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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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放人。”她說,但是,當門扉打開來的一瞬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懸空的腳。再往上看,是了淨熟悉的臉,和一條白布。
隻聽見嘩啦啦一聲,她回過頭去一看,正是了淨的師弟了歸。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指著她,“妖女!妖女!”他說著不斷後退。
他手中的盤子掉在地上,碎成碎片。
她連連後退,呆愣著:“不……不是……”
一時間,無數的念頭衝向她的腦海,好的、壞的都有。但是,她無法忽略的那個念頭是——了淨是被她逼死的。這樣算不算是她殺了人?
“娘娘……”悄兒見她這樣神色渙散,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但是她又要指揮著那些個家丁,先去把人從房梁上放下來,看看還救不救的活。
“別跟著我。”她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不知在看向何處,她跌跌撞撞,一個人往寺院後山,林子深處去了。
悄兒心道不好,趕快跑了去找齊王殿下。
鄭淳找到她的時候,她正伏在林間小道上一棵古樹的樹根上,低聲抽搐著。她嘴裏喃喃自語,“不是我,不是我。”
鄭淳一個箭步走過去,看見她衣衫淩亂,還全是泥汙,想來是在林間小路上摔了好幾次,才搞的一身狼狽。
他伸手碰到她,她卻嚇得一縮,哭喊著:“你別過來,不是我……”
“阿徐,你看清楚一點,是我!”鄭淳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知為什麽心跳漏了一拍。
聽到他的聲音,她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她坐在地上,仰起頭,頭發上大約是塗了過多的桂花油的緣故,黏上了不少的樹葉,她精致的臉龐上除了滿是泥土,還有幾道細微的小血口,隻有那一雙眼睛還明亮著,紅紅的,眼眶邊全是眼淚。
“阿淳!”她哭著一下抱住了他,她伏在他的肩頭,嚎啕大哭。
他也任由她抱著,由著她的眼淚沁濕他的領口,由著她把最軟弱的一麵釋放。
等她哭了一會兒,哭累了,他說:“阿徐,這裏人多眼雜,我們先離開這。”
她也漸漸恢複了一些意識,點點頭,但是才跟著他走了幾步,又摔倒在地上,腳踝處鑽心地疼痛。鄭淳低下頭去,檢查她的腳踝,發現早腫了一大塊。
他二話不說,一俯身,把她打橫抱起來。她一時未曾料到,一聲驚呼脫口而出。
“抱緊我。”鄭淳的話難得不是那樣溫柔如水,帶上了一抹不容拒絕的意味。她一時發愣。
她雖沒有再嚎啕大哭,但是,隻要一想事情,就會想起了淨。想起了淨以前和她說的話,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在這一瞬之間……
鄭淳也不計較,隻是抱著她在林間穿梭。他武功底子好,又上過戰場,在叢林間穿梭又快又穩。但是,路走多了,他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聽著他的呼吸,她漸漸還是慢慢放鬆了一些。
即將入夜,夕陽與月亮同輝。兩個人都安靜了許久,他突然開口說道:“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前一天晚上。記不清殺了多少個。隻知道,如果那些人不死,我一定會死。”
她慢慢抬起了眼,聽鄭淳說他的故事。
“血濺得到處都是,那些人的腸子也流得到處都是。我那時殺紅了眼。那時你救了我,我以為,你也是來殺我的。所以當時,對你態度很不好,我認錯。”他說。
“所以,你並沒有殺人。是那個小和尚自己選擇了離開。你無須自責。”他平淡如水的話,卻像一壺開水,澆在她冰封的心上,讓她徹骨的寒意,被驅散了許多。
“後來,我才知道,要殺我的人,是我弟弟。當今太子。”
他說著語氣漸漸激動了起了來,“失去了母親,還要被自己的弟弟殺死!”他的聲音越說越大,幾近咆哮,一時間林鳥盡驚。
“阿淳。”她默默聽他說了這麽多,卻突然開口。她胳膊輕輕用力,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頰邊說:“原來,我們都有這樣多的傷口。”
她說著,臉緊貼著,他感到她說話的氣息都撲在他的臉上,她的唇貼著他的臉頰,那種輕輕摩擦的感覺,算不算親吻?
