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話 齒輪 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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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聲音雲淡風輕,仿佛生死隻是稀鬆平凡,“當然不認為啊!

    我穿越封印已經失去往昔引以為傲的力量,日後也很難恢複吧,這樣的我,唯有將對別西卜大人的忠心在餘生中達到極致,我絕不允許你這樣卑汙的人類對大人無禮,更不會容你行狡詐陰詭!”

    “那麽現在,你的驗證完成了嗎?”千良厲聲問道,“我好歹是你們在人世的同盟!”

    “不!這些隻是前戲而已!正劇馬上上演!”男人語調有著幾分急促,像是對下麵的折磨迫不及待。

    千良緊閉著雙眼,不願去看自己此時的模樣,耳畔傳來吧台水槽的嘩嘩聲響,伴著男人再度響起的聲音,“看來你很不喜歡現在的化裝舞會呢!那麽我來幫你清洗一下!”

    男人獰笑著,加了冰塊的冷水兜頭而下。那刺骨的寒冷本是千良最熟悉的溫度,此刻卻像鋼針刺入他關閉異能的身體,讓他四肢百骸失去所有知覺。

    巫者的尊嚴與高傲終於拋棄了他,他環抱著雙臂,向男人挪動著凍僵的身子,抓著男人的足尖,哀聲低泣著,“求求你,求求你……”

    “滾開!肮髒的人類不配觸碰我的身體!”男人大力踢打著千良的手臂和臉頰,聆聽著少年痛苦的叫喊。

    “好吧!最後一幕了!”男人蹲下身子,與千良對視著,露出惡作劇般的笑意,“你很冷吧,那麽我來幫你!”

    “你知道嗎?這人間的食物,我最愛咖啡呢!濃鬱、香醇、苦澀,並且讓人神清氣爽!”男人取過咖啡壺,打開了蓋子。

    溫熱的香氣鑽進千良的鼻孔,仿佛在提醒著他依舊活著。他看著咖啡從銀壺中傾瀉而出,落滿男人的皮鞋和他站立的方寸之地,像是揮灑的褐色顏料。

    “來吧!巫者!喝點熱飲,暖暖身子,不然你真的會死哦!”男人佯裝著關切與甜膩的音調,踩住了千良的後頸,像是捕蛇人在對付著垂死的獵物,他將另一隻腳伸向千良的眼前,“來吧,把這些咖啡舔幹淨!像牲口一樣舔食吧!蛇環的一端就會閉合!”

    千良像是忘卻了掙紮,向著男人的鞋尖伸出了舌頭。思考與理智已然離他而去,已致他隻是機械地舔舐著,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不知光陰幾何。

    “夠了!下賤的人類!”男人抽開了腳,斜睨著滿身髒汙的千良,像是看著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現在你可以帶著那兩具屍體離開了!我可不想打掃現場為你的背叛來善後!”

    千良晃了晃身體,想掙紮著站起來,男人再次踏上他的脊背,重壓再度折磨著他的胸腔,讓他發出劇烈的咳嗽,“慢著,你的蛇環還有一端沒有閉合呢!”

    千良廢力地將手臂伸到眼前,渾身的劇痛讓他氣力全無。

    那交錯的蛇紋在烏黑的皮膚上依舊清晰可見,呈現一個8字紋樣,下端已是一條蛇首咬住另一條的蛇尾,而上端的蛇首和蛇尾依舊留有空隙。

    他發出幾聲絕望的冷笑,“德特西爾,你還要我做些什麽?這些還不足以證明我締約的真心嗎?我已經在你麵前舍棄了生而為人的所有尊嚴。”

    “很簡單!從這裏爬過去,就像犬類一般四肢著地,爬到你戰友的屍身麵前!然後,蛇環就會徹底閉合!”德特西爾語調高昂,夾雜著難以名狀的豪情,“你這屠殺戰友的罪人!我亦曾是一名戰士,你以為惡魔就不懂何為兄弟手足情深?你以為惡魔就隻知暴行與殺戮?

    我亦有我的戰友和兄弟,正因你對手足兄弟的背信棄義,才讓我堅定對你進行驗證的決心!背叛者啊!我絕不會允許你再度施行不忠的行徑!哪怕違反惡魔契約者,唯有橫死的結局,但依舊不足以讓我相信的誠意!

    現在你就懷著懺悔之心,向著你戰友的屍首下跪前行吧!讓他們看看你這卑賤肮髒的模樣!

    當別西卜離開地獄的封印之時,我絕不會和你這樣的卑賤著共事,哪怕你獲得無上的權力,也休想迫我就範,彼時我自會結束自己的一切,將我對別西卜大人的忠誠永存於地下的火海!”

    “原來惡魔也有和人類類似的情意……”千良看著店鋪盡頭的少年遺體,輕聲說道。

    “我們當然有!反倒是人類一旦被邪念侵蝕,會比惡魔更加可怕!”德特西爾泄憤般踢在千良身上,像是在驅趕著一隻覓食的野狗,“現在開始爬吧!以你這肮髒的軀體祭奠你亡故的摯友吧!

