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黃初二年(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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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初二年六月,甄宓已經年近四十了。

    年老色衰了嗎?她看著鏡中自己,覺得並沒有。

    她在鄴城已經呆了將近一年了。原以為自己是什麽都不在乎的,可看著鄴宮逐漸變成冷宮模樣,要說心中毫無一絲波瀾,那是假的。

    畢竟,她看著這塊地方從袁紹府變成司空府,從司空府變成丞相府,從丞相府變成魏王宮,越來越巍峨壯觀。可是如今再巍峨壯觀又有什麽用,似乎,少了人氣。

    她的待遇倒不曾下降,遺留的宮人們仍對她尊敬有加,以夫人相稱。

    夫人?甄宓隻覺得無盡的諷刺,她的丈夫做了魏王之後並未曾正式給自己這個封號。做了皇帝,則更像是完全當她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不,分明是自己不屑要才對!什麽夫人,皇後的,隻有追逐名利的人才會在乎。即便,真的有冊封,她也隻會覺得是對自己的的侮辱。如果有使者來,她是一定要破口大罵,“呸,助紂為虐,篡漢奪位的家夥”,然後傲然地拒絕的。

    卞夫人去洛陽的時候信誓旦旦,會讓人來接她;李氏也哭著說不會忘了主母……她都是搖頭,“鄴城挺好的,我在這兒呆得久了,不願離開!”

    皇後之位?惡心!

    然而她自己不想要,不屑要是一回事情;但,竟然真的沒有人想來封她?

    他現在竟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就不怕擔千古罵名嗎?

    甄宓記得第一次見到郭照,不,那時候是任氏的時候,是在建安九年。

    那時,甄宓恪盡禮儀的拜見主母,眼角餘光看見任氏想要過來相扶,曹丕卻站在她身後,按著她的肩膀,由自己拜了全禮。

    甄宓猶然記得,那時的自己,其實心裏是委屈的。

    建安十年。任氏離開鄴城,華佗把脈確認了甄宓懷有龍鳳雙生子。曹操親自做主,讓她成為了他的妻。他沒有讓她同居一處,而是另外安排了住處,“你既是本分的人,那就繼續本分著。替我納的那些名媛淑女我皆收著,母親那裏會讓你有交代。但不該你肖想的東西,永遠都不要去想。”

    甄宓更委屈了,她明明什麽都沒有想過,一切不都是你們自己這些人自己的事嗎?她隻是,隨波逐流罷了。

    後來他殺了劉氏,她的前阿姑。她前去問他,他理直氣壯地反問,“殺個人,還需要向你交代?她當年做了什麽,你心裏清楚!”

    再後來他要爭奪世子之位,她奉了卞夫人的命令去勸他。他又說:“要做賢臣孝婦,千古留名。自到母親跟前做去,別到我跟前來。”

    ......

    無論他們私下如何爭執,在別人麵前,他待自己卻又是始終尊重有加的。甄宓也知道,因為自己育有長子長女,持家有道,孝侍父母,溫柔賢惠。在為人處事上,又是根本挑不出一點錯處來的。

    現在,有沒有錯處,他也無所謂了吧?

    甄宓現在心裏是同情郭照的。

    聽說漢帝把兩個女兒送給曹丕做貴人,前朝皇後陰麗華所在的南陽陰氏又送了女兒入宮,再加上生有曹協的隴西李氏,那個後宮恐怕很是熱鬧吧?郭照也不年輕了,未必能在這樣的後宮之中得到什麽好處。想是到頭來,也不過泯然眾人罷了。

    其實甄宓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比起自己,郭照的優勢在哪裏?如果說任氏是大族女子的話,當她變成郭照的時候,她連這個優勢都沒有了。

    自己為什麽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呢?也許,是遇到的人不對吧?如果鄴城城破之際,被賜給別人,現如今絕不會是這種狀況。如果自己當年遇到的,是第二個顯雍,相夫教子,平平淡淡,那該有多好?

    **

    曹植和謝氏夫婦來了鄴城。說是,要祭拜先王。現在應該說是先帝才對,曹丕為他父親定下了諡號武帝。

    甄宓很高興,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熟人了。

    謝氏不大愛說話。

    隻是曹植走到哪兒,謝氏便跟到哪兒。曹植做什麽,謝氏便做什麽。

    甄宓發現,無論出自什麽原因,曹植現在似乎很聽謝氏的話。

    甄宓在欣慰的同時,也有一些不想承認的落寞。子建是個很好的人。甄宓原以為,他一直會是自己的知己的。不,子建還是自己的知己,謝氏是個好女子。作為知己,是應該真心替他高興的。

    三人在鄴宮小宴過後,便帶了酒菜香燭等物來高陵祭拜。

    “那是什麽人?”大哭著在郊外叩陵完畢後,甄宓眼尖,一眼瞧見遠處有外人跟著。

    曹植苦笑,“二兄派來的監國謁者,監視我們的。想不到連祭拜自己的父親都不行了。”

    “哼。”甄宓冷笑一聲,“存心想要找茬,有什麽不是錯呢?”

