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難滅情人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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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她前往項雲楊院落之時,元香才和淩媽媽一起把元妙遣出了內院,瞅著主子離開的當兒,便悄悄地來到了後花院裏,抄了林蔭小道往前走,到得一處幽深僻靜之地,果見項庭沛正坐在小涼亭裏等待。

    她快步走上前去,欠身行禮道:“奴婢見過大姑娘!”

    項庭沛手裏拿著湘色腰圓式的梅烙柄紈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閑閑道:“事成了麽?”

    元香斂目道:“元妙已被遣離三姑娘身邊。”

    項庭沛仰首麵迎著和煦陽光,雙眸半眯,微笑著道:“三姑娘的事壞了,必會思疑身邊的人,也不枉費我昨夜讓茉玉、蘭芳幾個來尋元妙打牌,以坐實三姑娘的疑影兒。”她似笑非笑地望著元香,“也是助你一把,讓你成為三姑娘身邊唯一的臂膀。”

    元香不敢露出得色,隻沉穩道:“多謝大姑娘成全。”

    項庭沛搖著手中的紈扇,碧玉葉子耳墜迎風微微搖曳,映得她的臉頰凝白如玉:“要真想謝我,原不在言語上。”她愈加意味深長,“這個三妹妹我可是心疼著呢,她的事,我可是要多加留心。你也一樣。”

    元香會意,低頭道:“奴婢明白。”

    如此過了兩日,少了元妙這個聽壁角的靈巧人兒,項庭真卻還是從淩媽媽和元香二人口中得知不少有關莊氏的事,大到項景天為了更好地照顧她,特讓她遷居到了自己的頤明院,小到每日的養身補品都是翻新著來,廚房裏盡是忙乎莊氏的日常吃食,便已是不可開交了。

    項庭真眼看母親心緒一天比一天低落,也隨之鬱鬱寡歡,就連做繡品的心思也淡了,隻是壓抑著煩心度日。

    這日傍晚,她用過晚膳後,在屋子裏繡一張雙麵蝶戀花的帕子,絲線纏繞間,未免有點意興闌珊,正對著繡架怔怔出神間,忽聞窗外有人驚呼:“三姑娘,您快來瞧!”

    項庭真緩緩站起身來,放眼外頭,墨黑如緞的夜空之上,竟見團團明亮火光耀目生輝,有如明月奪目,映得夜幕金光爍爍。臨窗細看,始知是數盞孔明燈冉冉升空,逶逶迤迤地漫漫融於夜空,恍若星辰。

    她歎為觀止,情不自禁從屋內走出,來到廊下仰首眺望那飄飄緲緲的孔明燈,道:“這像是咱們府裏放出去的,去看看是誰這般好心思。”

    淩媽媽從前院進來,笑道:“姑娘聰慧,便是二爺和聞家的公子放的,他們還在大花園湖心亭裏,旁邊還有許多個孔明燈。二爺讓老身來請姑娘前去呢!”

    項庭真聽聞聞意遠也在,撐不住笑了,這般接連地放孔明燈,想必是聞意遠的主意,也隻有他,才有這樣別出心裁的心思了。

    她提了一盞玻璃繡球燈往大花園走去,遠遠便見湖心亭那兒燈火通明。此時雖是夏季,夜來風卻有沁人的清涼,行至通往亭心的九曲回廊橋時,她身上的月白色如意錦紋青緞外裳下的繡花綢帶迎風飄動,隨著暗花彩繡綾裙的裙擺搖曳生姿,因著是夜晚,她一頭青絲散開,隻取了幾撮頭發鬆鬆挽起,以碧玉雲紋六菱長簪固定發髻,銀絲流蘇長長垂下,漱漱地輕晃在她的臉頰旁。

    聞意遠正提筆在孔明燈上寫著什麽,聽聞動靜回過頭來,映入眼簾的便是她婀娜娉婷的身姿,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情愫,站直身子朝她清朗笑道:“三姑娘終於來了。”

    項庭真目光一一掃過地上的幾盞未曾放飛的孔明燈,隻見白結方紙上除了書寫祈福的文句外,末端均有一句:唯願庭真逢凶化吉。

    她心頭一暖,眼眶止不住微微濕潤,感懷地看向項雲楊和聞意遠二人道:“你們有心了。”

    項雲楊為一盞孔明燈點燃了燈火,緩緩放飛,語氣雲淡風輕:“不過是聊表心意,終究還是要盡人事,聽天命。”

    項庭真轉過臉來,眼光落在聞意遠跟前的那盞孔明燈上,卻見上頭題著一首詩,近看低低吟出:

    名門嬌女態翩翩,閱盡傾城覺汝賢,比似園林多少樹,枝頭一果娉鮓妍。

    聞意遠唇角的笑意如和緩春風:“這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詩作,私覺得詩中的名門嬌女堪比姑娘,意態翩翩,傾城賢妍。聞某便祈願姑娘順天應命,終可得欣欣向榮。”

    項庭真連日來積聚在心頭的陰翳於此時一掃而空,不覺笑逐顏開:“你們今日都全為了我,可真是用足了心。便是有這麽個主意,該及早告訴我,我好命人備下茶點,咱們品茗賞燈方為美。”

    聞意遠笑道:“所謂美事,原是心到、意到便足矣。不拘什麽形式,最最要緊的,還是你明白咱們的這份心意。”

    夜風微涼,夾雜著院中輕淡的湖水清芬纏綿吹送而來,若有似無地一陣一陣拂在身上,消褪了不少心頭的躁悶不安,餘下一片澄明和寧靜。項庭真微笑著看他道:“我不知原來孔明燈可以放出這般美景,想必是公子之意罷?”

