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話 齒輪 之三

字數:5890   加入書籤

A+A-




    男孩扯了扯女人的袖口,“媽媽,他們沒有惡意。我知道他們一定會來,請他們進來吧。您也不希望鄰居聽到或者看到吧?”

    女人像是對兒子的言語很是信服,側身讓千良和阿力走進屋子,迅疾地掩上房門。

    千良看著女人一係列戒備的動作與神色,頗覺得有些滑稽。這位母親大概不具備任何異能,而孩子卻覺醒了觀星人的異能。即便身為母親,也會感到手足無措吧。

    千良環顧著屋子,男孩的房間沒有關門,從客廳就可以看到屋內的擺設。

    櫥櫃上除了書冊,還放著占星圖、龜甲、羅盤、水晶球。客廳的茶幾上,一隻茶杯被瀝幹了茶水,茶葉的形狀看上去很有匠心。

    千良對著那男孩浮起一抹笑意,向一旁的女人微微躬身,希冀著自己的坦誠可以讓女人打消顧慮,亦沒有施展半分精神術式,“令郎真地很優秀呢!是否願意加入裏會呢?”

    “裏會?那是什麽?”女人眼中的疑惑更甚,“聽起來很像不良組織呢!”

    “哦!媽媽,你太失禮了!”男孩沉聲抗議著,“裏會是異能者自律並守護人間的組織。

    我不僅僅是對占卜擁有天賦,還是可以勘破天地玄機的異能者,我爸爸也是一樣。”

    女人露出幾分驚詫的神色,像是有滿腔的疑問恨不得一吐為快,卻又轉向眼前的訪客,“這些以後再說,你們今日前來不像隻是遊說我的孩子加入什麽組織的吧?”

    “哦?先談正事嗎?”千良忽覺心頭輕鬆,麵色卻嚴肅了幾分,既然是在查案,還是顯得正式一些才好,“我是裏會的執律者,名為千良,這位是阿力,我們是一對拍檔。

    所謂執律者你可以理解為類似刑警的職位。此番叨擾,我想知道你們和樓上裝修住宅的男人發生衝突的那天,是否發現過任何異常?”

    女人皺起了眉頭,仿佛若有所思。男孩卻先開口了,“如果生老病死是這世間規律,那麽陽壽未盡而暴死大概就是異常了吧。

    那時我見到那個男人,便知道他大限將至。正因為告知實情,所以他才那麽憤怒!

    幸好我媽媽在少女時代是業餘柔道冠軍。”

    “啊呀!不許說人家快要死了這種話,什麽大限將至……太不禮貌了!”女人大聲喝止著男孩。

    “沒必要製止呢!令郎說的全是實話,那個男人確實已經死了。”阿力語調沉著,女人卻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叫。

    永傑轉了一趟公交,回到暫居之處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

    郊外的城鄉結合部,路燈總是晦暗不清,勉強勾勒出夜色中擁擠的房屋輪廓,那些屋宇仿佛沉睡的巨獸脊梁。就連那些偶爾傳出的叫罵、爭吵與抱怨,都顯得有氣無力,限於生之困頓的泥沼,宛如獸群的鼻息。

    路邊的小店永遠點著廉價的燈管,慘白的光忽明忽暗,如同大堆白色的泡沫被狠狠拋灑在肮髒破碎的石子路上,遠遠看去宛若沾染汙跡的白色被單。

    對於此地,永傑早已輕車熟路,根本不需要那些燈火為指引方向。

    他很快就看到小院對麵的那家門麵,門樓的牌子依舊沐浴著蒼白的燈光,赫然寫著肉包一元、豆漿一元、人流八十。

    永傑每次看到這樣的招牌,都會忍不住發笑——這擠滿異鄉之人的陋巷,名目繁雜的需求總是在不斷催生,就像在黑土裏撒下一捧種子,多少是要結出些果實。

    這活色生香的聚居區,又一貫有著生生不息的希望,就像他心中那些關於未來的憧憬,隻要想一想就會心頭發燙。

    他推開院門,穿過兩旁堆滿雜物的狹窄過道,迎麵便是幾間低矮的民房。他看到自己的房間還沒有亮起燈,想來合租的同鄉尚未歸家。

    他把鑰匙插入鎖眼,房門沒有反鎖,一轉就打開了。他搖了搖頭,是在記不清今早到底是誰忘記鎖門。

    他伸手在牆壁上摸索著燈繩,眼角卻瞥見屋角的床鋪晃動著微弱的光影。

    他立刻警覺起來,雖然這屋裏根本沒什麽值得偷竊。細弱的聲音隨著那搖曳的光芒忽而傳入他的耳中,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火影忍者》主題曲,合租的同鄉一直是這部動漫的死忠粉。

    他向角落裏的木床望去,同鄉果然呆呆地坐在床邊。

    但他根本沒看手機屏幕,而是直勾勾地看著一屋的黑暗,不知道他到底坐了多久。手機的微光讓他臉色發白仿佛鬼魅一般。

    他終於摸到平日裏觸手可及的粗糙燈繩,細細的塑料繩宛如一處依憑,值得他重重拉下。暗黃的白熾燈光流瀉直下,仿佛焦灼的日頭,照亮了清寒的鬥室。

    他開口問道,“阿勇,你怎麽了?吃飯了嗎?”

    阿勇緩緩轉頭看著門口的青年,那直愣愣的眼神仿佛看到的不是日日可見的室友,而是青麵獠牙的怪獸。

    永傑心頭一寒,說不清是驚駭還是心痛。這個剛剛十六歲的孩子看上去的確是嚇壞了,算起來他離開家還不到三個月。房間太小,根本不用幾步他就走到阿勇床邊,關切地看著呆坐的少年。

    阿勇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聲音,像是許久不曾飲水而喉嚨幹澀,“傑哥,你見過有人用電鑽插進自己的心髒來自殺的嗎?”

