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生於宛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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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劈劈啪啪的炮竹聲中迎來了建安二年,這是我第一次在這裏過年,也許我以後將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現如今離家人朋友所在的世界這麽遙遠,隔的不是路程而是時空,我隻有內心足夠的強大,才有可能在這個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才過了年,曹操就要南征張繡,這次還叮囑任峻把任先任覽也帶上。我在一旁幫著曹氏一起為他們收拾包袱,順便聽聽閑話。
“也不知從兄是怎麽想的,孩子們還那麽小,怎麽去得那裏?”說話間曹氏眼淚便流了下來。
“司空也讓小夫人卞氏帶著二公子一同前去了,咱們的孩子比二公子還嬌貴不成?再者說哪能真的指望他們打仗,不過是跟著去見見世麵而已。”任峻站在一旁解釋。
聽著這話,我這才知道曹丕上次說的要跟隨出征並非是在說笑,古代行軍打仗將軍之類的還真能拖家帶口攜小孩。不過十多歲的孩子能幹什麽呀!難道讓十多歲的小孩纏在敵將的身上毫無攻擊性的打鬧?想象無能。
“那曹彰,曹植呢?難不成也跟著卞氏去了不成?”曹氏問道。
“這倒不是,三公子四公子在家中,自有夫人照料!”
“那卞氏舍得留她的兩個小兒子在家中由夫人照料,我卻舍不得我的兒子上戰場,既然司空都帶了卞氏去了,夫君你也請命帶我前去吧!”曹氏忽然想到了主意,抬眸望向任峻。
“這如何使得?若人人攜妻前去,軍何以成軍?”任峻似乎覺得很是為難。
“那帶婢女童仆前去照顧總可以了吧?”曹氏又道,“再不行,將阿元帶上,讓他們姐弟幾個有個照應!”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夫妻相爭,原本頗為尷尬。這時又聽到提到自己,便接話道:“既然司空的卞氏如夫人也去了,想必她身邊是需要女眷服侍的。若是阿母信得過女兒,就讓女兒請命,跟著一同前去,幫忙照顧兩個弟弟也好。隻怕是阿母在家孤單!”
曹氏大喜:“我兒若有此心,我也略放心些。倒不必擔心我,家中有婢子服侍,又可與夫人在作伴。”
我在卞氏身邊服侍倒不是什麽難事,畢竟她原本就是要帶隨行侍婢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若是曹氏去了就不對勁了,畢竟曹氏是曹操的堂妹,而卞氏是曹操的姬妾,這尊卑的問題到時候難免會有些衝突。
卞氏不用上戰場,行軍路上自有馬車,又有專人護送,到了駐紮的地方又有營帳庇護,我在她身邊呆著也用不著擔心人身安全的問題。
此時正值正月,過了年,他們便習慣於叫做春季。雖然明明還是寒風凜冽。曹軍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浩浩蕩蕩,氣勢洶洶,一路前行,到達宛城,屯軍淯水。是夜,月色無垠。
卞氏的營帳離曹操的主營有些距離,任先任覽圍在卞氏帳外的火篝旁一麵取暖,又同卞氏說些小孩子之間的趣事取樂。卞氏三十來歲年紀,卻看著比較年輕,又平易近人,任家兄弟也願意和她親近。
在出來之前,我便聽曹氏說過那卞氏雖出身娼家,卻喜怒不形於色,很有大家風範,在董卓之亂,曹操出逃的時候,又為曹操處理家務,井井有條,因此很受器重。她育有四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熊。曹熊出生不久便夭亡了,因此如今曹丕同父同母的兄弟隻有曹植曹彰二人。
“阿丕我倒從來不擔心他,隻是不知那兩個孩子如今在家中如何了?”卞氏一麵往火篝中添些樹枝,一麵找些話同我們說。
我剛想著開口說些三公子四公子在家有人照顧,自然安樂之類的客套話,卻見不遠處士兵忽然肅身站起喚道:“二公子!”
抬頭一看,卻是曹丕左手拎著隻野兔,右邊拿著一張弓,向我們走來。我看他小小的身體穿著件並不怎麽合身的盔甲,身後背著竹子製成的箭筒,不由地覺得好笑,隻歪著頭開口打趣他:“曹將軍來了?”
