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聞意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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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項庭秀隻覺遍身徹骨的寒涼,心胸中倏然升起一股功虧一簣的絕望,她已經徹底背叛了項庭茵,如若再得不到三姐姐的信任,她從此在項家的路更是舉步維艱了!
她膝行數步到項庭真跟前,泣道:“倘若我也有姐姐這般的好出身,倘若老爺肯對我施予半點垂憐,我隻願做個清清靜靜的閨秀姑娘,絕不會苦了心思一門鑽研出路……”她自傷身世,不禁悲從中來,“妹妹自知說的話太多了,讓姐姐瞧不起……可是這府裏瞧得起我的又有幾個?如若姐姐覺得妹妹不值得一顧,那妹妹自此走開,再不到姐姐跟前來,日後是生是死,都隻是我自個兒的事,不怨天,不尤人。”
她說完,便搖搖欲墜地站起了身子,一邊拭淚一邊往堂門的方向挪步。
項庭真坐在原處,靜靜注視著她。
她心知無望,渾身頓覺虛脫般無力,似是拖著一具殘存的軀殼漸行漸支離。
“你既然知道四妹妹存了歹心,她讓你送粥,你就不知提防?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內宅裏鬥爭的殘忍。”
項庭秀止住了腳步,回頭望著姐姐道:“那碗米粥,是我親手做的。因為我對二哥哥心存愧疚,我想借這個機會向他盡一盡心,我以為,隻要我小心謹慎,寸步不離,就沒有人能在米粥裏下髒東西。”
項庭真低低一歎,道:“罷了,這外頭風聲鶴唳,你哪兒也別去,先在我院子裏住下罷。”
項庭秀如是在無盡陰翳裏發現了一線光,頓時捕捉到了生的機會,整個兒鬆了口氣,朝著項庭真深深拜倒:“姐姐救命之恩,妹妹此生永不相忘。”
這時,元香來到門外通傳道:“姑娘,二爺房裏來人,說是聞公子來了,問您要不要過去?”
項庭真應了,出來吩咐元香她們好生打點項庭秀的住處,便隨文竹去了。
到得項雲楊的院落之中,文竹把項庭真領到正廳去,掀開那臨幽水徑的門簾子,一眼隻見大廳內豔陽耀眼,走進內裏方看到,南北兩側的幾扇窗戶皆是大開著,薄如蟬翼的窗紗擋不住滿院的夏光明媚。
北側窗前佇立著一位男子,似是欣賞窗外美景太過忘情,一時沒有察覺室內已有旁人進入。
文竹周到地行了一禮,道:“遠二爺,三姑娘來了。”
那男子回過頭來,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邁步上前,朝著項庭真作了一揖,朗聲道:“聞某見過姑娘。”
項庭真看到他身上穿著一襲月白色紗綴團繡暗紋長袍,頭上發髻以白玉冠綰起,透著一絲不苟的幹淨利落,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唇邊含著的一縷輕淺的微笑,是禮節所需的親和,倒也讓人觀之悅目。
她淡淡回道:“公子有禮。”
聞意遠斂一斂衣袖,道:“聽文竹所說,雲楊兄病情反複,現下不知如何了,不如還是先讓聞某進去一看究竟可好?”
項庭真心下犯疑,道:“醫者需有修為,您既然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家的公子,怎麽會精於此道?”
聞意遠不慍不火:“正如雲楊兄是禮部侍郎家的公子,卻潛心於星相學問一樣,人各有誌,原不拘出身。”
項庭真一時無從反駁,隻得道:“你盡心替我二哥哥醫治,若是哥哥好了,咱們項家必會給你重謝,若是不好……”
“若是不好,我也無法陪你一個哥哥。”聞意遠攤了一攤手,“你把哥哥交給誰醫治,都會有這好與不好的可能,既然如此,何不盡力何為,聽天由命?”
項庭真咬一咬牙,朝文竹點了點頭,示意他把聞意遠領進去。
聞意遠替項雲楊診症,卻也不把脈,隻扳著對方的臉細細端詳了,再俯身貼在他的胸膛前靜靜聽了好半晌,又把他翻過去聽背部,如此這般,一盞茶工夫過後,聞意遠方直起身來對文竹道:“替我準備一茶盅鹽,一海碗水,一根羊腸。”
待過得半柱香的辰光,文竹總算把這三樣物事備齊送來。隻見聞意遠全神貫注將鹽溶於水中,細細調勻後,取過羊腸才要塞進項文楊的口中,項庭真終是沉不住氣了,一把攔下了他,道:“沒有一個大夫像你這樣診症的,你究竟想幹什麽?”
聞意遠麵上不見波瀾:“你若讓我試,你哥哥尚有一線生機,你若不讓我試,你哥哥必死無疑。”
項庭真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手裏的鹽水和羊腸,質疑道:“你既是醫術了得,為何不給我哥哥用藥?你不需要多做什麽,隻管給我們開出藥方便是,采不采信,全憑我們作主!”
聞意遠不屑一顧:“我不會給你哥哥開藥,你哥哥如今的狀況,中藥不僅無濟於事,還會加重病情。” http://
“從來都是一方值千金,你偏生反其道而行之?你胡亂醫治我哥哥,根本是草芥人命!”
“我告訴過你哥哥,這幾千年來所謂的中醫中藥,均是未經考證的草藥,不明功效,更是不明毒性,若是盲目服用,稍有不慎,便會招致不可挽回的結果。”聞意遠耐著性子分說,“所以你哥哥才會不接受大夫的醫治,撐著一口氣等我來。”
項庭真對此一說簡直是前所未聞,驚怔不已。
文竹眼見醫治受阻,忙道:“三姑娘,聞公子和二爺情同手足,是絕對不會加害二爺的。”
項庭真滿眼猶疑,遲疑片刻,方退開一旁。
聞意遠當即將羊腸引入了項雲楊的口中,將鹽水經羊腸緩緩灌入。待得一碗鹽水盡數灌下,項雲楊麵上猛地一陣漲紅,上身一顫,緊接著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項庭真見狀大驚,慌張喚道:“二哥哥!”才想上前,聞意遠一手擋下了她,道:“別動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