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二月春風似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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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項庭真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注視著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聞意遠鼓足了勇氣,道:“當日在楊柳林後與你說話的人,並非晉王,而是我。”

    這麽一句話輕飄飄地落下,聽在她耳中,卻有如五雷轟頂。

    牡丹壓發上長長垂下的珠玉流蘇在她的臉頰旁搖曳不止,恍若她此時的心亂如麻。她睜圓了雙眼看他,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自眼角滑下,流到了唇角,滲開了一口的鹹苦。她掙開了他的手,往後退開了一步,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怎麽會?怎麽會?”

    聞意遠極力維持著鎮定道:“是我,真的是我。當日我看到你獨自一人前來,我生怕你會有危險,便悄悄跟著你,我又生怕你發現,所以才會藏身在楊柳林裏,沒想到你卻把我錯當作了晉王。我不想讓你失望,也想借著晉王的名義讓你安心,所以才會將錯就錯。”

    她慢慢地搖著頭,“不會,不可能,怎麽會是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我們在水中相見,風雨無阻,不管你能來不能來,我都會等你。”他一字一句,當日的兩心相守,也是他磨滅不了的記憶。

    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手臂,生怕一鬆手便會虛脫倒下,她再度悲泣出聲,這一次,是哭自己的愚昧無知:“原來真是你,那個人原來真的是你,不是他……”

    聞意遠情難自控,含著淚道:“要是成了灰燼,我便在風裏散了,落進你的指尖裏,一輩子陪著你。”

    她隻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他的聲音似乎在極遠的地方傳來,那麽的遙遠,就像當日隔著楊柳聽聞的那個聲音,讓她難辨真偽,以致深陷於萬劫不複之地,無可救藥。

    她感覺自己再支撐不住了,就要倒下的那一刻,他竟一下將她擁進了懷中。

    他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話中有深切的情意:“庭真,當日願意為你一生守候的人是我,我想要向你如實相告,可那日你卻進了宮。我還是遲了一步,我沒能趕在他之前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是我害你受到這樣深的傷害,是我害你……”

    她渾身簌簌發抖,仿佛此時包圍她的不是他溫暖的懷抱,而是寒天飲雪的冰冷刺骨,冷得她再沒有了思慮的餘地,冷得她整顆心都蜷縮了起來,仿佛疼得不是自己的了。她猛地從他懷裏掙脫開來,揚手狠狠一掌扇在了聞意遠臉上,響亮的耳光聲在空曠的山林中震起了驚心的回響。這一掌她用足了十分的狠勁,連帶她自己的掌心都是火辣辣的生疼,一如她心頭的痛楚。

    聞意遠這一下被打得突然,生生地受了下來,臉頰上留下了一抹清晰的紅指印。他往後踉蹌了一步,捂臉驚痛地看著項庭真。

    她用力太過,發髻頃刻間散落了下來,一頭青絲如瀑布般飄落於肩後,與她的一身流霞錦繡相映出惹人生憐的蕭條淒冷。她靜默片刻,戚然冷笑,那笑聲如霜雪降落,“我一直以為,即使所有人都欺我騙我,至少還有你是對我誠摯相待。我一直以為,你會與別個不同,是啊,你一直與別不同,你是我的指路明燈,你會在我最為絕望的時候給我一線希望,我以為,你會真心待我。原來……原來……”她的淚凝在腮邊,如是最深的傷痕,“原來你才是把我騙得最苦的一個!”

    聞意遠喉頭發苦:“庭真,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不想聽你們說的這些真心話,你們的真話,都是一把利劍,一劍劍插進我的心裏,半點也不留情……你們都不願給我活路!”她狠狠抹去淚水,雙眸裏恨痛交纏不止,“連你也騙我,連你也騙我……從一開始,就是錯,我錯了……”

    他恨不得替她承擔所有的苦,“不,不是你的錯,若要怪,便怪我一人。”

    她淒苦而笑,邁開虛浮的腳步往花樹玉池裏走去,不再有力氣多說一句話。

    他心潮起伏不定,緊緊地跟隨在她身後。

    她倏地轉身朝他吼道:“你走開!你走開!”

    他一下頓住了腳步,含淚凝望她。從前總聽人說什麽肝腸寸斷,他最是不屑,什麽樣的痛能教人肝腸寸斷?原來真的有肝腸寸斷,他的心肝脾肺,五髒六內都在一寸一寸地疼,痛不欲生。

    她淌著淚,木然來到楊柳林旁,放眼望去,仍舊是綠油油一片清新勝景。正如是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似剪刀,一刀一刀將她的寄望剪碎,再無法挽回。

    身邊的還是柳樹萬千,臨水而立,那一潭清盈如明鏡的池水,水麵一如既往的平靜無瀾,碧綠明澈地倒影著這綠樹山林。一切都與初見時無異,她身置此間,人於景,景於人,仿佛是一幅生機盎然的明媚畫卷。

    生機盎然,然而她的心卻漸漸地滅如死灰。她繞進了形如屏障的楊柳林後,重重密密,林蔭如幔,原來,果真是一個絕好的掩飾之處。她悲極而笑,淚水在笑聲中如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她的笑聲帶著刺心的淒愴與失控,聲聲響徹於山林之間。 嫂索{半-/-浮=(.*)+生-名門競芳華

    他背過身去,淚水凝在眼眶裏。再不忍看不忍聽,頭一回感覺到了無能為力的焦灼與痛心。是他錯了嗎?果真是他錯了嗎?

    也不知在這裏停留了多久,天色慢慢地陰沉下來了。她不再哭,不再有淚。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經平靜下來了,可是一旦平靜下來,從此就不再有波瀾了。

    離去的時候,她沒有拒絕乘坐他的馬車下山,隻是一言未發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聞意遠輕輕對她道:“我知道你心裏怨我,我也很後悔當初沒有如實相告。可是庭真,我真的無意瞞你,你還記得我與你的五天之約嗎?我原想著五天後就會向你坦誠,除了讓你知道陪伴你的人是我,還想告訴你,我拚盡了所有為自己掙得一個好出身,想要向你爹提親……”他不由苦笑,“眼下跟你說這個,可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你心裏一定很恨我。我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快好起來。”

    項庭真麵無表情地望向馬車窗外,由始至終沒有回應半句。

    到達項府後,她也不待他來扶,徑自下了馬車。

    她往前走了數步,又回過了頭來,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我不會原諒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