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絕望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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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夜色靜謐。

    醫院大樓亮著盞盞溫暖的燈光。

    林母薛月萊讚許地看著林斐揚身後的黎秋,說道:“這次多虧了黎小姐,替咱們安排了這間病房,不然北京的醫院病房這麽吃緊,你爸爸連個安心養病的地方都沒有。”

    被她這麽一誇,黎秋害羞地低下頭,臉上綻開多多紅暈:“阿姨,別這麽客氣嘛,我跟斐揚已經是老同學了。這點忙不算什麽的。”

    薛月萊還想再誇她兩句,林斐揚卻轉身對黎秋說:“你跟我來一趟。”

    醫院的天台上,林斐揚眉目深沉地靠在欄杆上,低頭抽了根煙:“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了林伯伯受傷的事情,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見他不說話,隻是點燃了煙放在唇邊默默抽著,黎秋又說:“你放心,我不是來煩你的。我舅舅是腦外科醫生,剛好就在你爸爸入住的醫院。現在看病這麽難,連個床位都不好找,我就是想幫幫你。”

    她說著,似乎是害怕他拒絕,又特別強調了一句:“作為一個老同學,來幫幫你。”

    “謝謝。”林斐揚並沒有看她,沉如深井般的目光始終落在遙遠的南方。

    他根本沒有心情聽她說這些,他的一顆心還牽掛在譚惜身上。這次臨時回來北京實在是迫不得已。

    那天,他剛從遠夏大樓裏出來,就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是父親出外勤時被工地裏的墜物砸傷了腦袋。

    盡管,他還有很多問題想要找譚惜問清楚,盡管他離開得既不甘心也不放心!可他是一個孝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棄自己的父親於不顧。所以他隻有來了北京。

    看著這樣的他,黎秋的臉色有一瞬的黯然,但她很快掩藏起來,試探性地走進他,說:“對了,你知道嗎?”

    站在林斐揚的肩側,她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我聽別人說,譚惜傍大款了。現在兩個人都已經去國外度蜜月了呢。”

    “是嗎?”林斐揚黑眸一眯,狠狠抽了一口,煙氣因為太過用力而吸進肺腔裏,沒能周轉出去,把他嗆得臉色一陣暈紅,偏偏那神色卻清冷,“她傍的人是誰?”

    黎秋抿了抿唇,似乎猶豫了好久,才低聲說:“就是那個周彥召啊,你原來的上司。”

    胸膛裏驀然一窒,林斐揚用力攥住冰冷的欄杆,低啞著聲音說:“我知道了。我想獨自待一會兒。”

    黎秋走後,天上下起蒙蒙細雨。

    一絲一絲,細細密密地落下來,就像是他離開海濱之前那個夜晚。

    他喝了許多酒,喝得酩酊大醉,也隻有借著醉酒的時刻,他才能說服自己忘記譚惜的冷酷,忘記她身邊那個叫做周彥召的男人。

    可是,當他終於鼓起勇氣,重新敲開譚惜的家門時,迎接他的那個人,卻並非譚惜。

    那個晚上,張雪茹的臉色灰白而疲憊:“你來幹什麽?”

    “我要帶譚惜走。”林斐揚並沒有注意那麽多,隻是自顧自地往房間裏走。

    張雪茹卻猛然拉住他:“她不會跟你走的,你別再來了。”

    恰巧他當時駐足,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桌子正中那張周彥召的名片上。

    那些他以為早已麻木的記憶似乎在一瞬間噴湧而出,他握了握拳頭,乘著醉意轉過身,攥住張雪茹的肩頭:“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那天晚上,你明明已經答應我了,要跟我遠走高飛,跟我離開這個紙醉金迷的肮髒世界!你明明已經答應我了,我們去雪山旁邊,蓋一個小木屋,我們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過一輩子。我們可以坐在火爐旁邊,擁抱接吻,生兒育女,再也沒有悲傷,再也不用顧及別人的目光!你明明已經答應我了,為什麽要反悔,為什麽要跟那個周彥召在一起!”

