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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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如何才能知道那些十二年前的往事呢?

    姨母和玟弟那邊,肯定是不能去問的,去問母親?

    也不成。

    即便母親多半知道當年在宛城發生了什麽,我也不能去問她。因為長兄離世的傷痛,再加上逃難時的種種擔驚受怕,顛沛流離,母親在路上便生了病,在衛府調養了兩個月,仍不見好。

    母親的心思又一向敏感多思,若是我突然問起當年宛城舊事,她肯定會疑心我為何想起來問這個?是否和姨母有關?

    她本就覺得我們客居於此,多少有些寄人籬下,若是讓她知道了衛華對姨母、對我們的敵意,那她心中會更難安心。

    我不能讓她知道這些。

    不如——去問嫂嫂?

    嫂嫂姓張,閨名勝男,長我八歲,乃是將門虎女,大雍前車騎將軍張廣的女兒,她多半知道這些和戰事有關的事情,又或許我哥哥也曾講給她聽過。

    想到這裏,我不由微微提起裙擺,快步往嫂嫂的寢室走去。

    然而嫂嫂卻不在房裏,服侍她的婢女有些委屈地道:“少夫人又被夫人喚去服侍湯藥了。”

    我自然知道她為何替嫂嫂委屈。為了帶著母親和幼弟甄岩逃避黑山賊人的追殺,嫂嫂身上受了十餘處刀傷箭傷,養了兩個月,還未見全好。

    母親再是長輩,也不應讓一個傷者去侍候她這個病人?

    我急忙奔到母親房裏,剛到門外,便聽見裏頭傳來一聲輕微的低呼聲,隨之而來的便是母親的斥責。

    “這藥這麽燙,你是想燙死我不成?”

    我心中一緊,急忙奔進內室,就見母親坐在案旁,正怒指著嫂嫂,邊上的藥碗空空,整碗藥汁竟是全數潑到了嫂嫂身上,披頭蓋臉。

    嫂嫂的臉上鬢邊不住往下滴著藥汁,一身白色的孝服上更是濺了無數褐色的藥汁,看上去狼狽不堪。

    可她的神情卻不見絲毫狼狽,腰背挺得筆直,抿緊了唇,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

    我忙上前勸道:“母親,都是女兒不好,嫂嫂有傷在身,本應女兒侍候您的湯藥,是我來晚了!”

    母親看了我一眼,“與我兒何幹?”

    她仍指著嫂嫂道:“分明是她這個兒媳有心怠慢我這個姑氏。我不命人去喚她,她就不來給我請安;讓她給我捶捶腿,手上沒有半分力道;讓她給我端藥來吃,也不先試試涼溫,這般滾燙,險些沒把我舌頭燙壞。”

    若是那湯藥當真滾燙,隻怕嫂嫂一張臉早就被燙壞不能看了,可見分明是母親有意刁難。

    自我和她們在衛府重聚後,我就發現,母親對嫂嫂的態度是一日不如一日,越發的刻薄嚴苛。初時不過冷言冷語,今日竟然將湯藥潑到嫂嫂身上,這般辱罵她。

    原本母親就不滿意嫂嫂做長兄的新婦,嫌棄她大了長兄三歲,且不夠溫婉賢淑,明明是個閨閣女兒,卻偏學男兒一樣整日裏舞刀弄槍,不是個淑女。

    可架不住哥哥喜歡嫂嫂,到底還是順了哥哥的意,哥哥在時,母親對嫂嫂雖不親熱,但也尚可。不想哥哥才去了兩個多月,母親竟將失子之痛盡數遷怒到嫂嫂身上。

    我忙替嫂嫂分辯道:“母親,嫂嫂對您一向孝順恭敬,絕不會有意如此,她如今傷勢未愈,難免神疲乏力,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母親打斷我,“你休要替她說情,她分明就是存心的!想是看我的兒子死了,我們甄家隻剩我們孤兒寡母的,她又正是好年華,心中不免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她又指著嫂嫂罵道:“當初就不該娶你這個喪門星進門,原本我不願,可豫兒執意要娶你,結果呢,娶了你到我們甄家,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可這幾年下來,你非但沒能生下個一兒半女,還克死了我的兒子,害得我甄家丟了洛城,寄住在此,都是因為你這個喪門星……”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母親這話說得好生無理。再看向嫂嫂,原本挺得筆直的身子已有些微微顫抖。

    “母親!”我跪下道:“您怎能將洛城陷落、長兄戰死全都怪罪到嫂嫂身上?我們生逢亂世、天道無常,怎能將這無常的命數都歸咎於一個弱女子?”

    母親聞言一怔,抖著手想扶我起來,“阿洛,你先起來。”

    我不肯,替嫂嫂求情道:“母親,你也讓嫂嫂起來好不好?她的傷還沒好呢,跪了這麽半天,身上又濺了藥汁,再不趕緊換上幹淨衣裳,萬一著了涼,傷勢又要加重了!”

    “母親——”我輕輕搖晃著她的膝頭,仰頭央求道。

    “唉——”母親長歎一聲,擺了擺手。

    我心中一寬,忙起身扶了嫂嫂起來,輕聲安慰了她幾句,喚了婢女送她回去。

    母親見室內隻餘我母女二人,不滿道:“你倒好,將我的婢女都遣去服侍那張氏,誰來服侍我這個老太婆?”

    我忙跪坐在她身旁,挽著她的胳膊撒嬌道:“這不是有女兒親自服侍您嗎?”

    “其實,女兒抖膽讓她們出去,也是想和母親說幾句肺腑之言。”

    母親白了我一眼,“你莫不是又要替張氏那喪門星說話,我不想聽!”