    永傑感到自己的雙手正在輕輕顫抖,他知道阿勇正跟著一位師傅在學空調安裝,他見過阿勇安裝空調時的模樣——安全繩掛在腰上,樓宇高聳,牆麵在日光下白花花一片,刺得人眼睛發痛。阿勇就像一隻懸停的飛鳥在窗外上上下下……

    而衝擊鑽正是安裝空調不可或缺之物,產生的噪聲同樣令人生厭。永傑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快就想到了噪音。

    仿佛是要將腦中的憂懼一一斬去,他站起身來,“小勇,你這樣沒頭沒腦地來一句,到底在說些什麽啊?你慢慢說,我給你倒杯水,你聽你嗓子,像破鑼一樣!”

    暖瓶的木塞已經很舊了,木屑甚至會落在瓶口,保溫亦不再良好。永傑拿起玻璃杯,白開水倒進杯子,帶不來半點溫熱的質感,卻與這夏日相得益彰。

    “是裝空調那家的戶主。我們在安裝時候,吵到了鄰居。戶主和鄰居爭執得好凶。”

    永傑感到自己幾乎幾乎握不住暖瓶和杯子,溫水如泉,打濕了他的手指和球鞋。他不知為何打了一個激靈,卻仿佛知道阿勇下麵要說些什麽。

    “後來那個鄰居說他下午出門。我和師父中午便在那戶人家屋子裏吃盒飯。

    戶主不知何時又回來了,神情很……怎麽說呢……像是中邪一般,四處尋找著什麽。

    然後他就拿起電鑽,刺向自己的胸口……”

    阿勇忽而頓住了聲音,大口喘息著,揪著自己的頭發,發出壓抑的哽咽。

    他一時間慌了神,快步上前,一把將阿勇抱在懷裏,少年的身形依舊清瘦,摸上去全是硬硬的骨頭,他心中一酸,“小勇,別怕,你傑哥在這呢,想哭就哭吧!”

    “全怪我!師父也罵了我!我忘記把電鑽的插頭拔下來,所以他一拿起來,就啟動了!”少年終於哭出聲來,“工錢肯定是拿不到了!我真怕師父不要我了!我輟學出來,是要給我娘掙藥錢的啊!”

    “別哭了!你師父不要你,傑哥要你!”永傑輕輕拍著少年瘦骨嶙峋的後背,“你跟我學木工、瓦工,就算慢一點,也可以賺錢。你娘的藥錢,我先給你墊上。”

    少年的哭訴漸漸低不可聞,永傑低頭看著他。那張印滿淚痕的稚嫩麵孔已經睡著了,隻是並不安穩,時時抽動著四肢。

    “尊敬的女士,請您暫時冷靜可以嗎?我還沒有請教您的姓名。”千良談笑間,悄悄發動了安撫精神的術式,眼前的女人看上去鎮定多了。他不動聲色地歎了一口氣——最終還是使用巫術更加便利呢!

    “我姓嚴,名叫梅洛。這是我的孩子周逸鳴。”女人忽而很是豪氣地揮了揮手,示意千良和阿力坐下。

    “既然你們看上去是了解那些稀奇古怪事情的人,那麽我也選擇開誠布公。身為公司管理人員多年,我也不是沒有見識的蠢笨婦人。”女人眯起了眼睛,抿緊了唇線,呈現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當然,你們也要回報以同樣的坦誠,絕對不可以傷害我的孩子!如果你們要把我的孩子帶到什麽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去學習,也要允許我陪讀一段時間。”

    千良不禁笑出聲來,“嚴阿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存在那麽大規模的學校吧,至少目前人類還沒有發明那樣的地方。”

    “哦!我隻是打個比方!”女人的聲音聽起來頗有些緩和,“現在我要問第一個問題,也算是問小鳴,你是怎麽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他去世的時候,你根本還是個嬰兒。”

    “媽媽,你總是不信這些,或者說你不願意相信。

    我可以從爸爸的遺物中讀取很多信息,包括他的相貌、生活習慣、個性,當然還有他對我的依依不舍,彼時,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男孩的聲音夾雜了幾分哽咽。

    “我現在不是信了嗎……”女人深深呼吸著,像是要將一些悲傷的回憶塞回心底,“你爸爸他確實……”

    門鈴的樂聲陡然打斷了女人的話語。

    女人頗有些不滿地自語著,“今天客人真是多啊!”

    “是和我一樣的人,媽媽,你快去開門。門外的那個哥哥,他很厲害。”男孩臉上的憂傷被興奮橫掃得一幹二淨,雙眸閃耀著飛揚的神采。

    “果然是你!”阿力看著門外的星鐸,揮手打著招呼。

    “不必驚訝!我隻是按照裏會的‘命令’前來此地而已。”星鐸故意拖著長處的尾音,一臉高傲的樣子,尤其將“命令”二字的發音咬得很重,像是有著深仇大恨。

    “一來,從此以後我就是這位還算有些天賦的觀星人的引導者了!”星鐸向周逸鳴微笑了一笑,一掃方才的滿臉冷傲。

    “二來,自然是來協助我們偉大的執律者!”星鐸像是川劇變臉一般,又恢複了冷冰冰的腔調,“真是麻煩死了,硬派給我這種工作!並且,你知道今天中午發生的事情嗎?”

    星鐸帶著滿滿優越感看著千良。

    後者絲毫沒理會他的“挑釁”,神色依舊寧靜如水,“不要小看執律者之間的傳信,我自然知道那個男人將電鑽插進心髒的慘案。

    並且你來到這裏,主要目的根本不是擔當什麽引導者吧。你一定有料要給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