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可恨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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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貴妃點一點頭道:“如此便好,你且在禦前多盡點心力,將功補過,好讓你父皇息一息對你的怒火。從此你必須規行矩步,再不能行差踏錯了。”

    言溥博接過尤姑姑遞來的茶盞,一邊用青花瓷蓋拂著茶葉,一邊緩聲道:“母妃說的是。皇兒便是想著將功補過,皇兒尋思著,那戴鵬乃為難得的征戰奇才,用兵如神,方能在此次西定關一役中大獲全勝。隻是眼下他已然是父皇親封的從一品都統,尋常的封賞恐怕不足以慰勞其顯赫軍功。”他眼光飛快地掠過言舒容,“適才在禦書房裏,父皇就封賞戴鵬一事問計於太子和皇兒,皇兒已向父皇進言,為顯天家厚待功臣之眷顧,可將婉徽公主許配給戴鵬,招其為駙馬都尉,亦可算是朝廷對他最大的恩賜了。”

    言舒容先時還心不在焉地坐於一旁,此時驟然聽得此事,不覺大驚,一下站了起來道:“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這般向父皇進言?那個什麽大鵬,我連他是圓的方的都不曉得,怎可把我許配給他?”

    皇貴妃定一定神,略沉吟了一下,方道:“這隻是你的進言,皇上聖意如何?”

    言溥博啜了一口茶水,悠然道:“父皇深以為然。戴鵬是功臣,雖然年紀稍長,可勝在英勇威武,英姿颯爽,當可堪配皇妹。”

    言舒容臉色大變,搖頭道:“不,我要去見父皇,我不嫁那個什麽大鵬,我自有心儀之人,我絕不另嫁他人!”

    言溥博一改往日遷就妹妹的和善退讓,麵上泛起譏誚的笑意:“皇妹,為兄不是不知你心儀之人是誰,可你也別忘了,你是公主。去歲遠嫁回鶻和親的婉淑公主,還有下嫁副都統劉炎的婉慧公主,無不是遵從父皇聖意。公主的下嫁,不是成全什麽兒女情長,而是牽係社稷江山穩定的勢在必行,半點任性不得。”

    言舒容一顆心如墜落穀底,她重重跌坐在椅上,一言發不得。

    皇貴妃不忍道:“此事隻是商議之中,並未定局,即便皇上有意將舒容許配給戴鵬,也得依著舊例舉行鳳台選婿,一切隻留待選婿後再議罷。”

    言溥博擱下茶盞,道:“母妃,事關前朝穩定,當真是兒戲不得。如今戴鵬手握我朝精兵之權,兵符在握,其威望更是在軍中一呼百應,父皇有意將其降服,先將舒容許配給他,不過是權宜之計,一切應以大局為重,斷不可因一已之私罔顧朝政安穩。”

    言舒容抬眼看向他,眉眼間泛起了一抹幽怨:“皇兄,我明白了,你不必滿口社稷江山,你進言讓父皇把我許配給大鵬,根本不是為了什麽大局為重,而是你想報複,你不能與真姐姐成其好事,便看不得我與項雲楊在一起,可是如此?”

    言溥博冷笑一聲,道:“我如今隻想為朝政出盡心出力,什麽兒女私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更遑論為此左右你的婚事。無論是之於我,還是之於父皇,你的婚事莫不是與社稷牽係,就連母妃亦無從插手,更輪不到你自個兒做主。”

    皇貴妃聞言亦覺不悅,頓時板起臉:“溥博,你……”

    “母妃,可還記得前次您為何被父皇罰降位分?”言溥博站起了身,冷聲道,“後宮不得幹政,話說錯了一句便足以讓父皇龍顏大怒,更別說是橫插一手了。皇兒奉勸母妃,還是保重自身為上,舒容的婚事,自有父皇定奪,不必母妃費心。”

    皇貴妃滿心氣憤,正欲出言,言溥博便已轉身離去。言舒容心緒大亂,一手扯住了母親,急切道:“母妃,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皇貴妃看著親兒遠去的背影,斂一斂怒氣,沉聲道:“你皇兄一定是怪母妃曾左右他的親事。罷了,唯今隻有先探知你父皇的心意,母妃也不想將你嫁給粗野武夫,你先莫慌,別讓你父皇覺得你不願為社稷江山獻身。”

    莫慌,莫慌。然而,接下來的事卻讓言舒容大為絕望,已非一句莫慌能勸解了。

    皇帝於戴鵬回京後的第二日,便召見了言舒容,明確告知了她鳳台選婿於十日後舉行之事。

    皇榜既出,選婿一事昭告天下,凡官宦子弟均可應選。可是,皇帝卻以不容商榷的語氣對她道出:“戴鵬也會應選,父皇屬意的駙馬人選,便是他。如此禮數行過一回,你隻管安心下嫁便是。”

    “父皇,我……”

    忙於批閱奏折的皇帝擺一擺手,不再看她,也不會給她扭轉局麵的機會。

    這般涼如冰霜般的絕望,比在禦林遇險時的恐懼更讓她無助無措。

    可恨生在帝王家,姻緣半點不由人。

    言舒容取出項雲楊為她寫就的書信,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是每一點墨,她都用指尖一一撫過。

    忘不了,忘不了初見時他字字珠璣的四字真言;

    忘不了他告訴她,視她如友如地,默默承載,一粒種百粒糧,平實無怨;

    忘不了曾與他一同走過的荊棘路,忘不了他的那一句:“有我在,不讓你死。”

    可是往後的下半生,她終究是難逃生不如死的痛苦與艱難了。

    失去了他,雖生猶死。

    距離鳳台選婿尚有五天,言舒容把自已藏在公主苑的內殿裏不見天日,亦足有五天了。

    皇貴妃親自前來勸她,進得內殿一眼瞧見雙目紅腫一如核桃的女兒,不由心疼有加:“舒容,你何苦呢?”

