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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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背上,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劈開了同樣冰涼的東西,然後無比尖銳地劃破了她的皮膚。

    深而猛烈的刺痛,像是冰錐一般,貫穿著譚惜的神經。

    可是她卻絲毫不感到痛,隻是張開嘴,用力地抱著身下的周彥召。

    耳畔有人在驚呼,還有拉扯的聲音,好像是那個女人被人製服了。

    本能地撐著地麵,譚惜想要站起來,卻沒有任何的力氣,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困惑地望向麵前那張熟悉的臉。那樣猶如冰川一般的清俊的臉,正在緩緩地融化,好像在笑,又像在哭。

    淚一滴滴地滴入她的手中,她抬起手去看,確實紅色的,如同玫瑰一樣鮮紅的顏色。

    這是血,她的血?

    當她意識到這點,隻覺得身上一陣窒息般的冷,與此同時,割裂般的疼痛也鋪天蓋地地般地襲來。

    譚惜捂住胸口,軟軟地跌坐那裏。

    天塌地陷的刹那,有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的環抱著她,帶著無法控製的戰栗:“你沒事。我不允許你有事。”

    ……

    夜深人靜。

    整個海濱市都沉寂於無聲無息的漆黑之中,世界寧靜得像是一場溫柔的夢,偶爾幾聲鳥啼破碎了這飄忽的安寧。

    相比於外間的清靜,醫院裏,卻是一片迥然不同的嘈亂。

    被送到急診室的時候,譚惜的身上已經染滿了鮮血,護士和醫生看到時也下了一跳,趕緊將她放在急診床上,刷地一聲拉上了簾子。

    初步的檢查和止血後,醫生滿額細汗地走出來,對周彥召說:“刀從背部刺入,穿通右胸,傷口大約有八厘米長,很可能刺傷髒器,為防止氣胸,控製血管和髒內出血,需要馬上做開胸手術,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手術需要家屬簽字。”

    迅速的拿起筆在紙上灑然一揮,周彥召抬眸,目光沉冷的盯著他:“你必須保住她母子均安。”

    醫生歎了口氣,低頭允諾說:“我盡力。”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護士從急診室裏疾步而出:“病人突然呼吸停止了!脈搏也消失了。”

    霍然間站起來,那位醫生邊走邊急匆匆地說:“馬上進行心髒複蘇術!”

    “轟——”

    急診室的大門又猛地一下被人闔上了。

    周彥召下意識地驅動輪椅向前移動著,隻鱗片爪的記憶卻不斷地湧現而出。

    “阿召,這是我們結婚後的第一個吻。”

    “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

    雙手緊緊地攥住了兩側的扶手,周彥召屏息,隻覺得自己到了一個黑暗的地獄,每走一步,黑暗就添一分,讓他窒息。

    ……

    黑暗。

    漫無天日的黑暗。

    在這種熟悉的黑暗之中,譚惜昏昏沉沉地向前走著,遠遠地,仿佛有一道玄妙的光。

    “譚惜……”

    有人拉了她一把,她下意識地掙紮,扭頭卻看到了薛月萊。她的眸光是那樣的悲憫,雙手是那樣的溫柔。

    她一遍遍地撫著她的額頂,說:“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譚惜看著她,喉頭裏忽然一陣哽咽了,她放棄了任何動作,隻願永遠沉寂在母親的懷抱之中。

    那寸繞在母親身邊的光漸漸擴散起來,如同春日般繾綣地灑向了所有的黑暗。滿目的明媚中,幻變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走過來,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譚惜,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彼此的唯一了。”

    譚惜笑起來,笑容中背後卻驀然一陣刺痛。

    如同被什麽利刃貫穿了一般,她驚惶地捂住了胸口,軟軟地跌坐下來,隻覺得滿天滿地都是鮮紅刺目的血。

    徹骨的恐懼,像刀一樣地絞著她。

    孩子……

    她的孩子呢……

    她的手無力垂落一邊,似被手溫暖的手心緊緊握住。驀然張開眼睛,晨光映著窗簾,蔚藍的簾布在微風裏輕輕擺動。

    細碎的光線裏,依稀映出一個清峻男人的側影。

    譚惜吃力地看過去,發現周彥召就坐在她的身側,一隻手握著她的,雙眼則靜靜地望著別處,似乎正在想什麽想的出神。

    他沒有事。

    真好。

    在心裏舒一口氣,譚惜想動了動身子,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連半寸也動不了。

    她這是怎麽了?

    忽然覺得恐慌,譚惜隻覺得胸口和脊背都火辣辣的疼著,像是被利器活活的割開了皮肉……

    她想起來:她中了一刀。

    那個黃昏裏驚心動魄的一幕又生生地浮現在眼前。譚惜抬眸,餘驚未歇地看著窗外的日光,現在已經是白天了嗎?她大概昏迷了多久。

    還好,她還活著。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心裏卻猛地一揪,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她略過了。

    孩子……

    她的孩子會不會有事?