他的心,漸漸溫柔了下來。他說:“阿徐,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微風拂過,蛙叫蟬鳴,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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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水燙嗎?”他問道。
此時她正躺在長椅上,一頭秀發沁在小木桶所盛的熱水裏。她望著天空,看著黑夜裏的星子,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我問你燙嗎?”他伸手沾了些水,弾在她臉上,這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有點燙。”
“好,我去取些涼水來。”他說著離開了。她側著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厭一樣。
她現在在他的別院,這個地方離國寺後山不算太遠。天已經黑了,林子裏不好趕路,他便帶她來了這。這裏極安靜,像當初她和娘親寧氏住過的那個小院,不同的是,這裏還有一個護院。
他剛才不辭辛苦地蹲下為她在扭傷的腳上敷藥,她第一次看見蹲下的阿淳。從上往下看的阿淳,又是另一個樣子了呢,少了一些冷漠,多了一絲溫柔。
“怎麽樣,水溫夠了嗎?”他知道她腿腳不方便,又是為她敷藥又是幫她洗頭的,這樣的阿淳少了一點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多了一點平易近人。
她點點頭,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好像少看了一刻鍾,都是不可挽回的損失一樣。
“看什麽呢?我臉上又沒多長東西。”他說著,趕緊避開了她的目光。
原來幫女人洗頭的時候,會和她眼神交流。那以前,父皇為母後洗頭發的時候,是不是也常常這樣互相對視呢?
他想到這裏,隻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嗯……疼……”聽她呻-吟了一聲,他趕快減緩手下的動作,捧著她的頭發,問她:“怎麽樣,還疼嗎?”
她有些受寵若驚,燦爛一笑,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她說,不疼。
“阿淳,你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了。我都有些不習慣……”她喃喃自語。
“我聽說了,你受的苦。”他一頓,“我很自責。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我怎麽樣都會攔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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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還在睡著,卻被鄭淳的敲門聲喊醒。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深了,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連鞋也沒穿,隻整理整理了衣服,就去給他開門。
她一開門,鄭淳就看見了她的小腳,潔白如玉。她看見鄭淳在瞧什麽,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見是自己裸-露的腳,便趕緊縮回了裙裾下。
他假意咳了兩聲,來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然後把手中抱著的衣物遞給她,說:“這是給你換上的衣服,是從隔壁農戶家拿來的。你快換上。”
“外麵有一輛驢車,你就坐著這個回去,這樣,你說你昨晚借宿在農戶家,鄭旭才不會懷疑。”
說完,他又告知阿徐農戶夫婦的名字、家裏養了幾隻雞、在院裏還有一個石磨,還有石磨的位置在哪,說的及詳細,可謂麵麵俱到。
“記住了嗎?”他問道。
她尷尬地笑笑擺明了是沒記住。
他又說了一遍,她這才記住。等他說完,好像又想起什麽,從向她伸出手說,說:“你拿一支步搖給我。你在農戶家借宿,必要付錢。你平時都是叫悄兒裝著銀子,如今你們走散了。你哪來的銀子?到時候,你就說,你送了一支金步搖給農戶。”
她感歎於鄭淳的心思縝密,心下又多了幾分敬佩,於是趕緊轉身回屋裏拿了給他。
“收拾好了就快出來。”他說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等她梳妝打扮完畢,一瘸一拐地從屋裏出來,看她走得吃力。鄭淳又過來扶她,一路把她扶到了驢車上,等她坐穩了,又叮囑了一遍:“剛才和你說的那些,你可記住了?”
她笑著說:“原來……你挺囉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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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車啟程了,他看見車上徐妝洗隨著驢車搖搖晃晃。她兩隻手扶著車座,才勉強保持平衡。她抿著唇,一直望向這邊,就一直這樣望著他。直到驢車漸行漸遠,直到看不清她的眸子,直到看不清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鄭淳知道,她一定都還望著這個方向。正如他,也一直望著那個方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