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巧的機械裝置，如同張開的蜘蛛腿般合抱著的粗壯樹枝，尾部的金屬環上正綁著藤條，剩餘的部分則向著泥潭深處延伸。裝置扣的死緊，不管藤條怎麽左右搖擺，它都穩穩不動。

    栗繪她們應該就是憑借這個機械裝置才搭起了一座座藤橋。

    暮希眨了眨眼，發現泥潭中時有時無的漩渦變得劇烈起來，像是有人正在泥潭裏掙紮著。

    她上前幾步拉住了藤條。

    “暮希大人，小心！”阿森緊張的揪住了暮希的長發，“它們不能承受太多的重量。”

    阿森是對的。

    小東西們搭成的微型浮島開始左右晃動起來，和之前的溫順不同，它們有了從暮希腳下逃開的跡象。

    暮希索性接著這股力道跳上了樹冠頂部，繼續拉扯著藤條。藤條另一端的人也安靜下來，順著暮希的力道往上爬。

    一個沾滿了泥漿的腦袋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是葉芊！

    她原本羞澀靦腆的臉上掛滿了恐懼，柔軟的綠色劉海凝成一縷縷，整個人顯得狼狽極了。

    葉芊也看到了暮希。她的眉眼間閃過一絲畏懼，拉著藤橋的手更緊了緊，直到暮希一言不發的把她拉回樹冠，她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氣。

    暮希看到了葉芊別在腰間的銅油燈。

    油燈沒有燈蓋，如果不是有阿森在旁邊，暮希就得一直小心翼翼的捧著它直到回到學院的城堡裏。葉芊卻借著機械裝置扣在樹枝上的鋒利前端，從自己的製服裙上撕下來一塊，把這布料沾滿了燈油，再塞進了銅油燈裏，又用細嫩的藤條編成一個環扣，把銅油燈牢牢的掛在了自己的腰帶上。

    這就是為什麽葉芊掉進了泥潭裏，但仍然能繼續考核的原因。

    “為什麽要救我。”葉芊終於將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她一反常態的直視暮希和自己同樣清澈明亮的綠眸子，“你不是已經放棄我了嗎？”

    暮希輕輕的吸了口氣，“我沒有。”她說，“在進入森林時……抱歉，我有自己的理由，不能和你一起走。但我當初希望和你一起進行禮拜的那份心情是真的，”她蹲下來拉住葉芊的手，“現在也沒變。”

    葉芊手上的泥漿在空氣中變得又幹又硬，像是風化已久的牆皮般，暮希一碰上去就接二連三的掉了下來。

    “她們總說學員之間隻有競爭，但我覺得，我們是朋友。”暮希替她擦掉了手背上的泥塊，“之前你躲在樹後麵也看到了吧？栗繪雖然口口聲聲都是威脅，但其實她根本沒有做好傷害別人的心理準備。”

    “我們沒有學院以外的記憶，但長期以來形成的性格、對世界的認知、對某些規則的遵守，是不會一下子就消失的。”

    暮希點到即止，沒有繼續暗示，反而把話題轉回到栗繪身上，“栗繪不敢承擔看到同類死亡的恐懼、和隨之而來的負罪感，所以我才能抓住機會擊昏她。”

    “負罪感。”葉芊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她們還會有這種心情嗎？”

    葉芊抽泣著，“學院裏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樣，h老師說的競爭，是真正的不擇手段的競爭……你知道我們的檔案編號了，你看學院裏現在還剩下多少學員？”

    “有幾個人是被開除的？好多人都是、都是……”她把臉埋進了自己合攏的雙手中，“我沒有你那麽厲害，也沒有你那麽勇敢……”葉芊原本偽裝成欽佩的眼神變得近乎嫉妒，“為什麽你可以那麽勇敢！”

    “我又膽小又懦弱，隻敢躲在旁邊偷東西……我不想被別人發現，不想被別人關注，可h老師總把我提出來，像是看到什麽有趣的玩具一樣，非要在其他人麵前擺弄……我討厭她，我討厭自己，我討厭這座學院，我討厭這個世界。”

    葉芊顛三倒四的說著、哭著，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在樹冠上瑟瑟發抖。

    暮希低頭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

    葉芊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低聲說道：“其實你知道原來不是這樣的吧？”

    “不是沒有記憶，隻是過去的記憶變得模糊了，所以才不能接受學院說的競爭……”暮希放低了聲音，輕輕的把手搭在葉芊的肩頭，“你能感覺到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什麽？”葉芊迷茫的看著她，像是不能理解她說的話。

    暮希抿了抿嘴，“聽著，葉芊，”她用力的抓著她的肩膀晃了一下，“樹林裏的小動物能因為自己的不起眼而逃生，但是在這座學院裏，三次禮拜就要被開除的規定斷絕了這個希望……你說過你一定要升上二年級的，但你又不想和栗繪她們一樣去出賣別人、傷害別人。”

    “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暮希苦笑了一聲，湊近了葉芊沾滿泥漿的臉，“h老師雖然很討厭，但她說的沒錯，你很優秀，也很有毅力。”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堅持練習舞蹈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不引起警惕的拿走燈油和道具……你還把巧妙的避免了燈油被灑出來，對嗎？”

    “學院逼著所有人變成豺狼、獅子，像是養蠱一樣……不努力就要被其他的鬣狗給分食殆盡了。”葉芊神情恍惚的說，“我想去幫你的，本來我想去幫你的，但是你先放棄了我，我不敢……我不敢。”

    暮希沉默了一會，才沉聲說道，“對不起。”

    葉芊的“不敢”是因為她的膽小還是因為她曾經經曆過的背叛，才不敢上前去幫助暮希——又或者去幫栗繪她們，暮希並不想追究，但麵前這個哭泣著的女孩，卻讓暮希沒法撂開不管。

    暮希先把手伸向了站在一旁的阿森，阿森怯生生的順著暮希的手臂趴回她的肩上，頭不住的往葉芊的方向偏，像是在打量她，“暮希大人……”

    “我們還要繼續完成考核，”她沒理阿森，反而強硬的拉著葉芊的胳膊，把她從粗大的樹冠上拽起，“等回到宿舍裏，我再好好聽你的抱怨，現在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

    葉芊下意識的抬頭，發現太陽已經逐漸西移。

    距離日落沒多久了，她們卻還沒有找到火種。

    “走吧。”葉芊吸了吸鼻子，眉眼間多出了一份堅毅，“我也欠你一份……等回去再說。”

    “嗯。”暮希朝她笑了笑，看著她在機械裝置上按了按，重新拉起了落在泥潭裏的藤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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