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平忠輔聞言一驚，想想如果敵人真的在天棚裏上放炸藥，那是什麽後果？身上不禁冒出了冷汗。想了想道：“敵人的目的是搞情報，就是炸大樓也要先把情報取走。直接炸樓的可能性不大。”

    酒井恭輔接道：“寺平君說的是，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何況對方敢來，必是死士。如果敵人真有炸樓的計劃，那麽我方抓捕他們的竊密人員時，他們在天棚裏的接應人員很可能拚死引爆炸藥。”

    寺平忠輔掏出手絹擦著額頭道：“那依著酒井君，我們該如何應對？”酒井恭輔道：“今天入夜時分，我和清水君秘密潛入天棚設伏。其他人照樣在四樓各個房間埋伏。我們根據敵人來的人數和意圖隨機應變。隻是我們兩人的行動要絕對保密，隻能你寺平君一個人知道。”寺平忠輔應道：“嗨！就這樣辦！”

    這會兒已經到了上午9點半，在中山公園的拜殿正在舉行一場祭奠活動。不過日本人占了北平後，已經把中山公園改名為中央公園。拜殿是一座宏大的木構明代皇家建築，又名享殿或祭殿，因為在此公祭過*，民國時改名叫中山堂。現如今日本人又改回了舊名。

    今天祭奠的是文化漢奸吳菊癡。前不久金魚胡同森隆飯店一案，從抗團刺吳開始到引發混戰，日偽死傷近兩百人。淪陷區的百姓都是暗暗高興，國統區和租界裏的愛國報刊更是大肆報道齊聲叫好。國民政府還把犧牲的馮運修尊為民族英雄革命烈士。並在國統區舉行了盛大的遙祭活動。

    至於吳菊癡則被批為秦檜一流人物，就等著遺臭萬年了。北平城裏的大小漢奸，特別是文化漢奸，一個個的如喪考妣惶惶不可終日。那些個專家教授編輯記者文化官員心裏嘀咕：“兄弟我不過就是搖搖筆杆子耍耍嘴皮子，混碗飯吃而已。罪不至死吧。怎麽就成了暗殺目標了？”

    北平興亞院裏的一幫日本文化特務，經過一番計議決定，要好好抬舉這個吳菊癡。反正姓吳的已經被抗日分子殺了，已經蓋棺論定了，想反悔也不可能了。就是要把他捧為中日提攜共存共榮、為使人民免遭殺戮等等偉大理想而獻身的烈士。而馮運修之流的殺手要貶為對抗曆史潮流不顧人民死活的激進恐怖分子。

    所以吳菊癡的祭奠規格要高，要在中央公園給他大辦葬禮。葬禮由偽臨時政府的議政委員會主辦。具體由偽新民報社經辦。中央公園今天實行閉園管理，隻有手持邀請函的人才能進園。北平的文化教育工商各界必須派代表出席。

    因為日本人兵力不足，保衛工作由偽警察局全權負責。市局局長周思靖親自押陣，一撥撥穿著黑皮的警察滿園子亂躥。

    隻見在拜殿的正門兩側擺滿了社會各界送的花圈和挽聯。胸帶白花臂纏黑紗的各色人等絡繹不絕的前來獻花鞠躬，然後在殿前和社稷曇一帶轉遊。等追悼會正式開始後，這幫人還有站成方陣鞠躬拍照的任務。不過這會兒熟人相見，免不了議論時局寒暄說笑。亂哄哄的像個菜市場。

    隻有手持特別請柬的人才能進拜殿。殿門口神氣活現的站著兩名警察驗看請柬。進門右手擺著兩張連放在一起的三屜桌，桌上放著兩本簽名冊。桌後站著兩名一身喪服麵容肅穆的偽新民報社員工。這兩名員工恭恭敬敬的請來賓簽字。偽新民報社將為死者出版《吳菊癡悼念紀念冊》，其中將吹噓死者的生平和收錄一些死者的照片。所有來賓的簽名也要附錄入紀念冊。

    大殿正中懸掛著死者的大幅黑白照片。照片的相框上披著黑紗。照片的下麵停著死者的靈柩。這棺材大頭衝外放在板凳之上。棺材頭上是黑黃紗編的大朵喪花，喪花連著黑紗纏繞著棺材周邊。棺材的兩邊擺放著日偽官員和社會名流贈送的花圈。其中右手第一個花圈是偽議政委員會委員長、華北政務委員會常委兼教育總署督辦湯爾和。花圈上有湯爾和親自撰寫的挽聯“壯誌未酬”。

    有十幾個戴僧帽穿緇衣的和尚正在為死者作法事。隻見他們搖鈴撚香，擊鼓念經忙的煞有介事。這幫和尚為首的名叫夏蓮居。這位夏長老今年54歲，身材消瘦麵色陰冷，唇上一部八字濃須。

    他青年時代曾在滿清和北洋為官。後出家為僧，再以後閉居日本三年，把在中國流傳上千年的淨土宗的經本做了改篡，出了一本《無量壽經》。宗教界稱之為會集本。這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偽經。其實質是麻痹佛教信眾，在日寇的侵略麵前放棄反抗。