    張雪茹睜大了眼睛,臉色似乎在一瞬間變得雪白,她尖銳地質問他:“你說什麽?她要跟你遠走高飛?”

    當時他搖了搖頭,恍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譚惜,就緩緩鬆開了那個人:“阿姨,你把譚惜交給我好不好?我會娶她,我會給她幸福。請你把她交給我好不好?她是你的女兒,難道你不希望她快樂嗎?”

    “你出去……出去!”

    可是張雪茹卻情緒激動地拿起掃把,將他連踢帶打地趕出去:“做夢都別想跟譚惜在一起!做夢都別想!”

    太陽穴驀然一陣激痛,林斐揚將指尖的煙燼了,抬眸望著遠處灰蒙的青空。

    “我聽別人說,譚惜傍大款了。現在兩個人都已經去國外度蜜月了呢。”

    “是嗎?她傍的人是誰?”

    “就是那個周彥召啊,你原來的上司。”

    雨又落在他的肩頭,就像是半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分手的夜晚。

    就像是沒有盡頭。

    就像是一根根的針。

    連綿不絕地落下,紮在心底那早已潰爛的地方,他以為那些神經已經麻木死去,卻又翻出鮮紅的血肉來,痛得喘不過氣。

    “斐揚……我們已經結束了。”

    那日的話語,還曆曆在耳。

    林斐揚驀地一拳捶到堅硬的欄杆上。

    譚惜,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嗎?

    曾經我們親密無間,你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動作,我都能輕易地了解。可是為什麽,現在的我,好像再也讀不到你的心?

    ……

    回到病房的時候,父親已經睡下了。隻有母親一個人在輕手輕腳地吃夜宵,見他進來了,她還溫柔地拉住他的手,小聲說:“斐揚,剛才那個黎小姐人還挺不錯的,你看人家多熱情,知道你爸爸生病了,還特意跑來幫你。”

    眼見林斐揚的眉頭微微皺起,薛月萊便拍拍他的手背,惋惜地說:“不過聽說她得了那個布病,不能生孩子了,倒是挺可惜的,不然你們倆也挺登對。你媽媽我呀就是個病秧子,真不希望,你也找個病秧子。”

    “阿姨,布病也是可以痊愈的。”

    就在這時,未掩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是拿著一個保溫盒的黎秋,她笑容溫婉大方:“我的症狀不重,身體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最近才做的檢查,醫生說各項機能都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所以,您不必為我擔心。”

    沒料到她會驟然進來,薛月萊的臉上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啊,阿姨剛才那麽說你,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黎秋始終溫柔地笑著:“阿姨,我懂,您的這些顧慮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我的身體不好起來,我也不敢來找斐揚啊。那樣,我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的。”

    她說著,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林斐揚。

    薛月萊連忙拉著她的手,稱讚道:“哪會啊,你長得這麽漂亮,性格又好,跟我們家斐揚在一起,我還怕是委屈了你呢。”

    “你們說夠了沒有?”

    眼見她們其樂融融的樣子,一直沉默的林斐揚卻突然開了口,語氣並不和緩:“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跟你在一起了?”

    黎秋的心驀然一刺,她抬頭,怔怔地望著那張俊朗卻清冷的臉:“斐揚……”

    “哎,斐揚……”

    眼見兒子莫名發火,薛月萊有些窘迫,連忙柔聲安慰黎秋:“黎小姐,你別生氣啊,他最近失業了,家裏又很多事情,他心裏煩。”

    “我知道。我不生氣的。”黎秋大度地搖了搖頭,一雙恬靜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林斐揚,帶著深深的哀傷。

    胸臆裏一陣煩悶,林斐揚避開她的目光,轉身離開了病房。

    黎秋的心裏莫名慌起來,她想也不想地,跟著跑到走廊上,剛要抓住他的手。

    他卻一把甩開了她。

    “不過半年而已,布病真的可以那麽快就痊愈?”

