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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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燈火如晝。

    “阿召?”

    遠遠地,聽到譚惜在客廳叫自己,周彥召蹙了蹙眉,盯著手心裏的茶看了半晌,然後一仰而盡。

    書房裏。

    是秦鍾試探的聲音:“你該不會是對她還有感情吧?”

    夜色深沉,遠處有霓虹閃爍,城市的喧囂是如此遙遠。

    周晉諾眯起眼,靜默地望著,良久良久,才嗓音低啞地開口:“也許是人老了,也沒有年輕時那份征伐殺討的心了。”

    轉過身,他緩步走到座位前,用手撐著座椅上的木紋:“我年輕時總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把事做的太絕。等到老了才發現,人生……其實是需要留白的。”

    “蕭家是久踞地根裏的草,除非趕盡殺絕,否則是野火燒不盡的。可是普天之下,誰又能做到趕盡殺絕呢?當初我自以為收拾了整個舊遠夏,雄霸了整個海濱商界,可時至今日才知道,與人鬥,那是要無窮無盡的,”他說著頓了頓,歎息著閉了閉眼,“阿召已經成家了,我不想他走我的老路,哪怕是臨死之前,還得如履薄冰、殫精竭慮。”

    秦鍾低眸,心有一瞬的黯然。

    他對阿召,還是有著濃濃的父愛吧。

    隻可惜父愛往往深沉,非但不會輕易地流露。就算流露了,周彥召也並沒有聽到。

    ……

    城市的另一端。

    夜已深了,醫院裏燈火熹微,在窗口裏閃爍著,仿若一顆顆孤獨的星。

    胃裏依舊痛得厲害,寧染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微微握緊了十指,仿佛極力忍著。

    頭頂,冰涼的藥水正順著管子流淌進入她的體內,似乎這樣,就能將她身體裏纏人的疼痛一筆勾銷。

    可她的額頭,仍舊不停地沁著虛汗。

    忽然間,門開了。

    那個叫作易凡的男人走進來,拿著檢驗單遞給她,又自顧自地幫她倒著熱水。

    “胃出血了,除了配合用藥,還要住院觀察幾天。我知道你不想住院,可是這個病可大可小,尤其是煙酒都不能沾,你如果再這麽喝下去,是會出事的。”仿佛生怕吵著她,他的聲音很輕。

    房間裏隻開著一盞床頭燈,淡黃色光線折射過來,模糊了易凡側麵的輪廓。

    微微高起的顴骨,更顯得水一樣的眼格外秀長。

    他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魅力,讓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很溫暖。

    溫暖……

    對寧染而言,大約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吧。

    唇角自嘲般地勾起,寧染啟唇,聲音像在以吻封緘時一樣的清脆:“謝謝。”

    易凡倒是怔了一怔,半晌才坐下來,恍然道:“真沒想到,這兩個字會從你口中說出來。”

    寧染不禁輕笑,烏黑的眼瞳裏卻不見什麽笑意:“難道我該說‘沒關係’,或者‘對不起’嗎?”

    易凡也笑了,漸漸地,笑容卻有一絲凝滯:“要我給蕭文昊打個電話嗎?”

    “不用了。”寧染搖搖頭,似乎是因為疲倦,又似乎是因為疼,她向後慢慢靠在床頭,微闔著雙眼。

    她這個樣子,易凡覺得自己實在放心不下,又知道她清冷的性格,不方便提出別的什麽,於是又問:“那你還有別的親人或者朋友嗎,我打電話叫他們過來陪你。”

    “不需要。”她又是搖頭,細小的眉端卻不易察覺地皺起。

    易凡無奈地歎了口氣:“女孩子還是不要太逞強的好。”

    逞強?