任覽撲哧一笑,也跟著調侃起“曹將軍”來!
曹丕先是低頭瞧了自己身上,又哼著瞪了我們幾個一眼,隨手將弓扔給旁邊的士兵,旋即走到卞氏跟前,“原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可以大展身手,沒想到才到宛城,那張繡就主動投了降。如今父親納了他寡嬸鄒氏,他竟連個聲都不敢出。我趁著空閑打個野兔來給阿母嚐嚐鮮!”
曹丕將兔子交給任先,讓他直接就著火篝來烤。
真不愧是曹操,別人才投降,就把人家的嬸嬸納了,也不怕反水。我一麵想著一麵暗中觀察卞氏,本以為聽說曹操要再納小妾她至少會有些個反應,沒想到她竟神色自若,不知是她果真喜怒不形於色,還是在古代女子眼中這根本不算個事兒?
“既張繡已然投降,我們何時回去?”卞氏一麵招呼曹丕坐她身旁,一麵問道。
曹丕搖頭,“父親的意思,宛城已定,像是還要留些日子呢,如今正是讓我來請阿母一同入城居住幾日。”
“我就不去了!如今你父親新歡在側,去了豈不礙眼?”卞氏搖頭,怪曹丕不懂事。
“阿母多慮了!”曹丕嘻嘻笑著,“父親納鄒氏不過是解悶罷了。”
大概是溫柔鄉實在太舒服,曹操這一留,就留了好些日子。
卞氏執意不願進城,我與任先任覽自然也陪她住在城外營帳。如今雖說天氣寒冷,但護城河中的水還不曾完全凍結,隻是在河邊洗衣服難免困難些,直到我手指都快凍得僵硬了,才將就算是將一盆衣服洗完。
在學校裏冬天洗衣服好歹能有熱水瓶加溫水......關鍵現在他們還管這種天氣還叫作春天?有沒有搞錯啊?
正當我心裏抱怨地抱著一盆洗完了的衣服準備回去之際,忽一眼瞧見任峻和幾十個士兵護著個婦人灰頭土臉地向卞氏營帳方向走去。
“阿翁,可有急事?”我急忙跟了上去,寒冷的天氣使我們吐出的氣都噴薄著淡淡的霧氣。
任峻歎了一口氣,“張繡又反了,司空讓我送新納的如夫人鄒氏來安全的地方。”
我就知道。納人寡嬸,某種程度上算是極大的侮辱來著,換我我也反啊。我暗自瞧了一眼鄒氏,果然是個妖嬈風流的婦人,又引任峻和鄒氏進了營帳,向卞氏稟明情況。
“司空可有危險?”聽了稟告,卞氏眼神一慌,急著站起來就要往外走,“阿丕現在何處?”
“司空身旁有大公子曹昂和猛將典韋護著,應該無事。隻是不知二公子現在何處。”任峻回道。
卞氏踱步在帳中走了幾回,終於又回到案前緩緩坐下,“我不走,我要等司空回來,或者確定他安全了再走。你帶幾個孩子和鄒氏先走吧!”
任峻向來對曹家忠心有加,卞氏不走,他也是萬萬不肯動的,眾人隻得在此等著消息。雖然我心裏清楚曹操命大得很,卻又無法明說,隻好跟著他們一同在此等著。
“婢妾拜見主母!”此時鄒氏行至卞氏跟前,伏拜下來,想是她並不了解曹家的情況,以為卞氏是曹操的嫡妻。卞氏急忙將她扶起:“夫人現在許都家中,我們是一樣的身份!”