    他冷酷地盯視著她,漆黑的眼裏盡是憎惡和嘲諷:“到底是你在騙我媽媽,還是這半年來,你一直都在騙我,騙著學校的領導騙著譚惜?”

    “你其實根本就沒有病是不是?”這一聲尖銳得好似控訴。

    黎秋的胸口也似乎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她深深呼吸,好半晌才逼迫自己抬頭,正視著他:“我是沒有病,我謊稱自己也染了病,隻不過是想博得你的同情,和你更多的關心,如果這樣也是錯的話,那麽對不起,我是做錯了!可你也深深地愛過一個人,你總該明白,愛一個人是會不計道德不顧常理一往無前的。我這麽做,都隻是因為我太愛你。”

    她的慷慨陳詞,並沒有令林斐揚的眼中產生片刻的鬆軟:“那麽布病的事情呢,你為什麽要誣陷譚惜?”

    黎秋忍不住流下淚來:“我誣陷她什麽了?難道不是她打破了那瓶布氏杆菌嗎?難道讓同學們染病的人,是我嗎?”

    林斐揚握緊了拳頭,憤怒地指著她:“可是,到處散播謠言中傷譚惜的人,難道不是你?”

    黎秋微微一愣。

    片刻後,又挺起胸膛。

    “是,我是這麽做的,那又怎麽樣?”

    到了這一刻,她忽然也不想再矯情了,她咬緊了唇,然後近乎是嘶喊般地對他說:“林斐揚,你還不懂嗎?你不懂譚惜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你明白,她不適合你,也不屬於你。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會幸福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不是嗎!”

    林斐揚卻攥住她的肩膀,將她的後背狠狠地摔在牆麵上:“那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你有什麽權力替我選擇!”

    後背如同炸裂般的疼痛著,黎秋都顧不得了,她的整片視野都被林斐揚那張憤怒絕望的麵容所鋪滿,仿佛是錐子,狠狠地戳刺著她的胸口,讓她徹底怔住了,幾乎無法呼吸。

    “你說的不錯,我也深深地愛一個,但是我知道,愛一個人不是不計道德不顧常理一往無前。打著愛的名義去做這種事,那不是愛,而是占有!”死死盯視著她,林斐揚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又夾著盛大而焦灼的炙熱。

    怔怔地望著他,黎秋一瞬間淚如許下:“斐揚,難道你認為我並不是真的愛你嗎?我等了你這麽多年,如果可以的話,我還願意一直等下去。隻要你開口,我甚至可以為你做任何事,難道這樣也不是愛嗎?”

    “你愛她,她也同樣愛著你,你做的一切才那麽閃耀,才那麽美好。否則,就隻是傷人傷己、庸人自擾。”

    腦中忽然現出譚惜的倩影,林斐揚拚命壓製住內心不斷噴湧的悲憤,緩緩鬆開她的肩膀,沙啞著聲音說:“黎秋,這次爸爸住院的事情,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我會還給你的。”

    他說著,漠然轉身:“可我也希望你能到此而止。”

    望著那個不斷走遠的落寞身影,黎秋忽然悲從中來,忍不住哭出聲來:“斐揚,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接受我。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譚惜!”

    聞言,林斐揚頓在那裏。

    微微側首,他的聲音冷漠麻木,又夾著顯而易見的諷刺:“等你什麽時候,能對我坦誠相待了,我才能考慮要不要接受你。不過我想,應該永遠不會有這麽一天。”

    猶如被人照頭澆上一盆雪水,黎秋怔怔地退回到牆麵,從身到心灌滿了冰冷。

    離開醫院的時候,她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再去一趟病房。有些話,她突然很想跟斐揚講清楚。可是,當她走進來,病房裏卻並沒有那抹令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斐揚呢?”她恍然地問著薛月萊。

