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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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再哭了……”

    我的耳邊再次回響起這句話,一樣的四個字,一樣的沙啞嗓音,可是說話人的語氣和五年前相比,卻已是大相徑庭。

    五年前,他可以忍著傷痛柔聲撫慰我一個陌生人,耐心而又溫和。可是如今,對我這個名份上的表妹,他所有的隻有慍怒和暴戾。

    “你要是再敢為程熙流一滴淚,我就讓程家所有的人都去給他陪葬!”

    他突然丟下這一句,怒氣衝衝的轉身離去。

    “你——”我悲憤不已,可再是憤怒,也還是沒能衝著他的背影說出“你敢?”這兩個字來。

    他父親衛疇當年起兵之初,四處攻打城池,為了示威天下,開其利路,所攻打的城池,凡圍而後降者不赦,盡皆屠之。

    先後屠了柳城、彭城、傅陽、渠城、睢陵、夏丘、河池等數個郡縣。其中隻彭城一處,就死者萬數,泗水為之不流。

    有其子必有其父,子承父業,別說殺盡程氏族人,便是屠了這鄴城,他衛恒又有什麽不敢的呢?

    當初,衛疇攻打宛城,圍攻月餘方才攻下,正是為免全城上下慘遭衛疇屠城,我姨母杜氏才會委身於衛疇,最終做了他的夫人,而這——正是衛恒這般憎恨我的原由。

    在他不知道我的身世時,他待我極是溫和,既不會覺得不會生火的我沒用,也不會嫌棄我打回來的生冷溪水,還把他僅有一塊烙餅讓給我吃。

    他寬慰我說,沿途他都已留下記號,最多不過半天,他的屬下一定會找到他,到時我就不用擔心他的傷勢,也不用擔心自己不會生火……

    他說他會把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替我找尋失散的家人,一定會讓我們團聚……

    他嗓音沙啞,讓人聽得有些難受。可是聽在我心裏,卻覺得說不出的安心。

    我心中所有的恐懼不安,都被他那沙啞低沉的嗓音所驅散,不知不覺,我竟沉沉睡去。

    當我再醒來時,已在一輛馬車上,仍是一身破舊衣衫,滿麵泥灰,而他已不見了蹤影。

    還是從護送我的兵士口中,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誰家子弟。

    那個從亂軍之中、馬蹄之下救了我的少年將軍,竟然是當朝司空衛疇的三公子——衛恒。

    衛恒,衛恒……

    我在心底默念著他的名字,覺得甜蜜而又憂傷。

    不意在這兵荒馬亂之中,今夕何夕,我竟能得遇公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白衣銀甲,悠悠我思。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可是在這亂世之中,能保得性命已實屬不易,又安敢奢望其他。何況,我雖心悅於他,然他又是否知曉我的心意?

    隻怕在他心裏,隻當我是個普普通通的逃難百姓,是個滿麵黑灰,跟隻泥猴兒一樣的鄉野少年。

    可他又為何會派他的親隨護送於我?

    那親隨說他有軍令在身,即便有傷在身,也仍須征討賊兵。同他這一別,更不知何日才能再得相見。

    &nb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我本以為那一隊兵士會將我同其他逃亡的百姓一道,護送到離洛城較近的陽城。卻不想,在我們到了陽城之後,那隊兵士繼續護送我朝東南方向而行。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當日對我的那些許諾,竟不是為了安慰我而隨口一說,而他所說的安全的地方,竟是他的家——許都的司空府。

    從陽城到許都的一路上,除了掛念家人外,我的心中幾乎沒有憂傷,隻有歡喜。

    他竟然將我安置到他的家中?

    是否……或許……

    更讓我喜出望外的是,到了衛府,我才發現,嫂嫂和母親她們竟然也在這裏!

    原來當日靠著洛城百姓相助,嫂嫂帶著母親和幼弟甄岩從賊人手中逃出,因再無處可去,隻得到許都來投奔我姨母杜夫人。

    杜夫人是我母親的胞妹,彼此姐妹情深。出閣後,姐妹之間亦常書信往來,直到她再嫁給衛疇為妾。

    姨母原本嫁給宛城太守何濟,剛生了一子尚不滿周歲,便死了夫君,此後便一直守寡,並不再嫁。不想獨子何彥五歲時,衛疇攻破宛城,繼任的宛城太守——何濟之弟何淮怕被衛疇屠城,知其素好美婦人,便投其所好,半點也沒猶豫地就將自己的嫂子獻給了衛疇。

    為保全城上下的平安,迫不得已,姨母隻得委身於衛疇,做了他的妾室。

    消息傳到洛城,父親知道後,極為生氣。他素來不喜衛疇此人,覺得他乃亂世之奸雄,又生性狡詐多疑、殘暴無道,十分恥於同這樣一個人做了連襟,且姨母還隻是個被他強占的妾室。

