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 冬至(一)

字數:3266   加入書籤

A+A-


    如此過得數日,聞家戚夫人竟派了人到項府之中,稱兩家聯姻在即,循著祖上的俗例,須在新媳婦過門之前,將家傳的白玉手鐲送贈,好讓新媳婦佩戴著出閨,是承載祖上厚福的好兆頭。

    項景天聽聞如此說法,因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隻不好拂了親家之意,便命項庭沛出來,跟隨聞家的人到聞家去一趟。

    項庭沛上得聞家的馬車,一路前行,卻是許久未曾到達聞家。她心下納罕,挑了簾子往外看,不由吃了一驚,急問那趕車人道:“這條路不似前往聞家,你究竟要把我帶到何處?”

    那趕車人將頭上鬥笠掀開,露出一張狡黠俊容,哪裏是什麽馬夫,竟是聞意遠!

    項庭沛一驚,旋即又沉住了氣,冷眼瞧著他道:“是你?行事這般鬼祟,無外乎還是想對付我罷?”她很快便冷靜下來,目含不屑地掠他一眼,“雕蟲小技。這一回,你又想打什麽主意?前方有什麽陷阱?還是再想把什麽齷齪事嫁禍到我身上?我勸你還是省了這份心罷!眼下我爹隻想把我體體麵麵地嫁出去,不會因為莫須有的事耽擱咱們這門親事。”她向他前傾身子,冷笑道,“發生了庭秀的事,我爹再也等不起了,他不會讓人接二連三地損他顏麵。你籌謀得再多,亦是白費心思。”

    聞意遠閑閑笑著,“是麽?不過你猜錯了,我並不想嫁禍你,也不是要陷害你,我隻是帶你重遊故地,重逢故人而已。”

    項庭沛聞言,眉頭一皺,疑慮地往前方望去。隻見聞意遠策馬前行的方向愈發有幾分熟悉的感覺,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臉色便越發難看了,眼光裏原有的輕蔑漸次褪去,慢慢地籠上了一層恐慌。

    馬車在一座古舊的平房前停下。項庭沛極力維持著平靜,看著他一躍而下,心也隨之猛地一跳,想說什麽,卻又止住了言語,生怕在言語間被對方抓著把柄。

    聞意遠向那平房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她,笑道:“怎麽不下來?這個地方你應該很熟悉才是。”

    項庭沛兩眼憂恐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方才緊緊瞪著他道:“我娘去世之前,我和我娘便居住在這兒,那又如何?你把我帶來做什麽?”

    聞意遠但笑不語,徑自進入平房,把等候在裏邊的一個老嫗請了出來。那老嫗已是花甲之年,眼神卻仍舊分明,一眼瞧見項庭沛,便道:“冬至?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你這道眉毛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眉尾是散淡的,你可還記得我?”

    項庭沛有如電殛,整個兒呆住了,口唇發顫不止,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

    “娘,外麵那麽冷,我怕她會凍死,還是讓她進來避一避罷!”

    “沛若,你就是心太軟了。你要記住,這世間人心難測,好人不能亂做。”安荷將女兒摟在懷裏,看向窗外那個徘徊了數日的小小身影,“長貧難顧,她雖然可憐,可咱們日子本就過得拮據,無力再負擔她。”

    年方七歲的沛若滿心不忍,雖然母親不願意收留外邊的那位小姐姐,可她還是悄悄地為對方送去吃食,還怕對方冷著,便連自已最愛的碎花小襖也披在了對方身上。

    “多謝你。”小姐姐珍視地捧著熱乎乎的饅頭,“為了報答你,我願意留下為你做牛做馬。”

    沛若蹲在她麵前,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喜歡你,有你作伴,我會更歡喜!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姐姐啃了一口饅頭,這仿佛是饑寒交迫的她最為難得的美食了:“我叫冬至。”

    冬至,因家中一場大火,親人無一幸免,唯她獨活。她隻身顛沛流離地流浪到京城,巧遇沛若,年紀相仿的二人一見如故,沛若便將她帶回了家,可是母親卻並不願意將她收留。

    縱然安荷始終冷麵以對,冬至卻並不介意,仍舊以奴婢自居,為她們母女二人拾禾砍柴,洗刷收拾,事無巨細隻消有她,便自會主動打點妥當。

    安荷不讓她進屋,她就以外頭的禾草堆為床為褥,安荷不給她食物,她就勒緊腰帶強忍饑餓。無論如何,她就是不走。

    終於,這一日安荷再忍不住將她喚進了屋裏來,細細打量著她道:“咱們這隻是窮苦人家,自顧不暇,你為何不肯離去?”

    冬至低著頭,兩手局促地揉搓著衣角,囁嚅道:“因為……因為……”

    安荷皺眉道:“因為什麽?”

    冬至眼泛淚光,抬頭殷切地望向安荷,哽咽道:“因為你長得很像我的娘,我看到你,就像看到我的娘,我舍不得走……” [^[半(.*)/[浮*(生]~]  更新快

    這時,鄰居的李大嬸聞聲而至,憐愛地看著冬至道:“安娘子,這女娃性子好得很,吃苦耐勞不說,心地也善良,來日一定會知恩圖報的!你就收留了她罷!”

    安荷想了想,把她拉到了跟前,“你想留下也不是不行,隻一點,咱們日子清苦,來日你若是熬不住走了,咱們可算是白養你一場了。”

    冬至何其乖覺,馬上道:“要割禾就要先彎腰,我不會白受你們的恩惠,我會視你們如主子,鞍前馬後,盡心伺候。”

    從此,她便成了這個貧寒之家的一員。留下的真正緣由,自然不是因為安荷長得像她的娘,而隻不過是她走累了,那大戶人家門高狗惡,她又不甘願落入人牙子手裏任買任賣,便退而求其次,留在這母女二人身邊,好歹吃飽穿暖,又是自由身。

    日子長了,因著她的盡心,安荷亦慢慢對她溫和了起來,由著女兒喊她姐姐,也由著她向自已喚一聲“娘”。

    沛若是打絡子的好手,鎮日無事便拿著各色絲線編織不休。冬至看見了,過來笑道:“真好看,這些線絲絲縷縷的,極考眼力,不如你來教教姐姐?”

    沛若笑得眉眼彎彎,指著桌上的幾束絲線道:“我先教你分絲線。你瞧,這是大紅的,這是胭脂紅的,還有桃紅的,這一絡是嫣紅的,幾種紅色若是放在一塊輕易便看混了,須得細細分了出來,拿銀線束好了,下回用時便不必再分了。還有這蔥綠柳黃的,這藏青、石青的,在外頭可難尋了。你看這鬆花色、黑色,給配著豔一點線便極為好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