    “他沒回來呀,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薛月萊衝她溫柔地一笑,然後恍然想起什麽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噢,對了,剛才你舅舅來找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阿姨。”黎秋勉強笑了笑,轉身走進腦外科主任的辦公室。

    那個號稱是她舅舅的人正在房間裏等著她:“怎麽樣?周先生的這個禮物還不錯吧?讓我裝成你舅舅,你也好盡快贏得林先生家人的歡心。”

    “是很不錯。”

    斐揚的話還曆曆在耳,黎秋麻木地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他,不知為何,心裏卻一片絕望的冰涼:“你告訴周彥召,謝謝他的好意。祝他能早點讓譚惜忘記斐揚。不過我想,應該永遠不會有這麽一天。”

    漆黑的走廊裏,沒有人注意到,主任辦公室的門口正立著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

    林斐揚。

    ……

    夜晚。

    譚惜覺得顛簸的厲害,好像是車子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又好像是那一年流星雨,林斐揚騎車載著她。

    歲月忽然變得靜好。

    他的頭發被迎麵而來的夜風吹得有些亂,寫意地拂在他的額頭上,濃密纖長的睫毛,澄澈漆黑的眼瞳,那是風一樣瀟灑的少年。

    單車橫梁上,譚惜就像坐在他的懷裏,他邊騎車邊低頭笑著跟她說話,聲音很輕,隨風飄在空中,連笑容都溫柔極了。

    譚惜貪婪地抱緊了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膛,隻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和歡欣。

    可是忽然間,車子又顛簸了一下。

    仿佛有一道閃電筆直地劈下來,貫穿了她整個的視野。

    回憶的畫麵被寸寸震碎,身體也如同被肢解了般,寸寸割裂般得痛著。譚惜沒有力氣,也不想睜開眼睛,是誰圍在她的身邊粗喘著、不停地說著什麽?好像是很多人,又好像根本沒有人,這隻是她自己的喘息。

    譚惜驚恐地握住自己的手,眼前的漆黑被一簇快速閃動的光照亮,似乎是警車頂上的燈。

    “小惜,你以後要好好學習,爸爸對不起你。”光的盡頭,是父親滄桑而絕望的容顏。

    她的心猛然一抽,剛想追過去,有隻稚嫩的小手卻拉住她:“小惜姐姐,你別哭了。”

    她愕然回首,還沒看清眼前的人,牽著的手就驀地被人打開。

    “囡囡,快過來。她是"qiang jian"犯的女兒你知道嗎?別離她那麽近!”

    這聲音如此尖銳刺耳,仿佛是最鋒利的劍,驀然間劈開了譚惜的髒腑。

    她整個人僵在那裏,下意識地後退,想要逃開這個可怕的地方。黑暗中,卻有人握住她的手。

    雖然握得不重,卻似乎給了支撐整個生命的力量和信心。

    “別怕,我的手在這兒。”

    刹那間淚如泉湧,譚惜回過身來,好像抱住那個令她魂牽夢繞的所在。

    可是忽然間,另一隻手卻一把撕裂了她胸前的衣服。

    “這可不僅僅是一場遊戲,這是討債、是報複、是占有!”

    她喘息著抬起頭,黑夜暗沉,周彥召的臉卻冷得仿佛浸了冬日的霜雪。

    心,咚的一聲猶若跌入了寒潭,譚惜拚了命想要推開身上這個人,他卻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譚惜,我要的東西,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麽,都不可能逃脫我的手心!”

    嗡!

    耳畔開始轟鳴,細碎而尖銳的聲響,像是刀刃般緊緊地磨在她的耳膜,讓她不寒而栗。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消失,隻這嗡鳴聲一寸寸地擴大,擴大,再擴大,直至侵占了她的整個六識。

    譚惜捂住耳朵,拚命地想讓自己鎮定下來。然而……

    仿佛快要死了一般,她的身子輕輕地飄起來,有很多雙手按住她,緊緊地按著她,就像是要把她架上冰冷的絞刑架上。

    她很想掙紮,可是偏偏沒有半分力氣。

    難受幾乎無法呼吸了,她皺緊了眉端,卻聽到有人在說:“血壓?”

