
摟在她腰間的雙手倏的緊了緊,“幹什麽?”他的聲音,明顯冷了下來。
季璃昕略顯飄渺的聲音從自己的胸膛裏緩緩地傳來,“你母親晚期胃癌。”
“嚴可欣不是我母親。”
明顯察覺到了聞人臻的手顫了顫,但是他的聲音卻是極其清晰的,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
良久無言,季璃昕不安地抬頭看向他,他堅定低沉地說,“她跟我沒有任何的關係。”
一再強調沒關係,難道就真的抹殺了兩個人之間真正存在的二分之一血緣親情嗎?
她不安的表情,卻直接惹惱了他。
“你想要我怎樣?”
他忽然心煩意亂起來,煩躁地爬了一把額前淩亂的碎發,“別說讓我回去伺候她,難道她得了病我就該原諒她,哪有這麽容易的事情。從她五歲離開我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無父無母,以後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力更生。被大哥二哥欺負,我就告訴自己遲早有一天我會變強的。我如今所擁有的,都是靠我自己奮鬥來的,跟她無關,我也不需要她施舍的親情。”
他的情緒,明顯變得激動起來,有些不受控製了。
她的身子僵了僵,本能地想從他懷中撤離,卻被他給強行抱住,他很固執,堅決不撒手,寧可兩個人進行著拉鋸戰。
她想要理清下思緒,沒想到一個不設防,他的身體失了支撐點,往一邊傾斜跌去。
她根本就來不及扶,伸手拉他,差了那麽一隻手掌的距離。
他摔倒發出的聲響有些重,她的心,驀然跟著一慌。
他閉著眼睛,蹙著眉頭,她忙蹲了下來,著急地在他身上亂摸一通,“你沒事吧?”
聞人臻隻覺得胸口的疼痛牽扯著腦子的暈眩,還沒從那突然的衝擊中緩過來,季璃昕見他一再不語,愈發焦慮起來,臉上扯得緊緊的。
不禁後悔起自己的任性來,這畢竟是他的事情,要他一下子接受嚴可欣確實困難,自己何必強求他接受呢?
難道僅是因為嚴可欣的病情跟母親的相同嗎?所以那揪心的感覺促使她頭昏腦脹,就認定他要原諒嚴可欣。
他睜開眼,焦距卻有些對不上,後背火辣辣一陣疼痛,不是烏青就是擦傷了。
“你沒事吧?”
見他終於睜開了眼,表情雖然是陰鬱著的,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下,關懷的成分多了些,儼然忘了剛才還兩個人還起了爭執。
他靜靜地看著季璃昕好一陣兒,似盡量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終於聲音暗啞著道,“沒事。”
她聽到這兩個字,就明白了他是在跟自己賭氣。
她伸手去拽他起來,他卻不起來。
悠然開口,“你去拿張凳子來。”
他怕自己拽著她起來,把她給拽到了,右腿卻在這個不適宜的時候,猛然抽起筋來,一下一下的,他忍不住抿緊了唇。
她在起身的時候,稍不經意的一回頭,發現了他右腿的不對勁。
立刻又蹲了下來,他先前是咬著唇的,漸漸地,在她輕柔的按摩中,右腿不再抽筋了。
她沒依言去拿凳子,而是起身去扶他起來,他倒下去是容易,扶起來,卻是費了好大的勁,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的額頭已經滿是汗了,她也覺得熱了。
他在床上躺了下來,她硬要他轉個身,他不幹。
“讓我看看。”
“沒摔著。”
這人還倔強起來了,就是不給她看。
她最後是趁著他睡著後偷偷爬起來看的,後背青紫了好大一片,真虧他忍得住,還裝成什麽事也沒有。
是怕她內疚吧?
這話,自然是問不出口的,她拿了萬花油,給他抹上,很輕柔的揉捏著,他卻醒了過來,是被她的動作驚醒的。
“怎麽還沒睡?”
他從睡夢中醒來的,嗓音低沉磁性,不過摻雜了一抹含糊不清來著。
“就要睡了。”
她拉下本被自己推高的他的睡衣,關了床頭的燈,躺了下來,房間頓時暗下來了,他這下睡不著了,她也沒什麽睡意。
“你是不是想要我回去看她?”
黑暗的氛圍,談這樣敏感的話題,似乎變得輕鬆自在多了,他也沒了先前那一抹逼人的銳氣跟憤懣。
“沒,先前是我過激了,想到我媽了,她的病情跟我媽的一樣。”
她坦白承認了自己的不對。
她頓了頓,“這事我不打算插手,你自己看著辦,你將來不要後悔就行。”
她的聲音,聽上去朦朦朧朧的,仿若是來自天邊的歎息,輕輕的,卻能夠牽起人漫天的愁緒。
你將來不要後悔就行……
短短的一句話,像是在提醒著他不要犯錯。
“我還沒想好。”
他淡淡地說,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你也別想那麽多。”
她忽然覺得腰上的力道加重,他的一雙手就從她的身後摟住了她。
四周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兩個人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沐浴露。
明明他還行動不便,高大的軀體,卻將她緊緊箝製在懷裏,環過她雙肩的雙臂在她胸前交錯,呼出的灼熱氣息,濃重地噴灑在她的頭頂。
她其實也沒有刻意在意嚴可欣的,隻是希望天澈跟他不要再鬥下去了,鬥下去總會有人受傷的。
嚴可欣的病情,或許是一個轉折,讓他們握手言和的轉折,不過聞人臻還強著,他聽不進去勸解,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別人作主,說不通,那就由著他自己吧。
淩晨三點,她被涼意給驚醒了,坐了起來,後知後覺發現被子被自己蹭到地上去了,難怪,她幾天沒睡床,睡相怎麽變得這般差了?
不對,身側的那個人,怎麽不見了。
她抓了兩下,頭發,披了一件晨袍外套,從床上爬了起來。
浴室沒他的身影,陽台上似乎有一抹頎長的身影。
他看著寂寥的夜空,在抽煙。
是不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人總是最脆弱,所以,白天刻意逃避,月色下,獨自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他把煙放到唇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吐出,煙霧彌漫,重重地吸了口氣吐出,仰起頭,悠遠的目光,望著天際。
她站在玻璃門內看他抽煙,他的周身被惆悵包圍,他其實並非對嚴可欣的病情絲毫不在意的。
不然,他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深夜,獨自到陽台上抽煙,醫生吩咐過他不能抽煙的,他也似乎挺久沒被他瞧到抽煙了,在這個時候絕不是煙癮犯了,而是心裏頭煩悶。她靜靜地站著,玻璃門半開著,一絲沁涼鑽進了衣內,她下意識攏了下半敞的領口……。
當她重新抬起頭的時候,看著他的目光轉了,若無其事地跟她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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