    言舒容已經沒有淚了,隻是默默地把書信折疊平整,物歸原處,方朝著母親斂衣大拜在地:“母妃,舒容甘願依從父皇之命下嫁戴鵬,隻唯求母妃開恩,恩準舒容前往項府與項雲楊道一聲別,隻當是在禦林中他救舒容一命的感恩之情,並無逾矩之為,求母妃成全!”

    皇貴妃無奈歎息,憐惜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終是頷首應允了。

    前往項府之時,言舒容著意免去一切公主的尊駕儀仗,隻作尋常民女打扮,一身棠色攢心海棠齊胸襦裙,發絲散落在腦後,隻挑了鬢旁的幾束青絲綰成千葉辮,以金菊花珠釵簪緊了,垂落幾縷銀絲流蘇以作點綴,簡潔而清雅。

    得知公主到臨,項景天攜了項雲楊和項庭真一同恭候在大門前,行過禮數後,言舒容走到項雲楊跟前,微笑道:“一直覺得你見解獨到,本公主今日想來瞧一瞧你的藏書都有哪些,是怎樣的見識能讓你如此與別不同。”

    項庭真眼見如此情狀,心下知意,遂與父親一同退下了。

    項雲楊麵容上有淡淡的清愁,他靜一靜,方道:“你隨我來。”

    進入了他的書房,言舒容眼光掠過,隻見兩旁楠木書櫃子上滿滿的都是書籍,走近看去,卻並非四書五經、大學中庸之流,而是易經、史記、安士全書等有別於俗世八股陳腐文章的卷籍。

    言舒容一手撫上書脊,笑道:“這些書,都很有趣罷?”

    項雲楊站在她身後,輕輕道:“無趣,艱澀。”

    言舒容意外地回過頭,“那你為何喜歡?”

    他沉默片刻,道:“書本無趣,卻比人心踏實。”

    言舒容了然於心,綻出了如花笑顏:“你說的是,人心難測,不如沉溺於書本之中。你比我好多了,至少,還有書本作伴。”

    項雲楊目帶憐惜:“你有心事。”

    言舒容垂下頭,忍一忍眼中淚意,強笑著道:“四個字,我準備出嫁了。還有五天,就要鳳台選婿了。”

    項雲楊眉心一跳,“爹爹沒提。”

    言舒容兀自維持著笑容,轉身背對著她,方才任由淚水湧動:“也許,有人不願看到你應選。無論如何,父皇已有屬意的人選,我隻能聽從……”她肩膀止不住聳動起來,低泣道,“四個字,你可不要怪我,我不能做主,不過是遵從父命罷了,不是我的錯……”

    項雲楊來到她身邊,為她遞去手帕:“還剩五天,遞牌子應選,為時未晚。”

    言舒容驚訝地轉過臉來,睜圓了淚眼,“你想應選?”

    項雲楊頓了一頓,拿著手帕為她拭去淚水,卻沒有說話。

    言舒容也不待他回答,慌忙道:“你不要應選!此次選婿之事,是皇兄的主張,他得不到真姐姐,對你們懷恨在心,他極力進言把我許配給旁人,就是想斷了你的念想!倘若你應選,指不定……指不定皇兄會從中作梗,我不曉得他會怎樣對待你,我不想你出事!”

    項雲楊低頭將沾染她淚水的帕子疊起,道:“事在人為。”

    言舒容使勁搖頭道:“不,不,雲楊,你答應我,你不能來,千萬不要來……”為何,為何到了此時此刻,她能做的,卻是將他拒之門外?思及此,她鼻中一酸,聲音哽咽,“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項雲楊抬起頭,注視著她:“有我在,不讓你死。”

    言舒容淚水潸然:“我錯了,我不該來,不該讓你知道鳳台選婿!我今日前來,隻想與你道別,並非讓你應選!”

    項雲楊微笑道:“這是我的選擇。”

    言舒容懊悔不已,往後退去,含淚道:“你憑什麽?你根本不配,你不配成為我的夫婿!即便你來,我也不會選你!因為你什麽都沒有,你什麽都沒有,憑什麽讓父皇選你?簡直癡心妄想!”言畢,她不願再停留,深深看他一眼,便快步往外離去。

    不能讓他來,不能。 (=半-/浮*-生+)

    言舒容記憶猶新,那日在景仁宮中,言溥博聽她提起庭真以及雲楊兄妹二人之時,那眼神裏閃過的陰狠肅殺,如同致命的利箭。

    她的命運已經身不由已,不能牽連了他。

    五天過去,鳳台選婿的大日子已然到來。

    鳳台之上,以漢白玉為地。公主所處的玉椅四周,以雪白的紗幔四麵垂掛,紗幔外是透明闊大的鮫綃長紗,恰到好處地遮擋了來自台下的視線,她卻可以自朦朧的紗幔往外看去,將來前應選的青年才俊、百官子弟盡收眼底。

    婉徽公主言舒容身著正紅色宮裝,頭戴公主所屬的百花金冠,端端正正地坐在鳳台玉椅上,隻聽得內監高聲喊道:“婉徽公主選婿吉時到!”

    簾外的數十人齊刷刷地行過大禮,待得眾人在內監的打點下分列排開後,言舒容目光所及之處,不由震驚於心,一時呆若木雞。

    隻見項雲楊身穿著應選才俊統一的淺青色寬衽襦服,頭戴四角方巾,垂首直立於鳳台之下,身姿清脫如臨風青鬆,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