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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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

    不是平時開玩笑或者受了點小傷齜牙咧嘴的自嘲, 而是真真正正的感覺到死亡的逼近。

    他已經有些失去知覺了,那些幾分鍾前還讓他痛得大腦空白的傷口, 伴隨著大量失血所帶來的冰冷混亂而逐漸從他的感知中被抹去, 他甚至都不太能反應過來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已經昏迷,亦或者是早已跌入死亡的懷抱。

    一切都是模糊混亂的,彼得歪歪腦袋看向門,大抵是門的方向,緊緊關閉鎖死的門隻有縫隙裏透出一絲絲光亮, 他有些絕望又有些惶然地盯著那絲光亮——是白天到來了嗎?

    對於他這樣年紀的少年來說, 剛剛過去的那個夜晚實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讓他一直順風順水發熱的腦袋清醒了下來, 讓他無比深刻地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大那麽聰明那麽堅強,莽莽撞撞地踢到了一塊太過強硬的鐵板, 於是付出了太過沉重的代價。

    最開始他救下那個被追得無處可逃的孩子的時候哪裏想得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幅樣子呢,他救了一個孩子,抓住了一條線索,順藤摸瓜牽出了一個自己想象不到的幕後交易, 而頭腦發熱沒有衡量清楚敵我雙方差距就那麽直接衝出去的結果,就是他被關在這個狹窄的牢房裏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在疼痛, 孤獨,絕望之中一點一點聆聽著死神靠近的腳步。

    等待著死亡的過程中就像一次苦痛的繭蛻, 他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到, 難以言喻的痛苦侵襲而上, 不僅僅是來自於身體的,還有來自於心理的,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過往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裏盤旋,會有人為他流淚嗎,會有人思念他嗎,還是說沒有幾年,名為彼得的一切就會被抹去,少了一個人,太陽也依然照常升起呢?

    有什麽又酸又苦的東西,從彼得的心口翻滾著蔓延進四肢百骸,他的眼睛卻幹澀得連一滴淚水都落不下來,隻是死死盯著門縫裏透出的那一絲絲光亮,仿佛能夠從那種光亮之中聆聽到晨曦到來的聲音,還有更多的,更多的氣息從那道縫隙裏湧出來,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各種各樣夾雜著刺鼻血腥味的氣味,純然的白中炸開斑斕的色彩,彼得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居然還能一點點磨蹭到門邊,還能坐起身依靠著那道讓他冷得發抖的門,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去碰觸那絲光亮。

    並不溫暖,他忍不住有點失落,但是能感受到從外麵透進來的一絲絲微風,劃過他的手指讓他直打哆嗦,就像是站在什麽懸崖邊上搖搖欲墜,隻低頭一看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得一幹二淨。

    空氣仿佛變成了固體,他就像琥珀裏被樹脂包裹著動彈不得的可憐蟲子,隻能麻木地等待死去,和這世間的一切一同死去。

    彼得一點也不恐高,但此刻他卻覺得低下頭所看到的高度都讓他頭暈目眩,他開始顫抖著,即使眼睛幹澀得流不出一絲淚水卻依舊止不住喉嚨裏嗚咽的哭腔。

    然後,驟然墜落。

    他無法控製地向後栽倒了下去,眼前花白一片整個世界都被過於明亮的光塗成了白色,空氣又一次變成了氣態,歡快地流淌奔騰而入,帶來屬於光明溫暖而快活的味道,一股腦地灌進他蜷縮無力的身體,一雙手把他,把那困在樹脂裏動彈不得的可憐蟲子,從死亡的懸崖上拽了回來。

    彼得感覺自己急速跌落的身體掉進了柔軟的棉花堆裏,甚至不由自主地往上彈了彈,極度的安全感混雜著某種死寂漠然的香氣包裹了上來,他的耳朵終於灌進了慘叫和嗡鳴之外的聲音。

    “彼得?”熟悉的聲音極溫柔地撫慰著他惶然而迷茫的心,“克...克裏斯......”彼得下意識想要睜大眼睛在花白混亂的視線裏看到那個人的麵容,卻被一隻溫暖幹燥的手摁著把頭埋在了對方的衣襟裏。

    “閉上眼睛,噩夢會醒過來的。”彼得聽著克裏斯溫和地說著,與臉頰接觸的布料散發著讓他無比安心的氣息,他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微弱的慘叫聲和呻/吟聲,他鼻翼間似乎還能嗅到血和火的味道,但那一切都無比遙遠了,遙遠得像是從天際的另一端傳來的,他抬起眼睛隻能在模糊的視線裏看到克裏斯唇角淺淺的弧度,缺乏血色的唇像是習慣性地向上挑起一些,卻沒有半點平日裏的愉快溫和,他隱約似乎看到那唇邊的皮膚沾著一絲紅,鮮血的顏色讓這個微笑都顯得殺氣騰騰起來。