    “雖然子建做什麽,我便跟著做什麽,同生共死,絕無怨言。”謝氏卻搖頭,輕拉了拉曹植的衣袖柔聲道,“但是,我也覺得父王既已然被追封了皇帝,祭拜他須得到陛下的首肯也是應該的,不如我們去洛陽向他請罪吧?”

    “隻怕你們去洛陽,會是有去無回啊!”甄宓皺眉擔憂,“子桓他如今行事手段,比起父王有過之而無不及。丁家兄弟的事情尚在眼前。你們前去洛陽,豈不是自投羅網。”

    “是啊,二兄身邊缺少賢妃良臣,全被小人蒙蔽。”曹植點頭同意,又道,“二嫂,你不要再同他別扭,去洛陽吧。拿回屬於你的一切,整頓後宮,也規勸二兄他做一個好皇帝。”

    “我心中是不願去洛陽的。”甄宓搖頭歎氣道,“即便如你所言,去洛陽規勸他,自也得讓他先下旨於我才行。”

    曹植建議,“想起年少之時,我與二兄曾擬王宋口吻,寫過《出婦賦》。想來他最為理解婦人心思,二嫂文采出眾,不如也寫一首詩來讓二兄去看?”

    “這種詩我如何寫得出來?”甄宓搖頭怒目。這是要她寫出哀怨之語,向他低頭嗎?

    像自己這般的人物品性,無論遇到任何一個男子,都該是捧在手心裏嗬護著的,偏生就遇到那樣乖僻的人。如今竟還要讓自己先向他低頭?況且之前鬧得那麽嚴重,自己還罵他篡漢奪位,若是讓世人曉得她向他低頭,恐怕會有礙聲名吧?

    甄氏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史書上的名聲會如何,後人應當會理解她在顯雍生死未卜的時候入了曹家的吧?在那戰亂之時,原本就是平常之事。況且她自詡平日裏為人妥帖,是尋不出其他錯處的。如今要她去寫那哀怨詩,卻是為何?

    “二嫂。”謝氏亦勸道,“你想想元仲,難道你想讓他將來叫年紀比他還小的陰貴人為母後嗎?”

    甄宓還是搖頭,“即便我寫了那種詩,他也未必,會有所感動。”雖然心裏是不大願意承認的,但甄宓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對曹丕毫無影響力。或者說,其實從來都沒有過影響力。倒是郭照,之前郭照的弟弟犯了事,他二話沒說就寫信給鮑勳要求免罪,還連著寫了幾封。辦沒辦成卻又另說,至少心意在那兒。

    “不試一試又如何知道呢?聽說朝堂上有人議立皇後,雖說提立陰貴人的最多,可你是陛下長子的母親,自然也得多人擁護。也許,為了名聲著想,陛下會接你去洛陽的。”謝氏懇切地看著甄宓。

    “怎麽可能立別人?如今盛行與世族聯婚,像他這般事事利益為重的人,怎可能立我?”甄宓反問,末了又加上一句,“即便他要立我,我也是不願的。”

    遠處,監國謁者灌均向下人吩咐著什麽。

    曹植瞧見,唉了一聲,“我兄長做了皇帝,我這日子過得倒不如從前了。”

    甄宓看灌均鬼鬼祟祟,也是氣惱,徑直走了過去,厲聲斥道:“你想要派人去告訴你的陛下什麽?”

    “臨淄侯忤逆聖意,私祭武帝。”灌均低頭稟告。

    甄宓冷笑一聲,“我竟不知,做兒子的祭拜自己的父親也是錯了。”

    灌均直言回複,“武帝是我大魏先帝,君侯祭拜若得陛下首肯,自然無錯。”

    “子建乃純孝仁義之人,他不知什麽大魏先帝,隻知裏麵躺著的是生他養他的父親。思念亡父心切,前來祭拜,何錯之有?”甄宓反問。

    “二嫂,你何須與他多言?”曹植和謝氏也走了過來。

    “臣職責所在,自當據實相告陛下,請君侯見諒。”灌均向曹植鞠了一躬。

    “嗬!”曹植冷笑,“隻怕真是據實以告才好。”

    他覺得這位謁者每次密告之事,皆不盡真實,皇兄每次卻是相信。

    “君侯喝酒了?”灌均皺眉,他聞到了曹植身上的酒味。早便聽聞臨淄侯好酒,看來果真實情。

    曹植和謝氏甄宓三人午宴之時喝了點酒。

    “喝酒怎麽了?”看了灌均的神情,想到自己這兩年來的委屈,曹植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把抓過灌均的衣領,一陣搖晃,“是不是連喝酒都是錯啊?去告訴你的陛下,我,曹子建喝酒!犯了死罪!”