    我跪伏於地,叩首道:“母親,請恕女兒僭越,仗著您素日疼愛,有些話不得不說,便是您不愛聽,也請聽女兒一言。”

    “雖說子不言父過,但今日之事,卻是母親有些失禮了。您這麽對嫂嫂,實是太過了。”

    母親不話。”

    我認真道:“嫂嫂怎是外人,她亦是我們的家人!”

    “她服侍我不周不敬,難道我這個姑氏還不能教訓她幾句。”

    “嫂嫂身為兒婦,服侍姑氏,自是分屬應當,可母親難道忘了,嫂嫂身受十餘處傷,至今未曾痊愈,昨兒府中的醫官還要她每日大半時間都須臥床靜養,您卻偏要她在這個時候給您捶腿端藥,這不是有意刁難又是什麽?”

    “嫂嫂手臂上的箭傷未曾痊愈,給您捶腿自然使不出力道來。您嫌嫂嫂端來的藥太燙,若是真燙的話,您把整碗湯藥潑到她身上,豈非早燙傷了?”

    母親終於不說話了。

    “母親,我知道您受不了哥哥這麽早就離您而去,承受不住這喪子之痛,才會遷怒於嫂嫂,可是嫂嫂她也是無辜的啊!”

    “長兄不幸亡故,您失去了兒子,我和岩弟失去了長兄,嫂嫂也失去了她的夫君。她甚至比我們還要可憐!您雖失去了長子,可您還有我,還有岩弟,仍舊是兒女雙全。可嫂嫂呢?她娘家父母皆已亡故,除了我們,她什麽都沒有了!”

    “那還不都是她自個的命不好,天生的克父克母克夫!”母親恨恨地道。

    我有些無奈,“母親,若是嫂嫂真是這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命格,那您當日根本就不會允許哥哥娶她。難道您忘了?那一年,您請了司州最著名的相士劉良來給長兄合婚,劉公見了嫂嫂的八字後,說她和哥哥乃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倒是哥哥……”

    一時之間,母親和我都沉默了。當日劉公給哥哥的相語是“年二十三,當有小劫,過則無憂矣!”

    想來劉公已相出哥哥此生的命數,因是大凶,不便明言,才將死劫說成是小劫。

    過得良久,母親方垂淚道:“我生你時,曾夢一仙人送玉衣入懷。那日劉公亦曾有言,說我兒貴不可言,若他相術當真神妙無比,那我兒倒是個有大造化的……”

    我從袖中取出一方幹淨帕子,替母親拭去頰邊的淚水道:“再貴不可言,我還是您的女兒,有了這樣一個女兒,您還怕什麽呢?”

    母親握著我的手,眸底的傷痛悲憤漸消,神色終於漸漸柔和下來。

    我柔聲道:“母親,您別怪我總是替嫂嫂說話,因為您的命是嫂嫂救的,若非嫂嫂,女兒就再也見不到您和岩弟了!”

    “若非嫂嫂對長兄情深一片,她怎會冒著生命危險護著您和幼弟從洛城逃出來?若是嫂嫂真有什麽別的心思,憑嫂嫂的身手,她大可以在洛城城破之時丟下我們不管,何至於身受十餘處傷,隻為了救您和幼弟脫離險境?”

    “若是當日您和岩弟也落入黑山賊人之手,那女兒誓不獨活,我們欠了嫂嫂這麽重的恩情,如何能不善待於她?

    “更何況嫂嫂曾在哥哥的靈前立誓不嫁,雖無子女牽絆,卻仍決意年少守節。以大義言之,母親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怎可這般苛待於嫂嫂?”

    “在這亂世之中,人人皆不易處。我等身為女子,於這亂世求存更是難上加難,我們都是女子,又都失去了最親的親人,若不彼此珍視善待,又有誰能懂我們失去至親的痛,互相慰藉溫暖彼此呢?”

    我是流著淚說完這番話的,母親聽完亦是淚流滿麵,摟我在懷,良久不語。

    終於,待情緒平複後,母親道:“我兒言之有理,我那麽對她,是有些……好孩子,你是個最貼心不過的,既然你嫂嫂至今傷勢未愈,往後就讓她好生養傷,傷未好之前,也不用到我這兒來晨昏定省的問安了。”

    我忙點了點頭,正要去給母親煎藥,母親又道:“你不用在這兒孝順我了,這些事兒讓婢女們做吧,你快些去看看你嫂嫂。”

    我快走出屋子時,母親竟又補了一句,“若是你願意,這些天不妨就同你嫂嫂住在一處,一道寢息坐起,也好寬慰寬慰她。如你所言,想來她年少守寡,心中亦苦……”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是根據史書編的。

    這文女主的原型是三國時大大有名的美人甄宓,關於這位傳奇而薄命的美人,正史《三國誌》文昭甄後傳中是這麽記載的,“後以漢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每寢寐,家中仿佛見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後相者劉良相後及諸子,良指後曰:“此女貴乃不可言。”

    在褒揚甄後的種種美德時,對她勸母親善待寡嫂一段,可謂是大書特書。“後年十四,喪中兄儼,悲哀過製,事寡嫂謙敬,事處其勞,拊養儼子,慈愛甚篤。後母性嚴,待諸婦有常,後數諫母:“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母感後言流涕,便令後與嫂共止,寢息坐起常相隨,恩愛益密。”

    謝謝親們愛意滿滿的留言哈!以後會跟親們繼續八一八史書上關於這位美人的其他記載,還有女主姨媽杜夫人的原型,曹老板幾位名垂史冊的緋聞女友,等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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