    然而並不讓人覺得恐懼。彼得眨著眼睛,忽然之間,幹涸得半點眼淚都掉不出來的眼睛啪嗒啪嗒地滾下大顆大顆的眼淚,視線像被潑了水一樣扭曲成一團團他看不明白的色彩,他耳朵嗡鳴得讓他頭疼,隻聽到一聲若無若無地歎息。

    他不想要死,一點也不想死,恐懼懊惱劫後餘生的喜悅衝垮了他的情緒防線,像洪水衝垮了最後一道堤壩。

    “沒事了...沒事了......”克裏斯一邊無奈地安慰著懷裏突然情緒崩潰的小家夥,一邊穩穩跨過地上一具具歪七扭八甚至不成形的屍體,他身後有灼熱的火焰如影隨形,在他腳步之後將翻滾著將所有的一切,房屋,屍體,交易品,乃至於尚且苟延殘喘的家夥們吞噬殆盡,最終在爆炸聲中於克裏斯腳邊匯聚成如獅如虎的猛獸模樣,瘋狂燃燒著的鬃毛甩動,發出一聲驚天徹地的怒吼。

    回去這套衣服又得扔了。克裏斯看著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滴的血和被火星燒出來的孔洞皺起眉頭,把許久沒用過導致有點興奮過頭的火焰丟回衣櫃裏。

    先把彼得送到店裏治療,然後再去找九頭蛇和金並的麻煩好了。

    反正衣服也得扔了,再弄髒一點也問題不大。

    就跟克裏斯讓自家小店員吃點苦頭了解了解人心醜陋英雄不是那麽好當的,跟他親自出馬把下到小嘍囉上到幕後老板統統抽了頓狠的不算,還掏錢請熟識的靠譜女巫們按一天三頓飯的功夫詛咒,他也不覺得有任何衝突。

    ——正好在等待彼得醒過來的之前還能抽空請地獄裏的幾個老客戶喝杯茶,給某幾位未來勢必會掉下去的反派們上個保險,免得一掉進地獄就被惡魔當小點心吃了,那多沒意思。

    也正是因此彼得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並不是克裏斯,而是團成一團窩在他手邊的菲德爾團長。

    做夢了嗎?

    還是臨死前的幻覺?

    彼得茫然地眨眨眼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他左右看看下意識想坐起來,渾身上下的疼痛瞬間就把他拉扯回了現實。

    不是做夢?

    彼得花了好一會才運轉起自己像被灌了幾噸膠水的大腦,勉強找回了自己被克裏斯一路抱回來還哭得稀裏嘩啦的丟人記憶。

    他默默地又躺了下去,把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被子裏,同時發現被子裏的自己渾身裹著繃帶光溜溜隻留了一條內褲,每一個關節都在傷痛下僵硬宛如新鮮出土的僵屍。

    動作不大的話痛是沒有那麽痛了,但是疼痛之後難耐的癢開始冒出了頭,從他身上每個傷口從骨頭縫裏一拱一拱地往外冒,讓他難受得又抓又撓直想在地上打滾。

    “傷口在愈合,抓破了有你好受的。”克裏斯掀開被子抓住自家小店員不安分的手,“給我好好忍著。”

    “但是很難受......”彼得扭來扭去像是條脫水的魚,一張臉皺在一起苦巴巴地快往下滴水,因為臉上塗著青一塊紅一塊的藥水顯得有點滑稽。

    “過幾天就好了。”克裏斯撥拉了撥拉彼得的頭發觀察了下他頭上縫針的傷口,“我以為你逞英雄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自己要承擔的代價。”

    傷痛,失去,如影隨形的死亡威脅,警察都時不時會有因公殉職的危機,更何況他這種孤立無援的義警活動,稍有不慎就會狠狠栽個大跟頭。

    克裏斯皺眉拆掉彼得身上的繃帶換藥,“紐約不是小孩子的遊樂場,這次隻是皮肉傷你都該感謝上帝保佑了。”

    感謝上帝保佑這次九頭蛇來的隻是小嘍囉沒有對人體實驗感興趣的家夥,對此調整了九頭蛇出勤名單的係統深藏功與名。

    他隻是默默抗議了一下下克裏斯糟糕的治療手法,[你明明能直接治好他的。]

    蝙蝠俠脊椎斷掉半死不活那麽重的傷也就是一晚上的功夫就滿血複活了,何況彼得基本是皮肉傷。

    “然後好了傷疤忘了疼接著找死?”克裏斯冷笑著給彼得換完藥,一巴掌拍在小家夥的腦袋上看著他如坐針氈地縮縮脖子,在那雙狗狗眼可憐巴巴的注視下絲毫不為所動,“你家裏那邊我姑且幫你蒙混過去了,不過我應該誇獎你嗎?”