    於是衛疇再命人替姨母送信過來,父親不僅退回書信,更將信使大罵一頓,趕出了洛城,再不許衛家之人前來送信。

    因此,這十幾年來,我們與姨母再不曾通過音信,隻知道,她嫁了衛疇不到一年,因原配夫人亡故,她又給衛疇生得一子衛玟,便被扶為正室夫人,此後又替衛疇先後生下一女衛珠,一子衛璜。

    父親病故後,衛疇和姨母也曾遣人來吊唁,長兄雖然以禮相待,但因牢記父親生前教誨,始終不曾和姨母恢複舊日往來。便是被黑山軍圍攻之時,也未曾向衛疇求援。

    可他想不到的是,最終救了我們一家的,仍是姨母和衛疇。

    姨母聽說洛城被圍後,便請求衛疇發兵相救。可惜不等衛氏救兵來到,洛城便被黑山軍攻破了。

    嫂嫂帶著母親和幼弟甄岩逃難,半路上被黑山賊人追上,眼見不敵,就要落入賊手,幸好遇到衛氏的救兵,這才死裏逃生,化險為夷,被接到了衛府住下。

    我那時還以為是天公成人之美,不但保我家人無恙,還讓我離衛恒又近了一步,我的姨母竟是他的繼母。

    便是日後……我不能嫁他為妻,他也是我的表哥,是我的親人,我總能時不時地見到他。

    可後來,我才知道,我原以為的天公作美,其實是老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正因為我的姨母是他父親的繼室夫人,他才會如此的厭憎於我。

    他回來的那天,我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身著綠蘿裙,發挽雙鬟髻,頭戴碧玉簪,耳垂明月璫……

    替我梳頭的婢女忍不住道,“女公子今日格外好看,婢子都舍不得移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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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在姨母身後,感覺到他望過來的目光,想要看他,卻又不敢看他。

    直到姨母跟他提及我的時候,我才大著膽子抬起眼來朝他看去。

    他的眼裏,沒有我希翼的驚豔歡喜,有的……隻是冷漠和厭惡。

    他隻冰冷地瞥了我一眼,就轉過了臉,不等我向他道謝,便朝衛疇施了一禮,說軍中還有事要料理,便轉身離去。

    除了那一個冰冷的眼神,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同我說。

    我的心瞬間就從雲間跌入到穀底,重逢的歡喜雀躍全被巨大的失落所取代。

    衛玟安慰我道:“表姊,我三哥他就是這個性子,最是麵冷心冷,無論在誰麵前,都是這般冷淡。我幼時想讓他陪我玩耍,不管怎麽求他,他都不肯。就算是在父親麵前,也總是冷著一張臉,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他是我姨母杜夫人給衛疇所生的第一個兒子,小我三歲,小衛恒八歲。自我到了衛府之後,待我最是親近。

    他的話並沒有讓我心中好過些許。衛恒對誰都是這般冷淡嗎?

    可是明明,我曾見過他和煦溫柔的模樣。當我們兩人待在那所小茅屋時,即便是餓著肚子,隻有冰涼的溪水喝,我連火都不會生,他看向我的眼神還是溫暖的,甚至微帶笑意。

    為什麽?

    當我是一個臉上塗滿了泥灰的泥猴兒時,他待我如春日暖陽;而當我換回女裝,人人都驚歎於我的美貌時,他看向我的目光卻冷如冬日寒冰?

    難道他不高興看到真正的我?

    還是——他是在氣我當日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氣我欺瞞於他?

    他說要幫我找回家人時,我本想告訴他的,可才說了一個甄字,他就又昏睡了過去……

    衛恒歸來的那個夜晚,我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想我的少女心事,一夜無眠。

    橫豎睡不著,我便早早起床,到廚房親手做了幾樣點心,分出一半來給母親和嫂嫂留著。

    因聽衛恒派來送我的親隨說過,他有聞雞起舞的習慣,便趁著母親她們還未起身,拎著食盒,偷偷出了院門,朝東走去。

    我要去找衛恒,一來謝他的救命之恩。二來,也不知他的傷徹底好了沒有?三來,我想知道,為何兩個月後,他再見到我,竟像換了個人似的,如此冷淡。

    身為衛疇活著的兒子中年紀最大的兒子,衛恒早已搬出內院,單獨住在衛府東邊的一處小院裏。

    住在衛府的這兩個月裏,我早已不知多少次無意中走到這裏。而這一次,之前總是緊鎖的院門終於敞開。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走了進去,他此時是正在院中練劍,還是在書房中讀書?可用了早膳不曾?

    我剛走到庭中,正在疑惑怎麽沒見到婢女在側,好為我通傳,就聽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道:“你來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號外,號外,從明天起,會每天早上九點發文哈!

    ps:大家肯定看出來了,男主他爹衛疇的原型就是奸雄曹操同學,那麽女主的姨媽杜夫人的原型又是who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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