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話 丁香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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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大廚原本正夾了一筷子鹽水鴨肝往嘴裏送,一筐充溢著濃重酸餿氣的酒渣冷不丁從天而降,不僅落了他滿頭滿臉,還有不少混進了他半張的嘴裏。他“啊”地大叫一聲跳起來,快速抖動滿身肥肉,又忙不迭地“呸呸”衝地上連啐幾口唾沫,想要將嘴裏的酒渣吐出來。

    事出突然,他那幾個在酒桌邊相陪的夥計都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站起身,其中兩個趕忙過去替魏大廚拍打,另外兩個則一臉驚惶地朝花小麥看過來。

    院子裏黑燈瞎火,隻在角落中點了一盞蠟燭,將花小麥本就瘦削的身影襯得更加小。她站在桌前,雙手叉腰,黑暗中,那雙眼睛裏仿似燃了兩簇憤怒的火苗,眨眼時上下眼皮相碰,都會讓人覺得火星四濺,耳朵裏甚至還能聽見“劈裏啪啦”的熊熊燃燒之聲。

    也不知怎的,那兩個學徒被她這樣的目光一掃,竟是覺得怯了,憋了滿嘴的粗言混話居然罵不出。那邊廂,魏大廚好容易將自己一身的酒渣拾掇幹淨,偏過頭看見花小麥,怒火頓時從腳底衝到頭頂。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今日要不給這小毛丫頭點顏色瞧瞧,這張肥臉就沒處擱了!

    他這時候也沒工夫去想,花小麥是怎麽從那間廢棄的舊屋中脫身的,又羞又怒,導致他整張臉都紫漲成了豬肝色,撲將過來,提起砂缽大的拳頭就要砸下來,咬牙切齒地高聲怒罵“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們兒,我今日不教訓你,就把那魏字倒過來寫!”

    他那拳頭帶著呼呼風聲,臉色猙獰,霎時間就要逼到花小麥麵前。花小麥既然敢用那酒渣潑他,就料定今天必然逃不過一場腥風血雨,心中雖不懼他,卻也有點怕疼,正要往旁邊跳開,斜刺裏卻倏然伸過來一條手臂,不偏不倚捏住了魏大廚的手腕,看似沒用半分力氣地輕輕朝後一扭,那魏胖子立時像是中了邪似的,身子擰成一個離奇的弧度,滿臉痛苦,口中殺豬般地大叫起來。

    “疼疼疼,胳膊斷了斷了斷了……”

    孟鬱槐冷哼一聲,鬆開他的手腕,魏胖子登時如一個鼓鼓囊囊的米袋子,噗地摔在地上,剛剛獲得自由,嘴裏就不幹不淨地嚷嚷起來“殺千刀的直娘賊,醃臢畜生,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也是你能動得的?老子……哎喲!”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聲慘叫,原來是花小麥不知從哪裏找了一根棍子,照著他腰眼沒頭沒腦狠狠敲了下去。

    花小麥雖是人小,力氣卻足夠,這一下打得是又快又狠,那魏胖子立刻在地上打了個滾,滿身滾得都是泥土,哭天喊地嚎了起來。孟鬱槐倒不提防她會突然再出手,眉間輕輕一皺,卻也沒有出言阻止。

    “老子?你是誰的老子?”花小麥手中的棍子雨點般落在魏大廚身上,一邊打,一邊不停口地罵,“打量著我好欺負?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你擄了我,就該想到遲早有這一遭!很痛是吧,知道痛就對了!你給我記住了,下次再敢欺負本姑娘,我把你的……”

    她本來想說“把你的老二割下來喂狗”,話都到了嘴邊了,忽然一個激靈,才想起這樣的話在這個年代,無論如何不能從一個姑娘家口中說出來,慌忙改口道“我把你的耳朵割下來糟了下酒!”

    旁邊那四個學徒眼見著自家師父被花小麥打得鬼哭狼嚎,嚇得魂都裂了,想呼救又不知能叫誰。其中一個終於看清花小麥身邊的男人是孟鬱槐,愣了一下,連忙撲上來求饒“鬱槐哥,你快讓她住手,再這麽打下去,我師父可就……”

    孟鬱槐已然瞧出,他就是這小酒坊家的兒子,眼睛裏射出一抹寒光,沉聲道“聯合著外人來欺負本村的姑娘,牛阿力,你可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鬱槐哥,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啊!”那人淌眼抹淚地道,“師父有吩咐,我……也是沒辦法,這姓花的姑娘雖受了點驚嚇,卻到底沒傷著哪兒,可我師父……鬱槐哥,你就幫忙說句話吧!”

