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話 心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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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鬱槐並不知稻香園今日隻做半天生意,見此情景隻覺得納悶,將老黑拴在樹下,信步踏入大堂之中。全文∷

    樓上樓下沒半點人聲,倒是那四下裏點著的桐油燈,嗶嗶啵啵發出細微的脆裂之響。黃昏時分,時不時有一縷涼風闖進屋內,將燈火帶得晃晃悠悠,牆上淡淡的影子,也跟著輕輕晃動。

    “小麥?”

    孟鬱槐低喚一聲,自是無人答他。

    大堂中央的桌上,斜斜擱了一盞青紗燈籠,瞧著就不穩當,仿佛隨時有可能跌落地麵,倘若引燃了木頭,那可不是好玩的。

    “瞎折騰……”

    他啼笑皆非地走過去,將那燈籠扶了扶正,眼梢裏驀地帶到,桌上有一隻碗。

    碗中盛半盞碧清的湯汁,還在微微冒著熱氣,碗底是三四枚破開的青果,給滾水泡得漲起來,打眼一看,倒像是新鮮從樹上摘下來的一般。

    這是……給他的?

    孟某人唇邊浮出一絲笑意,心中暗道他這媳婦,真真兒愛使楔招,手上卻半點不怠慢,立刻將小碗端起來送到嘴邊。

    及至湯水入了口,他才曉得原來這碗裏是抹了一層蜜的,恰到好處將青果中的酸澀壓了下去,徒留清爽的甘甜。

    而青果這東西,天生帶著一股涼意,這種涼,即便是在熱湯中也化不去,順著喉嚨滾入腹間,使他一身暑氣在頃刻間散得無影無蹤。

    孟鬱槐的心情幾乎是瞬間好起來,三兩口飲完湯,走去廚房和後院轉悠一圈,仍是不見花小麥蹤影。

    他也不急,索性出了飯館兒的門,扭頭往園子裏張望。

    這一回,卻是沒叫他失望。

    園子入口處一棵枝葉茂密的深綠色矮樹上,也有一盞青紗燈籠,歪歪扭扭。顯然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掛上去的。

    孟某人唇邊的笑容拉得更大,低頭想了想,回身將大堂的門鎖上了。這才跟著那燈籠的指引進了園子。

    沿途每走幾步路,便有一盞青紗燈籠,引著他一徑來到魚塘邊。

    塘中荷花開得正盛,也不知是誰,在臨近岸邊的水麵上放了幾盞花燈,忽明忽暗地飄蕩,映得那紅白的大花朵愈加鮮豔欲滴。

    這次他在塘邊小石墩上發現的,是用素白小碟盛裝的“鳳凰腦子”。

    曬幹的豆腐在酒釀中糟得透了,入口即化,藏著淡淡酒香。不消加任何調味料,便是難得的好滋味。

    孟鬱槐心裏早起了好奇,興興頭頭將碟子裏的東西吃個幹淨,順手熄滅魚塘裏的花燈,順著碎石子路繼續前行。

    這一路上。又嚐了兩三樣吃食,繞著魚塘轉了一大圈,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青紗燈籠的光閃閃爍爍,一直延伸到東北角的竹林深處。

    他有些等不得,快步走過去,踩著咯吱作響的枯竹葉入了林間,在一張石桌前停了下來。

    桌上除了一盞燈。也隻有一個白瓷盤而已,裏麵裝著切成薄片的肉,顏色瞧上去比生肉還要豔麗,粉紅可愛,倒讓人有點舍不得吃。

    他到底是搛起一片來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這肉……初入口時有些像醃肉。但細品之下,就會發覺它並沒有醃肉的油膩感,反而極其清冷綿密。肉在烹煮時似乎同樣沒有加入任何調味料,卻自然而然五味皆全,沁香滿口。

    孟鬱槐完全嚐不出這肉如何做成。擱下筷子,四周圍打量一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園子已經被他轉了個遍,那丫頭還能藏在哪?

    “小麥,你還不出來嗎?”

    他朗聲喚道,同時抬眼往廚房的方向看去,驀地瞧見大樹後頭人影一閃,緊接著,花小麥便慢騰騰挪了出來。

    ……

    今日在稻香園,花小麥真可算是忙了一整天,除開中午回家一趟去喂興桃之外,其餘時間都憋在廚房裏,直到下晌,東西準備得七七八八,估摸著孟鬱槐快要回來了,才偷空又跑回去一趟,洗洗漱漱,換了身衣裳。

    這會子她身上那件櫻草色的夏衫,是從省城回來之後新做的,頭一回穿,顏色活潑,襯得她人也愈發俏生生。隻是頭發還未全幹,落下來的水滴在肩膀上,洇出一圈潤濕的痕跡。

    也不知何故,她今日破天荒地有點局促,雙手背在身後,朝孟鬱槐臉上張了張:“那個……你都吃完了才過來的?”

    “隻要你沒把吃食放在太過偏僻的地方,那我就都吃過了,眼下已是七八分飽了。”孟鬱槐勾唇一笑,“站在那裏幹什麽,過來。”

    花小麥果然蹭了過去,隻是嘴裏仍在嘀咕:“這就七八分飽了?我還有好幾樣呢,你……”

    話沒說完便被孟某人一把摟了個實在,低頭笑道:“這便是你琢磨出來謝我的法子?”