那鄒氏頗為尷尬,又哭道:“妾實不知那張繡竟如此糊塗,自他叔父上月亡故後,妾與張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誰知張繡竟因此事反了司空,若是司空此次有什麽不測,皆是妾的過錯。”
我站在一旁分明瞧見了卞氏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耳中聽見的卻是她的好言安慰,“怎麽會是你的過錯,分明是那張繡不知輕重,出爾反爾。”
鄒氏說她夫君上個月亡故,與張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竟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可見並非是什麽好女人,丈夫才死了一個月,就這麽著急找下家。原先還覺著她是被曹操強迫,沒想到還是自願的。當然這事確實曹操做得更不厚道。
“二公子回來了!”正在此時,營帳外傳來三三兩兩聲音。
我往門外一看,見曹丕跌跌撞撞地進來,身上臉上皆是血跡,人也疲憊不堪。我離得最近,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
“快走!我們中了張繡謀士賈詡的奸計,兄長和典韋都戰死了,他們快打過來了!”曹丕同虛脫了一般隻用手中佩劍支撐在地上,兩眼無神的看著卞氏。
卞氏急忙快步走到他跟前,用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你父親呢!”
“父親騎著兄長的馬往其他地方走了!”曹丕深吸了一口氣,漸漸調整了狀態,慢慢開口
見大家沒人說話,隻好由我先開這個口了,“事不宜遲,既然二公子已經到了,也確定司空的安全,我們也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跟著卞氏,任峻扶著曹丕,帶著任先任覽走出了營帳,早有士兵準備了馬車。待我們於馬車上坐定,鄒氏剛要上來,曹丕卻令任峻快駕車前行。
“這是你父親新納的鄒......”卞氏似乎想向曹丕介紹鄒氏,可還未說完,便被曹丕揮手打斷了,又聽他笑道:“若非此婦,兄長和典都尉也不會死!難道阿母想帶著這種禍害一起走嗎?想來家中母親也容不下此人。”
“二公子,妾已是司空的人!”那鄒氏急忙拽著車輿的簾子,不肯鬆手,車前的馬駒噅噅而叫。
“還不快走!”曹丕又催促任峻,“想讓大家都死在這裏嗎?”
任峻也許是怕後頭張繡的人追來,不敢多做逗留,猶豫了一下,便大吼一聲,駕車而去。我忍不住掀開馬車後麵的簾子,卻見鄒氏不停在後麵追趕,蓬頭垢麵,頭發淩亂,珠釵掉了一地,妝容不整也不管不顧,可是人又哪裏追得上馬車,再加上有士兵持矛阻攔,一會兒,便再沒看見那鄒氏的蹤影。
“若是她又遇見司空了,告訴司空此事怎麽辦?”馬車行駛了好一會兒,駕車的任峻聲音從簾外傳來。
怎麽可能?現如今張繡那裏的將士都恨透了鄒氏背棄舊主,跟了曹操,而曹操手下的人定然也怨她紅顏禍水,間接害死了曹昂,典韋。恐怕這種情況下無論鄒氏落到哪方軍隊手中,能不能活命都是問題。
即便,讓她僥幸見到曹操,而曹操依舊為她所迷,作為一個姬妾,她也未必敢說這種挑撥主人家父子關係的話。我心裏這般想著,麵上自是不能開口的。
卻聽曹丕哼了一聲,“恐怕她沒有這個機會了!”
一陣冷風出來,掀開了車簾,刮到了身上,有點冷。
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曹丕雖然年齡小,但這心思,未免太深了。他是真的存著推鄒氏去死的心思,以前看他追打何晏,喊何晏假子,還以為隻是個缺愛的熊孩子,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熊孩子三個字可以形容的,而是他根本,就是黑的。
幸好我隻是個路人甲!
“若是司空問起來怎麽沒帶著她,我們又該如何回答?好歹回答得要一致些!”這時候,卞氏倒開了口。
這麽快便能順水推舟,由此可見,卞氏大概適才也並非真心想帶著鄒氏上路了。我默默冷眼旁觀。
“這兵荒馬亂的,大家都隻顧得自己逃命,誰顧得了她的死活?她自己沒上馬車,怪得了誰?”曹丕脫了自己身上帶血的鎧甲,和適才脫下的頭盔放在一起,“再說兄長都死在這件事上了,父親如今該急的是如何對府中夫人交代,想來不會對那姓鄒的多上心了。”
劉夫人與曹昂向來母子情深,恐怕曹操回去還真不好交代。
“二公子你臉上是受傷了嗎?”略帶強迫症的我看著曹丕臉上的血跡,有些不大舒服。終於忍不住隔空點了點,問了出來。卞夫人這做母親的就與他相對而坐,竟都沒發現兒子臉上的血跡。
“也不知道司空那裏怎麽樣了?”與此同時,卞夫人在一旁,掀開簾子,擔心起了曹操的安危。
我還以為聲音相雜,他沒有聽見。沒想到曹丕用手摸了摸臉,又反複看了看手,對我笑了一聲,“沒事,別人的血!”