    聞意遠溫聲道:“雲楊兄前日提起姑娘,隻說姑娘心緒不佳。聞某便想著,今日是處暑,也算得上是個辭舊迎新的節氣,便提議和雲楊兄放孔明燈祈福,但願能讓姑娘舒解一下心中鬱結。”

    項庭真的笑意蔓延到了眉梢眼角間,臉頰旁泛著淺淺的梨渦。她看著聞意遠把跟前的孔明燈冉冉放飛,天邊漫漫飄揚的十數團火光燦若星河,似幾重天外的仙林勝景,分外明媚。

    聞意遠側頭凝視她的如花笑顏片刻,隻悄聲無息地退後了數步,將身旁的最後一盞孔明燈點燃,金黃的火光映得白結方紙耀如明月,他的目光定定落在紙上的一行詩句之上:

    手寫瑤箋被雨淋,模糊點畫費探尋,縱然滅卻書中字,難滅"qing ren"一片心。

    這是唯一一盞屬於他自己的燈,是他不能言說的秘密,不可告知於人的心思。隻能任由燈火把他的念想帶到蒼穹,任憑輕風吹送到無名之處,也許並不能得到祈福的庇佑,也許隕落無於無蹤,也許消散於無影,也許最終化成了灰燼,終究如他的這份不該有的情意,不容於世。

    這一夜過後,項庭真的心緒不複低落,第二日起來後如平常一般細細梳洗妝扮了,鏡裏的她恢複了往日的光彩照人、神采奕奕,就連伺候盥洗的小丫鬟亦忍不住道:“今日三姑娘精氣神真真是好,便是不用胭脂,也是極美的了。”

    元香拿了小靶鏡站在項庭真身後,讓主子從鏡子裏端詳新梳的流雲髻,一邊道:“姑娘終是想通了,不再為那莫須有的事煩心。”

    項庭真撫著鬢發上的珍珠壓發,笑道:“可不是,事既已過去,原不必揪著不放。一味地消沉下去,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重整旗鼓。”她想一想,回頭吩咐元香道,“太太素來喜歡聽戲,後院新搭的戲台子剛好可以派用場,你去找白福家的把功底了得的戲班子請來,晌午後我陪太太聽戲。”

    元香應著即刻便去了。及至巳時,白福家的便將聞名京城的昆曲班社請進了府裏來。沈氏由女兒牽著手來到後院戲園子裏時,看到戲台邊上設著樂床一架,上麵已坐有四個女伶人,正在奏鳴篳篥、笛、拍板等樂器。沈氏一下便聽出了個中韻妙,驚喜道:“竟把集秀班給請來了?當真難得。”  [ban^fusheng]. 首發

    項庭真拉著母親在楠木圈椅上坐下,笑道:“娘這陣子一直悶在房中,女兒便想著,唯有把戲班子請來,方能讓娘一解煩悶。”語畢,便讓沈氏點戲,沈氏想也不想便點了一出《紫釵記》中的《折柳陽關》,還道:“這是集秀班小旦柳夢喜的成名之戲,不得不看。”

    這一出戲以情致纏綿,令人欲泣著稱,故而並非熱熱鬧鬧的鑼鼓喧天。小生和小旦踏著悠揚幽遠的樂聲翩然而至,聲聲清婉遏雲,如泣如訴,淒絕哀怨斷人心腸。那小旦柳夢喜扮相甚為清豔,濃墨重彩的眉梢眼角間全是攝人心魂的柔媚風情,水袖如雲之中,如秋水含煙般惹人憐愛。

    沈氏看得入神,如是人在戲中,眼角止不住濕潤。

    一曲終了,項庭真又點了一出柳夢喜的首本名曲《牡丹亭.尋夢》。沈氏甚為喜歡,依舊是沉浸戲中,如癡如醉。

    如此聽戲至未時,沈氏仍是意猶未盡,項庭真為讓母親歡喜,便命白福家的去留那戲班子一夜,明日再唱一天。

    入夜後,項庭真才想寬衣就寢,淩媽媽慌裏慌張地從門外進來道:“三姑娘,太太屋裏出事了,您快去看看罷!”

    她聞言一驚,不及多問,急急趕至長春院,隻見賴孝榮正率著一眾粗壯的家丁守在院子門前,神色凝重。她忙上前問道:“賴總管,究竟出了何事?”賴孝榮道:“回三姑娘,才剛有一個黑影從太太院子裏翻了出來,奴才們來得晚了,沒能把那宵小抓住。太太受了驚,大夫正在裏邊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