    “你覺得不好?”花小麥驀地睜大眼睛,抬手抵住他心口,“可……除了做菜,我也不會別的了……”

    “今晚上買賣也不做了?”

    孟鬱槐接著又道。

    “是啊。”花小麥便點點頭,“這鋪子今晚上隻為你一個人開,汪師傅和春喜她們中午就回家歇著了,所有事都是我做的,燈籠也是我自己掛的,我……”

    “別急著邀功。”孟鬱槐忍住笑,正色道,“我且問你,既然這鋪子上除了你我,其餘一個人都沒有,前頭飯館兒還大開著門,你是在招賊嗎?”

    “啊?”

    “還有,你在魚塘裏點了那許多花燈,萬一引燃了荷花,一把燒個幹淨,怎麽辦?”

    “哎呀!”

    花小麥一跺腳,轉身就想跑,卻被孟鬱槐一把給攥住了。

    “幫你拾掇妥當了,你說你……”他搖了搖頭,仿佛很無奈,“嘴上說要謝我,卻讓我在後頭百般給你收拾爛攤子,你就是這麽辦事兒的?”

    “……忙活一天,在你那兒就得不著個好字嗎?”

    花小麥很是悻悻。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蹬蹬蹬走到桌邊坐下,扭過臉去不看他。

    這人怎麽這樣?

    就為了在他麵前表達心意,她這一下午。壓根兒就沒個消停時候。掛個破燈籠都費老大力氣,往魚塘裏放花燈時,還差點栽進去……罷罷罷,別的都不說,單單是這幾樣菜肴,瞧著雖然平常,可即使是桐安城裏有名的酒樓,也未必就能吃個齊全!

    他倒好,來了二話不說,先數落她一通。這可真是……好心全給糟蹋了!

    孟鬱槐原是想逗逗她,卻不料她真個賭氣不肯開腔,忙走過來,在她身邊也坐下了,搭訕指著那一碟肉道:“這是什麽?”

    “肉啊。還能是什麽?”

    花小麥翻了翻眼連頭也不回。

    “怎麽做的,為何與尋常十分不同?”孟鬱槐耐性無限,依舊笑著道。

    他這話可算捅了馬蜂窩,花小麥騰地跳起來:“你想知道,我就說與你聽好了!這肉沒甚麽特別,出奇的是用來煮它的水。火刀村冬日裏很少下雪。去年一整個冬天,也隻下了那麽兩三回,我便找一個壇子擱在外頭,足足接了好幾天,才存滿大半壇。一層雪一層鹽地碼,摁得實實的。封了壇口埋在樹下,今兒才挖出來煮肉。你知道這叫什麽?這叫‘醃雪’,用它煮出來的肉,本就顏色特別漂亮,滋味也格外好……”

    “小麥。”孟鬱槐沒成想她是真惱了。伸手去拉她,她卻一下子蹦出老遠去。

    “你不是說,不喜歡吃加了太多調味料的東西嗎?平日飯館兒的菜,難免會多用調味之物,在家呢,娘又口味重,我多多少少,肯定要偏顧她一些。今日這幾道菜,卻是專門為你做的,一點調味料都沒放,瞧著簡單,做起來可費勁兒了,我滿心裏想著今日給你過生辰,結果你就這態度,一來就絮叨我,你……”

    孟鬱槐心中一震,站起身來不由分說把人捉到麵前箍緊了,在她耳邊道:“我真是同你鬧著玩的……方才一來到稻香園門口,我便曉得這些全是你專門為我做的,我歡喜還來不及,哪會挑你的毛病?你仔細想想,我平日裏可是那起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性子?”

    花小麥抬頭瞟他一眼,似信不信:“那你……又說我不關店門,點了花燈會燒了魚塘,還說你給我收拾爛攤子……”

    “廢話,我不收誰收?”孟鬱槐一本正經道,“我是你男人,這種事合該由我做,別人要幫忙,我還不樂意呢!”

    “噗!”花小麥一個沒繃住笑出聲來,拉著他走到桌邊,將那碟肉推給他,“那你把這個全吃了。”

    “行。”孟鬱槐連個磕巴都沒打,痛痛快快點了頭,扶起筷子就吃。

    開什麽玩笑?若是入不得嘴的飯食,或許他還會猶豫,可他媳婦正經是桐安府的大廚,他有什麽好推脫?

    往嘴裏連塞了兩塊,瞧見花小麥臉色稍霽,便頓了一頓:“小麥,你能為我做這麽多事,我真的很高興,可是……今日不是我生辰……”

    “我知道啊。”

    花小麥半點不意外,睨他一眼:“明天才是正日子嘛!我是覺得,生辰這種日子,當然應該和娘一塊兒過,若咱倆獨個兒跑出來,像什麽樣子?唯有提前一天咯——去年你生辰,我懷著興桃,實在沒精力張羅,今年我是早早兒就想好了的,誰知道你這麽正經的人,偏巧今兒跟我亂開玩笑?”

    孟鬱槐嘴裏的那兩片肉,登時便有點咽不下去。

    幼時家裏不寬裕,爹娘也忙,能記得在生辰那天煮個蛋給他,就算是很好了;待得長大進了鏢局,大老爺們兒,就更加不可能將此當成個了不得的大事看待。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如此鄭重其事地,為他慶賀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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