    “子建,你快放手。”謝氏在一旁急得都快哭了,又不住地向灌均道歉,“使者,君侯他,他一時無禮,你千萬不要見怪。”

    過了好一會兒,曹植才漸漸鬆手。灌均心有餘悸地拍著自己胸口,不住地咳。又白眼瞧著曹植。

    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

    “你是要去向陛下告子建的狀嗎?再等幾日,也順便帶上我新寫的詩作吧!”看著灌均的神情,甄宓決定了,她要去洛陽,不為自己。

    她瞧那灌均的神情,覺得他定是要誇大事實,誣賴子建夫妻二人的。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到傷害。

    **

    洛陽嘉福殿

    曹丕坐於案前,看著下麵幾位親信。

    司馬懿頷首,“臣敢問陛下,陛下要立貴嬪為皇後,有什麽理由是能夠拿到朝堂上說的?”

    曹丕一愣,想了半日才訥訥問道:“為防前朝之禍。特意不立世家大族之女,防止外戚幹政?”

    “說不通。”司馬懿搖頭:“且不說大家皆明白這不是陛下這一代立後所能更變的事情;即便是不立世家女子,也大可從民間遴選未嫁之女,又何須定要以妾為妻;再者九品官人法初定,如今正是盛行......”

    “好了,好了。”司馬懿還未說完,便被曹丕打斷,又掃視下麵,“那你們替朕想個理由出來!”

    吳質曹真等人麵麵相覷,最後又是司馬懿耿直地開口,“稟陛下,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就沒有理由吧。”曹丕揮手,反正他已然決定了。

    “陛下不如再多加考慮。除了世家大族女,鄴城那位誕育長子,亦有不少朝臣屬意。先代曾有漢宣帝故劍情深,不忘貧賤之妻,陛下若能效仿此舉,必能得千古傳頌。”吳質從曹丕的名聲角度考慮。

    “甄氏,從來不是朕的故劍。”曹丕搖頭,“你知道的,建安六年的時候,把頭發交給我的那個女人,才是故劍。”

    “可是別人不知道。”吳質是真心覺得若是當年那位“任氏”不離開鄴城,現在才不會有這麽多事呢。可是,陛下他竟然一點兒都不覺得那位無理取鬧,反而還認為是自己事事虧待她。世上的事,也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

    “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就行了。”曹丕幹脆也不“朕”來“朕”去了!

    “漢光武帝開國之初,心中屬意陰麗華為後。可權衡再三,仍是立了有子的郭聖通。直到十七年後,才立了陰後。”吳質又講了個故事。

    “這事我自也知道。一直想不通的是為何那光武帝在他自己能夠獨當一麵的情況下,讓他中意的陰麗華對人磕了十七年的頭?”曹丕反問。

    吳質一愣,心中竟也開始懷疑起先代帝後愛情傳奇的真假來。所以,光武帝為什麽要讓他中意的陰麗華對人磕十七年頭呢?吳質決定回去好好查查先代史書。

    “陛下若是果真確定要立貴嬪為後,自得做好一切準備。群臣的非議先不必說,單單太後那裏,恐怕就會有不少說法。”司馬懿見吳質勸曹丕不動,幹脆站到了曹丕那一邊向他建議,“就像漢宣帝尋求故劍一般,陛下恐怕也要適時做一些事來告知群臣您立後的決心已定,不可更改。”

    “嗯。”曹丕點頭,“明白!”

    **

    出了洛陽皇宮的門,幾位親近大臣一麵在等家仆趕馬車前來,一麵閑聊。

    “總聽人說有因無子廢後的,倒未聽說過沒有兒子的嬪妃也能立後的。”曹真搖頭歎道。

    “那是你見識少,前朝的明德馬皇後不就是?”吳質舉例,“不過明德馬後是那時太後屬意的皇後人選。‘後/庭之事,皆受命皇太後’,太後於封後廢後上自有些權利,咱們的太後,心中屬意的該是鄴城那位吧?”