    霎時間,心中焦躁似火,譚惜咬了咬下唇,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響動,一隻透著涼意的手掌覆蓋在她的額頭上:“醒了?”

    譚惜張開了嘴,輕聲地問:“孩子呢?孩子沒事吧?”

    周彥召轉眸,若有似無地審視著她,眼神隱隱幽深:“他還在。”

    心中的大石倏然而落,譚惜萬分慶幸地闔上眼,再睜開時,一滴淚已經滑落眼眶。

    無聲地替她把淚拭去了,周彥召想了想,又說:“刀傷傷到了右肺,切斷了肺動脈,但還好不是致命的,你現在已經沒事了。”

    譚惜虛弱地眨眨眼,表示明白。他握著她的手,沉默著,好像有什麽話想要說,表情卻心不在焉。

    屋內裏飄蕩著清清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譚惜聞著刺鼻,難過地側過腦袋。這一側,她卻看到周彥召的襯衣上還沾著一片片的血跡。

    他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就這麽夜以繼日地守著她。

    譚惜的鼻腔裏驀然一澀,顫抖著伸出手去拉他。

    他微微皺眉頭,轉眼看著她,神色緩和了些,說出的話卻字字艱澀:“譚惜,你不該來救我。即使我身體不便,即使我雙腿殘疾,也不想自己的女人為我而犧牲。我要娶你,要你做我的女人,就隻想讓你站在我背後。你要相信我,即使是一個殘缺的周彥召,也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保護自己,包括保護你。”

    譚惜點頭,眼淚又慢慢地流了出來,朦朧中,周彥召用手擦去她腮邊的眼淚,他的動作那樣輕,甚至帶著些微的顫抖。

    譚惜忽然忍不住,拉著他的手不住地哭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也許是因為身體的疼,也許是因為心裏的疼。

    “哭吧,哭累了就會睡著的,睡著了就沒那麽痛了。”周彥召輕聲說著。

    譚惜哽咽著,沒有回他,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彥召依然在身邊坐著。

    天色微微黯下來,大約是傍晚,譚惜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仰頭望過去,好像是幾個遠夏的高層在外麵。

    隱隱的,有人在勸阻,那些急促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恍然間想起這一係列事情的起因,想起遠夏現在正在度過的難關,譚惜抿了抿唇,輕聲地問:“阿召,那個刺殺我的人怎麽樣了?”

    周彥召轉過身,神色平靜地遞給她一杯水:“在公安局,警察正對她進行秘密審訊。”

    “千萬不要把事情鬧大,”看著她,譚惜虛弱地說著,“阿召,這種時候,別人都會以為她是東成的員工,如果事情鬧大,對你更沒有好處。”

    “她差點害死你,”眉端深深地蹙起,周彥召的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和我們的孩子。”

    譚惜勉強一笑:“可現在我和孩子還好好的,不是嗎?”

    周彥召側眸,緊繃著唇,一言不發。隻這瞬間的功夫,那張清峻的臉龐仿佛又結成了冷酷的堅冰,有萬種沉鬱封存在裏麵。

    “為什麽還是一臉的不開心,是因為電視上的那些新聞嗎?因為那些鬧事的人?”

    譚惜歎了口氣,伸出手,有些吃力觸到他的臉:“如果沒有遠夏,就沒有東成建設。”

    “我聽曾彤大概提起過,蕭文晟死後,舊城新建項目徹底擱置,東成建設也跟著形同虛設。如果不是遠夏及時收購了東成,為東成的數千名員工提供了工作崗位,兩年前他們就已經失業了。而現在,這些受了遠夏恩惠的人卻對著遠夏、甚至對著你指指點點。”

    她柔聲說著,水樣的雙眸裏是滿滿的堅信:“你沒有錯,忘恩負義的人是他們。”

    可是,周彥召的臉色卻越來越黯,越來越黯。

    “譚惜。”良久良久,他終於開口,嗓音低啞而遲緩。

    “嗯?”

    心中,隱約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譚惜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暮色昏沉,落在他清遠的臉上,變成一個同樣昏沉的剪影。

    那樣陰鬱的顏色,仿佛是山雨欲來的天色。

    莫名地,心跳越來越快,譚惜緊緊地看著他,像是等待著什麽判刑似的看著他。

    他把手握成了一個拳頭,指尖都握成了蒼白的顏色,終於還是深深地吸氣:“孩子雖然保住了,可是醫生說,嚴重的內髒損傷引起了應激反應,再加上治療過程中失血過多,胎兒在宮內缺氧,甚至有感染和先兆流產的跡象。”

    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很輕,落入了譚惜的耳中,卻猶如轟然一聲巨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