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話 齒輪 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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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又在幾份文件上龍飛鳳舞了一會,終於停了下來。她手指交錯,雙臂前伸,像是肩膀酸痛,必須稍作休息。

    她從寫字台前站起身來,走向千良和阿力,枝形吊燈明亮的燈火之下,她優雅的容顏與千良記憶中的麵龐漸漸重合在一處。

    他見過這位婦人的照片,彼時的報刊有許多關於她的報道。她是人人稱頌的商界名媛,不僅協助丈夫打理事務,同時精通多國語言,尤善花道,作品中的侘寂美感讓她在東瀛獲得大賞,一時無兩。(注:侘寂是指日本審美中特有的寂寞安寧的舊物之美)

    雖然十餘年光陰已逝,但她依舊氣質高貴,仿佛光陰不忍施下衰老的毒手。她指了指寫字台邊的沙發,“兩位不妨坐下,這樣的深夜,就算著急,你們也做不了太多工作吧。”

    她徑自坐在沙發對麵的扶手椅上,溫婉地按下茶盤上的煮水按鍵,“不必這樣戒備,我們先來喝杯茶,兩三點的時候真是最困倦的時候呢。

    我的先生剛剛去世,而我的確犯下罪責,其實我的罪過又何止這一樁呢?裏會的執律者遲早會前來吧,隻是沒想到居然是您。

    執律者的身份皆由術式加以隱秘,因此我無法探知你的能力。但是您的搭檔擁有太過宏偉的力量,應該是來自神明血統的傳承吧。

    即便是千氏財團,恐怕也難以讓這樣的實力者提供護衛吧,畢竟那是對神明的褻瀆呢。所以隻能理解為你們是拍檔,這樣強大的拍檔,也隻有執律者有資格與之結盟吧。

    並且明偉已經告訴我,他遇到了裏會與常人之間的聯絡者,對方已經答應會聯絡裏會。這樣的橫死案件,裏會必然會派出執律者吧。而您很快就來拜訪了,我們艾家當真是一封通告都未發出呢

    如此種種,關於您身份的推理應該沒錯吧。”

    “文夫人當年既是商界名媛,又是鼎鼎有名的才女。”千良從女人手中接過細瓷茶盞,回之一笑,“今日一見,果然聰慧如斯。”

    “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並且身為異能者。”千良注視著眼前的女子,唇邊依舊帶著幾分笑意,卻稍稍提高了聲量,“您一定應該清楚裏會的法則吧?我希望您能說出一切。”

    “當然啊,當然是要說出一切呢!”女人看著茶盞之上緩緩升起的熱氣,“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在死亡之前,擁有這麽長的時間,真想和人好好聊一聊呢!”

    “聽您方才的話語,您是準備今夜殺死您的丈夫嗎?但似乎他比你預想的死亡要早?”阿力問道。

    “明偉有沒有和你們說一些關於我和我先生的事情呢?”女人小口地啜飲著水中的茶水,並未直接回答阿力的問題。

    “沒有,我們沒有向他詢問,但是他也沒和警方說什麽。”阿力答道,“但是這和您預設的死亡有什麽關係呢?”

    “哦?怎麽會沒有關係呢!”明媚的笑容刹那間將女人的麵容裝點得熠熠生輝,仿佛她被阿力的提問逗樂了,“你年紀還小,當然不會太懂,但這世間除了因愛生恨、負心無情,還有什麽能讓一個女人狠心殺死自己的丈夫呢?

    明偉自然什麽都不會說,他對我先生的感恩早已深入骨髓,艾庭德在他的眼中,一定是最英明的君主吧。”

    “您的意思是?”阿力皺起雙眉,語氣很是疑惑。

    千良看著悲戚的神色漸漸浮現在女人的眉宇之間。一個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他能夠理解阿力因何疑惑,名利場上的種種伎倆,阿力的確知之甚少。

    “雖然對死者有些不敬,但艾庭德先生大概隻是出於利益才對鄭明偉關愛有加吧,從彼此第一次見麵,這種利用就開始了吧?”千良直視著對麵的女子,後者發出一聲低沉的苦笑。

    阿力有些錯愕地看著千良,像是根本無法想象自己這位一向溫厚儒雅的搭檔會說出如此陰暗的揣測。

    “哪有什麽不敬呢!”女人搖了搖頭,神情肅穆“人死不能複生,對其一生若是客觀評價,倒是真正的公允與敬意吧。

    您真是聰明,難怪這麽年輕就是執律者了。想來你對異能一定非常了解,您一定知道何為多重覺醒。”