    “70-50。”

    “心率?”

    “130-140。”

    “體溫?”

    “36c,正常。”

    “左手腕有三處傷口,一處較深,已深達肌層,動脈、神經、肌腱均有不同程度損傷。”

    有人低聲地喊:“血漿呢?怎麽還不到?”

    “來了!”

    她毫無意識地躺在那裏,忽然間,眼皮似乎被人抬起:“瞳孔已經開始擴散,快!先輸血。”

    一把熟悉的女聲說:“有救麽?”

    頭頂的聲音說:“不好說。”

    “不好說?”那個女聲變得嚴肅起來,甚至帶著絲狠,“周先生說了,要是救不活她,你這輩子都別想再拿手術刀了。”

    “可是病人幾乎沒有求生意識。”頭頂的聲音似乎無奈至今。

    這時有人靠近她,熟悉的男聲,語氣卻冷酷殘忍、幾乎像是把刀,橫插進譚惜的胸口:“我說過,你敢死。我就讓所有你在乎的人生不如死!”

    譚惜的心猛然一陣抽搐,她反複深深呼吸,一瞬間再度灰心喪氣。

    周圍的聲音變得嘈雜起來,手臂上一陣刺痛,她的意識也漸漸模糊,猶如跌進深淵,那麽黑,那麽沉。

    ……

    夜,盡了又亮。

    亮了又徐徐暗下去。

    周彥召靠在牆上,沉默地看著幾名醫護人員將昏迷的譚惜從走廊推進豪華病房裏。

    門口,是曾彤平緩又難掩焦急的聲音:“陳醫生,譚小姐的傷勢如何?”

    “已經脫離危險,應該沒什麽大礙了。隻是……”陳醫生褪掉臉上的口罩,一邊喘氣一邊說,“左手腕上有一處傷傷到了神經,恐怕會影響到以後的生活。”

    濃重的夜色裏,曾彤看到房間裏的男人微微皺了一下眉。清遠的眉峰下,有一絲光緩慢地湧過,又漸漸變得晦澀。

    一瞬間讓曾彤有些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向來漠然的他,竟也會擁有這樣似是後悔又似是傷神的神情。

    但下一秒,周彥召已經淡淡抬起眸,黑瞳中柔軟盡褪,隻餘清冷:“治好她。”

    這語氣並不重,卻不容置喙,無法推卻,這是周少的作風。

    “我會盡力的。”陳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有些緊張。

    曾彤又向房間裏瞟了一眼,便借口需要進一步商量譚惜的住院細節,拉著陳醫生離開了。

    病房的門,被輕輕地闔上了。

    周圍又歸於寧靜。

    走到床邊,周彥召在床沿坐下來,他抬手撫上她的臉。

    窗外在下雨。

    星星點點的雨光,透過半掩的玻璃窗子,落在她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更襯得平時堅強的她,有了一分從未有過的柔軟。

    這樣的一個她,這樣一個如此虛弱的她……

    周彥召的手微微頓在那裏。

    仿佛又回到那個黑暗的雨夜。

    記憶中的雨夜。

    大雨淹沒了世界,白花花的水泊裏,他滿身鮮血的躺在那裏。

    伸出手,絕望而無助地探向那個漸行漸遠的黑色車子,他一聲聲地呐喊:“爸爸!爸爸,不要拋下我……”

    急簌簌的雨珠在地麵濺起朵朵水花,喧囂的大雨中,那個黑色的車影漸漸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有人一把提起他的領子,將他拎起來,惡狠狠地說:“野種!還叫什麽!你爸爸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你才是野種!”年少的他,拚命忍住腿上尖銳的痛楚,抵死掙紮著,“爸爸不會不管我的!你放開我!放開我!”