    “太後管什麽用?若是陛下非要立宮裏那位,太後又能說什麽?把陛下的心思抓住了,什麽都好說。”司馬懿搖頭,又輕聲道,“內子她同宮中那位交情深,說是那位表麵看著像性子怯弱,事事以陛下為先的,實際上根本讓人琢磨不透的。”

    司馬懿在曹丕身邊的時候也算長的。他知道,什麽“江南有二喬,河北甄氏俏”的,在陛下心中,根本比不上宮中那位。

    他記得建安十三年。在銅鞮縣,當時還是丞相家二公子的陛下得知那位失蹤,就跟瘋了一般,根本就顧不得自己尚無職無權,也不顧卞夫人勸阻,隻憑著“丞相家二公子”的身份便用官府勢力讓人一夜之間讓人將銅鞮縣翻了個底朝天。

    他記得建安十八年,頗有野心的二公子,已然膽大到私下在許都設下探子了。探子無意發現了伏皇後有意刺殺丞相。二公子原本是想瞞著,等丞相“自己發現”的。可吳質又從鄴城送來書信,說是那位好像被伏皇後的人帶去了許縣。二公子竟立時拔腿就想去向丞相那裏請罪,告知自己私下在許都設探,得知伏皇後有意刺殺,請丞相先下手為強。後來陳群告知丞相其實早已知曉,隻等二公子前去,卻又另說。他的心意總在那兒。

    司馬懿印象最深的。是建安二十二年......

    建安二十二年

    司馬懿同世子曹丕受魏王召見。

    “你知道鮑勳是誰嗎?他的父親救過我的性命!”魏王曹操抬腳就往世子肩上狠狠一踢,“為了一個女人的家事,你三番四次寫信要他枉法。他不允,你竟著人陷害他?”

    曹丕受了一腳,卻還是跪著一動不動,“兒臣知錯,請父王責罰。”

    “責罰?你是我魏國的世子,為了這等事責罰豈不讓天下人笑話?””曹操冷哼一聲,眼神一凝,“隻是,她既能讓你做出枉法之事,是萬不能再留了。你自己動手還是孤派人動手?”

    曹丕大駭,膝行向前抱著曹操的腿,哀求道:“父王,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失去了之前的記憶,跟那個弟弟隻見過一麵,並無什麽感情。是,是兒臣,是兒臣擔心鮑勳將此事告知父王,有損自己的前途,是兒臣自己做錯了事,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你當為父這般好騙?”曹操大怒,張口就要喚人。

    “父親,父親!”曹丕拽著曹操的長衣,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也隻能病急亂投醫隨口胡謅道,“丁夫人生前很喜歡她的,說她跟自己很像。丁夫人臨終之際和她說過,[你跟子桓年少便認識,可要好好的,萬不要與我同司空一樣......]。”

    聽了曹丕此言,曹操果真一時楞了。

    見父親似有所動,曹丕又及時道:“父親,兒臣發誓。自今之後,斷不會再為私情做出違背法紀之事。若違此誓,短折而死。”

    “你,自己看著辦吧!”曹操皺眉,抬腳甩袖進了內室。

    司馬懿記得,那時候,世子跪在地上,完全沒有力氣起來。他去扶起世子的時候。發現世子仍心有餘悸地重重呼吸,手臂顫顫發抖,手心與額頭皆沁著冷汗,忽又對他委屈地笑了笑,“仲達,我怕是,又要有一陣子不能見她了。”

    司馬懿陪曹丕去醫署查看肩上的傷勢。

    “魏王還是往輕裏踢的呢,沒什麽大礙。”衛汛查看了一番,又替曹丕穿上了衣裳。

    “原本還想讓你幫我勸她不要再吃那種傷身子的藥,我自己裝作不知道呢。現在看來,壞人還是得由我自己來做。”曹丕看了看衛汛,苦笑一聲。伏典的死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有些事情,他前些日子才知道真相。

    他心疼,真的隻有心疼。他知道她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若不是因為自己,她又怎麽會失手殺了伏典?

    “怎麽了?”衛汛不解。

    “為了鮑勳的事,父王今天發了好大的火。我怕是有好一陣子無法見她,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做個壞人,和她吵上一架,讓她直麵殺死伏典那個現實,不要再依靠藥物了。”

    有沒有孩子一點都不重要,他也不在乎她瞞著他,他隻要她身體好好的,什麽都不要多想。

    (很多很多年後啊,當司馬懿快要去首陽山的時候。又恍然想起首陽陵的男主人彌留之際,在同他交代完了國家大事後,又附在他耳邊,用隻有他們倆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交代:“吾妻女王,太子若不孝,卿與我看顧之。”這些皆是後話)

    **

    黃初二年六月,嘉福殿

    “陛下,監國謁者告臨淄侯私祭武帝一事並鄴城甄氏夫人書信上奏。”

    黃初二年六月,甄氏夫人卒於鄴城。同月,臨淄侯獲罪貶爵安鄉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