    千良點了點頭,“多重覺醒是非常稀有的案例,是指擁有多種力量的異能者,並且這些力量分屬不同的領域。

    例如一位異能者即便可以操縱烈焰,又可以射出火花,也不能稱為多重覺醒。”千良忽而瞪大了眼睛,仿佛文雲崖憑空出現在沙發對麵。

    “沒錯,就是這樣。”女人動作輕柔地為千良和阿力斟滿茶水,她舉手間,茶盤一側的風信子陡然開出層層疊疊的花瓣,那豔麗的紫色仿佛搖曳的一束寶石。

    “不僅僅是我,我的先生也是多重覺醒者。我擁有操縱植物的能力,他可以掌控夢境,並且我們都擁有辨識異能,隱藏自身異能的能力。”

    “所以艾庭德在見到鄭明偉沿街乞討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他擁有禦者的能力了……於是悉心培養,收入麾下。”阿力語調很是猶疑,像是不願相信溫情脈脈的故事演變成利益驅策的交易。

    “就是這樣呢!”文雲崖一聲輕歎,“我的先生啊!他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常人家庭,常人覺醒異能的先例雖然稀少,但並非沒有記載。”

    文雲崖遙望著窗外的濃重夜色,像是在默默回憶著往事。雨依舊在下,雖然勢頭稍減,淅瀝的聲響卻更讓人生出惆悵的心緒。“我先生他很聰明,正是超出常人的智商和本身的異能,讓他對於成功懷有至為強烈的欲望。

    待他進入大學以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希望脫離自己曾經的階層,改變自己貧寒的命運。

    彼時,我應該怎麽說呢……按照現在的說法應該就是家境優越的少女心患者吧。

    八零年代初的大學,百花齊放,熱情四溢。我被他的上進、他的智慧、他西塞羅式的雄辯,當然還有他英俊的麵容吸引。

    很是俗套吧?”女人自嘲地低下頭,臉頰似有嬌羞,“但就是這樣富家千金與寒門才子之間故事。當然我們後麵的故事就更加俗套了,簡直是現在流行的那個詞——狗血。

    我甚至不敢去想,他有沒有愛過我,或者一開始就是看中我的異能和我母家的財富。”

    文雲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將一些可怕的猜測悉數化解,“千良少爺,你一定知道艾氏集團是從花行起家的。其中自然有我先生的營銷和管理才能。

    但我的力量可以讓客人對我們的產品流連忘返,以植物掌控人心,說起來真像是作弊呢,但我們當時沒有用鮮花去害人。

    後來公司開始涉足多項業務,競爭對手越來越多。我先生終於發現他操縱夢境的手段,並非隻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戲,而是可以利用整晚的時間,操縱對方的認知,摧毀對手的思想,灌輸自己的意誌。

    再然後,他得到了鄭明偉,二人心意相通,在談判桌上借助前一晚的夢境,二人一唱一和,幾乎無往不利。

    在一次次的商業晚宴之上,我又可以利用植物謀劃人心,取得不少業務機會。這就是我們三人的合作,於是有了今天的艾氏百貨。”

    文雲眸色冰涼,遙望著夜雨未央的窗外,仿佛因為回憶而忘卻了此刻的時地。她擦了擦淚光隱約的眼角,接著說道,“再後來,就像那些肥皂劇一般。他說他有了新歡,希望我安靜地退出。

    其實他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麽真愛吧。我知道艾氏這幾年麵臨更多的競爭和問題,事業越大,挑戰必然更多。

    我亦知曉他的恐懼,恐懼自己再回到少年時深深憎惡的貧窮。少年時代的陰影宛如一株根係發達的惡之苗,一旦尋得機會,就會生出帶刺的藤蔓,攫取他的身心與靈魂。

    即便他擁有掌控夢境的能力,他依舊無法在一個個無光的長夜,安然入眠。

    我的勸慰亦是無濟於事,他一遍遍說著那個女子的美豔,傾吐著他的愛慕,他甚至將他和那個女子纏綿的畫麵做成夢境植入我的睡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