別人的血......當我沒問!
聽見後麵傳來嘈雜的馬蹄聲,又有馬嘶叫和兵器相接的聲音,我向後掀簾一望,隱隱約約瞧見張字大旗:“不好,好像是張繡的人追上來了!”
卞夫人急道:“怎麽辦,我們的人不多,不知他們帶了多少人馬?”
“任先,穿上二公子的盔甲,跳下去!會有人護著你走另外的路!”任峻一麵更加快速的駕著馬車,一麵回頭命令任先。
“諾!”任先顫抖著答應,卻怯怯地看著曹丕,始終沒有任何動作。曹丕似乎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被任覽搶先說了話,“憑什麽讓大兄去?明明阿姊和二公子身形更相仿些!要去也是阿姊去啊!”
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要是被張繡追到的話,所有人都跑不了,任峻的主意是對的,張繡看到過曹丕從戰場上逃脫,知道他是曹操的兒子,目標自然是他,讓“曹丕”下去,可以引開追兵。任峻之所以讓任先前去是因為任先是他的兒子,他有權支配他的生死。
對古人來說,這就是所謂的“大仁大義”!任覽心疼親兄弟,又童言無忌,將這事轉到了我的身上。
照理說我深受任家大恩,他們要我做什麽我就應該義無反顧的去做,可是我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我也怕死的好不好,更怕這種在戰爭中被追砍的死法。我隻是個女人,很抱歉,我縮在一旁,沒有出聲......
後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任先加快了趕馬的速度,“想不到我英勇了一生,卻養了兩個毫無出息的好兒子!”
然而並不是沒有出息,他們隻是和我一樣,都是普通人而已,更何況他們還隻是孩子!任先拉著我的衣服哀求:“阿姊,我怕!”
“若不是當初阿母帶你回家,你早就死在病坊了!”任覽怯怯地望著我,也開了口。
正是這話戳中了我的痛處,我也很不喜歡一直欠著人家什麽,被這話一激,就更覺得也許是時候該還清了,終於鼓起勇氣將手伸向曹丕的盔甲,心裏隻想著無論這次是死是活,我也算還了任家一條命了!
“我剛才就想說了,曹孟德的兒子不是懦夫!”曹丕按住盔甲,“我不會讓任何人為我犧牲!”
我好不容易才抱定的決心,好不容易才決定勇敢那麽一次,也許再過一會兒,天王老子求我我也不會有這個勇氣的,我也不管他是誰的兒子了,直接吼了句,“你給我閉嘴!”
曹丕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地盯著我,趁他發愣的空隙,我一把搶過盔甲。任峻見此,將馬車略趕得慢些,我趁機在馬車口套上鎧甲,又挽起長發塞進頭盔中,趁著馬車速度放慢的時候鼓起畢生的勇氣奮力一跳,滾到一邊。馬車繼續向前行駛,
“快跑啊,‘二公子’快跑啊!”任先扒在馬車的後簾上,不住地對我揮著手。“二公子,二公子你沒事吧?”留下護衛的士兵很敬業的圍著我叫“二公子”。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我想站起來奮力一跑,至少求得一線生機。卻發現有些困難:大概是剛才摔得太重,現在小腿陣陣發軟,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地上,手掌手肘處也略有些紅腫微疼。
“快往那邊樹林裏跑!”,我抬頭一看,曹丕竟不知什麽時候也從馬車上下來了,正從前麵快速奔跑過來。
“你瘋了?為的就是救你,你跑下來幹什麽?知不知道輕重兩個字怎麽寫?”我急得有些奔潰了,看來說他心思深,是高看他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點都不懂事。
“閉嘴!”他用我先前吼他的兩個字又吼回了我,“我說過我父親的兒子不會是犧牲同伴的懦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