    他們在這酒坊中鬧騰得聲音頗響亮,村裏家家戶戶正吃了晚飯沒事幹,紛紛跑了出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花二娘和景泰和等人也匆匆趕了來,見此情景都驚住了,不敢過來,隻站在人堆裏墊了腳張望。

    花小麥手中的棍子還在一下接一下地往魏大廚身上招呼,魏大廚躺在地上,逐漸叫也叫不出,隻拖長了聲音低吟。孟鬱槐見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萬一將那魏大廚打出好歹來,倒黴的還是花小麥,於是大步跨過去摁了她手,低聲喝道“好了!”

    “呼……呼……”花小麥也是累得夠嗆,喘了兩口粗氣,將手中棍子往旁邊一丟,指著魏胖子咬牙切齒道,“今天隻是請你嚐嚐滋味,讓你知道本姑娘不是好惹的,再敢來,砸在你身上的可就不是棍子了!”

    那魏大廚也是個不怕死的,身上明明疼得受不住,口中仍是不停,縮在地上朝後退了退,氣若遊絲道“你敢打我?我跟縣太爺那可是過命的交情,你今兒得罪了我,趕明兒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花小麥目眥欲裂,又要衝過去踢他,那孟鬱槐卻猛地伸長手臂將她一攔,冷冷看向地上的魏胖子,一字一句道“我等著你。”

    魏大廚還想說什麽,卻被那四個學徒摟腰的摟腰,抬腳的抬腳,半拖半抱地弄進了屋裏,隻能像隻大肥蟲子一般拚命扭動,嘴裏支支吾吾,說的什麽,卻是沒人聽得清了。

    花二娘和景泰和等人這才趕了上來,拉住花小麥的手連聲詢問。孟鬱槐回頭看向圍觀眾人,略一抱拳“大晚上的攪擾了諸位,實在對不住,還請各自回去歇息吧。”

    沒戲可看,眾人也就三三兩兩地離開了。然經此一戰,花小麥那不輸她二姐的狠辣性子卻瞬間傳得滿村皆知。人們茶餘飯後說起,口中無不嘖嘖有聲地感歎,即便再有人眼紅花小麥做廚賺錢之事,也不敢再輕舉妄動……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事情既然解決,孟鬱槐打算立刻回縣城,不料花二娘和景泰和卻是不依,非要請他回家吃晚飯,說是感激他仗義相助,護住了自家妹子。孟鬱槐考慮片刻,也便應了。

    景泰和本就不勝酒力,今日經曆了這樣的事,心中又頗為激蕩,不過幾杯酒下肚就迷糊起來,幾人連忙將他抬回屋裏歇息,花二娘就留在了榻邊照顧,花小麥用風薑煮了碗醒酒湯送進東屋,出來的時候,就見孟鬱槐站在院子裏。

    她也不是傻子,知道今晚在小酒坊那裏,這人雖一直站在身邊,卻始終不曾出言阻止她毆打魏大廚,擺明了是在替她撐腰,委實有幾分感激。此刻見他側身站在那裏,夜色仿佛給他那棱角分明的臉添了些柔和,心下不免跳了一跳,咬咬嘴唇,小聲道“孟家大哥,今天多謝你,我知道自己莽撞了……”

    “無妨。”孟鬱槐似乎是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位大廚也是自找的,隻你一個姑娘家,平日裏行事還是小心些才好。”

    “我聽他說,他跟縣太爺關係好得很,你又替我出頭,不知道會不會……”花小麥這時才覺得後怕。

    自己穿越到火刀村,這條命算是撿來的,用不著懼怕那該死的魏胖子,但若帶累了孟鬱槐……

    孟鬱槐勾了勾唇角,不屑道“他一個廚子,跟縣太爺能有什麽交情?空口說白話罷了……你別誤會,我並非有看輕為廚之人的意思,隻是他實在……”

    “我明白。”花小麥點了點頭。

    接下來……就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了。

    恰在這時,東屋裏悉悉索索傳出來一陣響動,緊接著便是花二娘半推半就的嬌聲“哎呦泰和,你別鬧,孟家大哥在外頭,小妹也還沒睡,你不要……哎呀……”接下來的動靜,就有些入不得耳了。

    花小麥的臉倏然變得火燙,再抬頭看向孟鬱槐,就見他似乎也有點不自在,拔腳想走,卻又有些猶豫。

    她也不知自己是出於什麽心理,腦子裏一糊塗,竟直直走了過去,站在他跟前不過半臂之遙的地方,踮起腳尖,在他腮邊輕輕碰了一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孟家大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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