    “不會?”那個人輕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冰冷地望著他,“你知道你媽媽是怎麽死的嗎?”

    他被望得心髒一縮,連身體上的劇痛都快要忘記了,隻是本能地握緊了手心:“爸爸說,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

    那人笑了,笑聲如梟叫般刺耳:“你錯了,你媽媽不是難產死的。她是在生下你的當天,在衛生間,用輸液針的針頭一點一點劃破了自己的大動脈,然後血流不止自殺而死的!”

    體內忽然湧起陣陣翻江倒海般的劇痛,他又恨又怒地嘶喊:“你胡說!我爸爸媽媽那麽恩愛,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你媽媽根本就不愛你爸爸,她是一個學生,也是一個夜總會的小姐,你爸爸強暴了她,用卑鄙的伎倆占有了她。他弄大了她的肚子,又不肯娶她,還幾次三番的虐待她,懷疑你不是他的親兒子。你媽媽受不了,所以她隻有一死。”

    盯著他痛苦沉黯的雙眼,那個人逼近他,慢聲又惡毒地說著:“你媽媽,是被你爸爸活活逼死的!”

    “你媽媽是被你爸爸活活逼死的!”

    驀然間一個閃電,如同寒光透刃的刀,驟然劈開黑沉的暗夜。

    十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混有鮮血和淚水的記憶,他被關進城市裏最黑暗陰森的角落,他昏迷在滂沱大雨的血泊中……

    那些記憶,那些往事,他以為他早就忘記了。

    可是此時此刻,卻如同蘸著血的鞭子般,一下一下狠狠地抽著他的心。

    雨聲漸漸轟然,時間靜靜地走,仿佛在見證著一場艱難的抉擇。

    周彥召坐在譚惜的身邊,白皙的手指滑過她的臉,停留在她的唇間。

    她的唇很漂亮,淡淡的顏色,溫暖的觸感,每次吻上去的時候,她都會露出驚慌無措的表情。

    可是現在,她的嘴唇卻是一片灰敗的青紫。

    微微抬起她的臉,他低頭,好看的薄唇輕輕吻過她的唇。

    “……為什麽會想要死呢?”

    他忽然低聲開口,明知她聽不到,還是靜靜地說給她聽。

    “割腕自殺……你難道不知道,我最痛恨這四個字嗎?”

    他不再說話,隻是忽然低頭,凶狠地攥住了她的呼吸。

    一寸寸撬開她雪白的貝齒,從溫柔到暴烈,從平和到驚駭,這深吻如同窗外的疾風暴雨,在她的湖心引起驚濤駭浪。

    昏迷中的譚惜,終於有了反應,緊蹙著眉,她輕哼著掙紮起來:“不要……”

    “不要逼我……”

    手,瞬間僵在那裏,慢慢地伸開,又倏然間蜷緊。

    “你媽媽,是被你爸爸活活逼死的!”

    離開她柔軟甜蜜的唇,周彥召無聲地直起身,又拄著拐杖站起來。

    走到窗前,大雨傾盆,盛大而又伶仃。

    剛才吻住她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仿佛是滿的。

    而她,卻毫無意識地掙紮,破碎恐懼的呢喃……

    終於鬆開她,放開她,他的心頓時變得空空落落。

    空空落落……

    就好像,生命也變得空空落落。

    這種感覺,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裏從未出現過。

    好像她的到來,打破了他二十五年以來固守的太多東西,他的清心寡欲,他的波瀾不驚,他的不悲不喜。

    這讓他暗然心驚。

    一個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那個困擾著他的女人。

    而他這樣的男人,本不該將這樣一個弱點暴露給任何人看。

    周彥召微微蹙眉,清遠的目光從窗內飄向窗外的暗夜裏。

    斜雨紛紛,槐樹花落的地方,依稀立著一抹男人的影子。那個身影並不陌生。

    周彥召回眸,看了眼病床上那個睡意昏然的女人。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他垂下黑濃的睫,恍若淡漠地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