    克裏斯哼笑一聲,彼得就跟著抖一下,蔫噠噠地垂下了腦袋,聽著克裏斯帶著幾分惱火諷刺地接著道:“穿著那麽身破爛就敢往上衝,還真是勇氣可嘉啊帕克先生。”

    彼得更加可憐地蔫了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被繃帶裹成饅頭的手,似乎是想起了那時候的痛苦他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顫抖著,彼得抿抿唇把手往被子裏縮了縮,小聲道:“但是...我不去的話......他們會殺了,殺了小馬克的。”

    馬克就是被他救下來的那個孩子,因為在不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了不合適的地點看到了不合適的東西被追殺滅口,若非這孩子被抓住了彼得也不至於那麽衝動地直接露麵硬杠,雖然按照他的原定計劃估計也好不到那裏去,但起碼能多支撐一段時間,指不定克裏斯找來的時候他還在英勇搏鬥而不是倒在那裏等死。

    “他還是個孩子呢。”彼得就跟所有試圖跟大人頂嘴的少年人一樣倔強地抬起眼睛,盯著克裏斯不住地小聲逼逼,“他的爸爸媽媽都被壞人給殺掉了隻剩下他一個,我得救他您知道嗎,要是我不救他的話他就會被殺掉,他才那麽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誰看到他都會忍不住心軟的,他隻有這麽一點大而且——”

    彼得的後半句話在克裏斯平靜得讓人發怵的眼神裏越來越小,克裏斯搖頭敲了敲少年為了縫針被踢掉不少的棕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對的意味:“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的年齡嗎kid?”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當他看到彼得的眼睛,清澈幹淨的眸子裏有漂亮的火光,藏在茫然恐懼與孤獨之後微弱卻灼灼燃燒著的火光,他便知道下一次再碰到相同的局麵,也許彼得會恐懼會無措會掙紮,但他最後還是會衝上去的,隻不過他會因為這次的教訓而記得更加警惕更加穩重,卻不會因為這一次的疼痛而縮進恐懼的殼子裏不敢動彈。

    就像是明亮的星光,哪怕要跋涉更長更艱難的道路,麵對更多更複雜的選擇,也終會走向正確的道路。

    所以有的人注定成為英雄。克裏斯擁抱著少年歎著氣微笑了起來,感受著某種夾雜著欣然喜悅的心情蔓延,如同撿拾到開啟寶庫的鑰匙而雀躍不已,他的指尖劃過少年的裹著繃帶貼著膠布的背脊,翻手掌心之中落下一個手環。

    早就準備好了的東西,似乎也可以送出去了。

    “你那身破爛我扔掉了。”他將手環扣在彼得手腕上,金屬材質的細環刹那收束成貼合彼得手腕的大小,“你就先用這個吧。”

    克裏斯在手環上一敲,彼得就感覺身上覆蓋上了一層輕薄而又堅韌的薄膜,就跟他自製戰衣相似但更為精致的紅藍配色,穿在身上輕若無物也絲毫沒有憋悶之感,他抬起手試探著一用力,一蓬蛛絲就猛地爆開粘在了牆上。

    “天......”極容易被討好的少年幾乎要跳起來,完全把剛剛的事情丟到九霄雲外隻顧著興衝衝地在身上摁來摁去像發現了寶物的孩子,腰帶上藏著的小道具,靴子尖一磕就會彈出來的刀尖,後背還有兩個靠肌肉控製的噴口,可以噴射出高濃度的麻醉噴霧——克裏斯一巴掌把噴口摁回去敲敲手環,彼得眼睛亮晶晶的,又有些忐忑道:“這,這個太貴重了......”

    “差價我會從你的工資裏扣的。”克裏斯抬手敲了敲彼得的腦袋。

    [別瞎扯淡了就彼得那麽點工資扣到世界末日都湊不出一根線頭的錢好嗎。]係統對克裏斯這麽明顯的區別對待嚴重抗議,憑什麽都是犯了錯他被克裏斯關了好幾天小黑屋彼得還能得到新戰服,還是用料珍貴連根線頭都是獨角獸毛編織的絲線自帶光明祝福效果的那種,這不公平qaq

    剩下的我就當是保護自己私有財產的合理損耗了。克裏斯表示不想接著被禁言就閉嘴,把興致勃勃都快抓著蛛絲爬上天花板的小家夥拽下來,“下次小心一點,我可不是每次都能準時趕到的。”

    彼得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正確的事情我沒有反對的理由。”克裏斯笑著在彼得的手環上拂過,手環光滑的表麵便留下一個花體的elf標記,“不過還是那句話,紐約不是小孩子的遊樂場,注意安全。”

    這顆星星的光,能夠跋涉多遠,能夠前行多長,能夠在無邊的黑夜中亮起怎樣堅定的輝光。

    他拭目以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