    夏蓮居深得日本軍部的賞識，日本人打算把他捧成北平佛教界第一人。此時他正和王楫唐等人醞釀發起佛教同願會，要聯合佛教不同宗派，“同心同願，祈禱消業。感召天和，消弭戰爭。”日本人不但資助他金錢，還派出十餘名當和尚的日本特工幫助他。這次為了提高葬禮規格，迷惑廣大信眾，把夏蓮居也請來了。

    上午9點半，喇叭裏響起了追悼大會正式開始的聲音。大殿兩邊坐著休息的人紛紛站起來往中間集中。和尚們則收攤站到了邊上。殿外也有人吆喝著讓大家站隊。主祭人湯爾和拿著幾頁紙的祭文站到了麥可風後麵。湯爾和今年60歲，身患惡疾，沒兩年好活了。在日本主子的要求下，強撐著主持葬禮。

    葬禮的程序是在和尚們的頌經吟唱聲中集體默哀三分鍾，致悼詞，集體三鞠躬，最後依次在靈柩前鞠躬退場。這時還沒有後世那首流行的悲痛激昂的哀樂，那是pla的作曲家為革命烈士寫的。肖邦的《葬禮進行曲》則用於教堂辦喪禮。

    卻說湯爾和宣布開始默哀，和尚們低沉的哼哼聲拌著木魚磬跋響起時，一道高亢尖銳的京劇西皮散板唱腔響徹了大殿：“一見靈位淚漣漣，捶胸頓足向誰言”，然後是京劇道白：“我哭哇……啊！”然後再唱：“哭一聲周都督”，再道白：“叫一聲公瑾先生，啊……啊！”

    這是“臥龍吊孝”裏的唱詞兒，跑到這兒唱真是太不合時宜了。眾賓客回頭看時，見門口站著一位披麻帶孝的中年男子，此人披頭散發瘦骨嶙峋，兩眼凹陷顴骨突出，破衣爛衫一臉的煙容還鼻涕邋遢。

    門口的警察推搡著罵道：“臭要飯的，裝什麽吊孝，快滾！”不過門口擠了黑鴉鴉一群看熱鬧的，警察竟推他不動。這位男子就是佟四舅。因為他的舉報，李霞被捕。他的親姐姐一家和鄰居們共五戶人家慘遭日本人滅門。那晚他被扔出興亞院的大門就瘋了。

    回到炕沿井胡同，滿街的人見他就像見了鬼，家家關門閉戶唯恐避之不及。他把日本人給的賞錢隔著牆往人家院子裏扔，都被人家扔了回來。這兩天渾渾噩噩的滿城流浪，餓了就到路邊攤兒上見碗就端。吃著一半的客人覺的惡心隻好走人。這位佟四舅吃完了還從口袋裏掏出兩個碎石子拍在桌子上，用京劇道白的腔調道：“店家，不用找了。”

    因見有盛大的祭奠活動，就找了個破麻袋套在身上，又找了個粗布白襯衫用剪子鉸了鉸戴在頭上。在中央公園門口撿了個邀請函就進來了。因為大殿外麵的吊客多是各單位作為任務派來的，有人到公園門口見領導沒來，扔了邀請函就偷得浮生半日閑去了。

    這會兒佟四舅見警察不讓自己進大殿，不過殿裏殿外的人都圍著自己，想是自己唱的好。便又來了一段西皮流水板：“恨無端起戰禍生臨燕地，別老母在家中好不傷悲！眼睜睜隻好是忍心拋棄，到今朝真個是死別生離。”“好！”有人竟然起哄鼓掌叫起了好。不過這是一段《春閨夢》裏的唱詞兒，用在吳菊癡的葬禮上還真靠譜。

    “你當真不讓我進？”佟四舅又來了句京劇道白。“當真！”這警察也是個趣人，用京劇道白回應。“你果然不讓我進？”“果然！”又是京劇道白的對話。“哈哈哈”看著兩個人搖頭晃腦的表演，不少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佟四舅仰天大叫：“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眾人一聽，得，這位又串回《臥龍吊孝》了。不過起哄叫好聲比剛才更甚。

    “成何體統！你們成何體統！”喊叫的是湯爾和。眾人一看，得，把這位主祭人給晾到一邊了，他豈能不怒。湯爾何衝過來一指佟四舅：“那來的瘋子！敢來攪亂葬禮！警察！把他拿下！”這時人堆中偏有人大喊：“唱的好！唱得好！來上一段‘罵王朗！’‘罵王朗！’”

    佟四舅真個戟指著湯爾和，精神抖擻的來了一段西皮二六板：“王朗你本是漢老臣，食君之祿當報國恩。匡扶漢室你全不論，興劉安漢心無毫分。助桀為虐纂了漢鼎，甘心情願為謅媚臣。”“好！罵的好！”大門外一群起哄架秧子的。

    “氣！氣死我了！”湯爾和臉色蒼白的捂著胸口：“警，警察！周思靖！周，周……”這湯爾和身體就要軟倒。周思靖趕緊扶住了湯爾和，正要喝令警察抓人。不想靈堂中突然傳來一連串的巨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