    另外你應該知曉後麵要做些什麽吧?一旦簽下契約,就必須完成,你理應清楚!”

    “我當然知道!原本就已經計劃了一切。”千良向著阿力和星鐸的亡故之地,挪動著身體,寒冷與疼痛依舊侵蝕著他的肉體,幾乎令他意識渙散。

    他所見的唯有手腕上交錯盤旋的蛇環,那一抹黑曜石般的色,成了他雙眸間唯一的焦點,是他依憑的浮標。

    他張開染血的烏黑雙唇,唇齒間有汙濁氣息,“我會讓那三位裝修師傅接到三個異能者的裝修活計,那三個異能者自會在你的術式下橫死。

    因為三位師傅皆存有正麵的情愫,體內陽火正盛。以你現在的力量,暫時無法影響他們的思維,你也無法遠行去對他們的家人做些什麽,外省的城市也有著負責守護人間的執律者。

    所以就由我來做,我會操縱一些輿論,讓他們陷入困境,我還會利用他們的家人讓他們陷入徹底的絕望,然後你再出現,同他們訂下契約,將他們關於人間的美好願望、死去的六位戶主的怨念化作強大的能量輸送進擊碎地獄的陣法。”

    他聽到男人輕蔑的狂笑夾雜著男人癱倒在地的聲音,他知道惡魔已經離開了咖啡館老板的身體。他盯著手腕之上的雙蛇,紋路漸漸變淡,與他沾滿汙泥的皮膚混為一體,再也無法辨識。

    他使出最後的氣力,扣動手印,風雪在狹長的店鋪發出尖利嘶鳴,包裹著他和少年的屍身,飛舞進無光的通道。

    他重重墜落在地,仿佛連簡單的瞬移亦無法作出一個完整的收尾。又或許他將殘存的力量悉數用於保存兩位少年的身體,此刻他們躺在晶瑩的冰球之內。

    阿力留下的幻境像是認出曾經的主人,為那通透的球體塗上一抹微黃的光,像是沉沒的夕陽,哀悼著一位神祗的隕落。

    若是略去他們軀體之上的傷痕,他們仿佛隻是在熟睡。

    千良倒伏在地,身下是堅硬的實木地板帶著幾許溫潤,像是緩慢的水流安撫著他凍僵的四肢。這裏他是熟悉的,旅館的隔間,他曾與阿力在這裏度過數十個夜晚。

    異能的波動又回來了,像是激流般迫不及待地湧進他的骨髓和血管。他沒有走進浴室,隻是稍稍直起身子,依舊是跪伏的模樣,看著穿衣鏡中的自己。洶湧的力量漸漸改變著他清瘦的身形,仿佛阿力那健碩的身體如同詛咒般附上他的骨殖。鏡中的他,有著肌肉飽滿的臂膀,堅實勻稱的腹肌。他知道這是巫力的自我修複,以強健的肉身治愈著肉身的遍體傷痕。

    屋中依舊彌漫著鬆葉、菖蒲與蓮葉的遼遠氣息,遮掩著他渾身刺鼻的氣味。

    他向著少年們的屍身深深叩首,仿佛唯有以這屈辱而肮髒的身軀方能將罪責稍稍掩蓋。

    他環顧著空蕩蕩的房間,曾經三人在此同醉,他雖未酩酊,卻亦因為那熾烈的友情,而半醉半醒。彼時的房間,在三位少年的喧鬧中,是何等逼仄嗬。

    昔時立誓守護人間的戰士已然隱沒不見,仿佛在時空中被磨成齏粉,夏日的風與日光從高高的窗戶灌進來,卻是滿目荒涼,他忽而記起數百年之前的詩句,“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

    他盯著懸浮在半空的冰球,一抹燦爛的星光在星鐸身邊熠熠生輝。他將墨色的五指伸進光潔的球體,抓住那抹星光,探測的術式瞬間展開,他看得出那是星鐸的寶具,名為星光弦索的寶具,傳說可以穿越時空,連接觀測者和觀測之物,從而施展異能。

    千良不知道這樣的寶具,如今還有什麽作用,複又將它投入冰球,像是一捧沙浸入湖水,連一絲漣漪都不見。

    他拖著步子,走向浴室,在身後留下一串渾濁的腳印。淋浴的水聲阻隔了周遭的一切,他在冰冷的水幕中,看到自己的式神走向正在旅社庭院中休憩的三位師傅。

    他知道,有數位異能者已然買下千氏財團開發的住宅,並不是強大的實力者,在裏會也沒有特別登記,即便橫死,大抵也不會引起廣泛關注吧,這世間的生死何其之多,芸芸眾生的亡故,又有何人知曉。

    他看到那三位師傅臉龐之上的欣喜,那三位富有的異能者開出的價碼足以令他們心動。他在飛揚的水花中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仿佛隨著力量的回歸,所有的悔意刹那間化作烏有,他看著那三位師傅因愉悅而潮紅的黝黑麵龐,仿佛看到他們最後的盛宴和即將淪為祭品的宿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