    沒有人喜歡逞強,隻是被生活逼迫著,不得不逞強而已……

    寧染垂下眼睫,沉默了良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輕笑起來:“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易凡不禁微微一怔。

    月光緩慢地透過窗子灑進來,混著屋內的燈光,一寸一閃,一寸一離,又落在她的臉上。她穿著寬大的醫院病服,長發被黑水晶的發夾別住,眼珠黑洞地望著遠方,仿佛一副剪影,深深印入光裏。

    心裏泛起一種難言的滋味,他終於還是說出:“反正今晚也折騰得睡不著了,我陪著你好了。”

    可她卻斷然搖頭:“我說過了,不用——”

    然而,仿佛早有準備般,易凡盡量客觀地搶在她之前說:“藥效開始發作之前,你會很痛的。有個人說著話,能轉移一下注意力,等你睡著以後,我就走了。”

    寧染這才轉過臉。

    牆上的燈,剛好就在他的肩側,光做底子,透明虛幻的影子就橫在他的臉上。

    恍然還是很久之前的那個夏夜。

    她yindao後穹窿撕裂,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

    蕭文昊也是這樣在醫院裏陪著她,那時候他們並不熟,她世界灰暗得連他也映不進裏麵。

    做完縫合手術之後,她冷漠地讓他走,甚至拒絕跟他說話。

    可是他固執地對她說:“等你睡著我再走。”

    點滴中有鎮定的藥物,那天她很快就睡了過去,可等她醒來時,他卻沒有走。非但沒有走,還一天又一天地陪著她,耐著性子哄她。

    溫暖。

    她曾以為這就是溫暖了。

    一滴淚無聲地凝聚在眼眶,寧染將臉偏離向陰暗處,抬起手背悄無聲息地把淚擦了,然後隨口問了一句:“你為什麽叫易凡?”

    易凡揚眉一笑,極為愜意的回答:“我母親說,如果我是一個‘平凡’的人,那一定過得很幸福快樂了。”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平凡。”寧染微微側過頭,因為劉海別了起來,飽滿的額在昏沉的光線中,可以清楚地看見細細的汗。

    “那是你這麽認為。”易凡就從旁邊拿過紙巾遞給她,“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也一直過著普通的生活。”

    寧染看向別處,靜靜地說:“平凡和普通就會快樂嗎?普通人的煩惱,和痛苦,也許比人上人更加深邃。”

    “那是因為你還沒看到平凡的好。”

    易凡溫聲笑著,目光淡定寧靜,如同澄淨的湖水:“你知道嗎,就在樓下的街心公園裏,有一個拉二胡的老人家。他的眼睛瞎了,人又老耳光也不靈光,膝下無子女,人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工作,隻是靠著微薄救濟金度日。這樣的人,聽起來應該很慘吧,所以有一次我路過那裏時特意多給了他幾百塊錢。他呢,卻說我擾了他的好情趣。”

    “情趣……我當然奇怪,這樣櫛風沐雨的人生能有什麽情趣?他問我,知道這條街上有一隻會幫人撿廢品的流浪狗嗎?聽到過公園裏的槐花落在地上的聲音嗎?感受過對麵的寺廟裏遠遠漂來的檀木清香嗎?他說,這就是平凡的情趣。”

    “自從跟他聊過以後,我發現,他所提到的那些細節,也同樣融入了我的生活,於是煩惱少了,快樂便多了。平凡,自開天以來,上蒼就賜給我們這個權利,可是,我們卻疏忽它,不要它。其實,那才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原本問他這個問題,隻是隨口敷衍而已,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侃侃而談時,寧染竟也不知不覺地聆聽起來。

    認真地聽他說完,她突然一笑,沒有嫵媚嫣然,有的隻是幾分淡淡的悵惘:“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活得那麽簡單快樂,這世上不會有悲傷了。因為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有悲傷的。”

    “那可不一定。”易凡卻搖了搖頭,澄澈的雙眼裏是神秘的笑意。

    “嗯?”寧染抬眸去看他。

    易凡勾起唇角,看著她意味深長地一笑:“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忽然有一點悲傷了。”

    ……

    同樣的夜色。

    風簌簌地吹打著喬其紗的窗簾,掀起層層蔚藍的波浪,像是柔和的海水。

    從浴室裏出來,譚惜看到床上緊繃著唇、靜靜看書的周彥召,不禁秀眉一皺,小女孩般地湊到他的身邊:“怎麽了?一回來就悶悶不樂的?”

    “沒有。”

    眼底不易察覺地黯了黯,周彥召放下手中的書籍,握著譚惜的手,溫聲說:“我在想什麽時候對外界公布你的身份最合適。”

    譚惜略微一怔,然後跪坐在床邊,掀開被子動作熟稔地幫他按摩著腿:“幹嘛要向外界公布我的身份呢,我跟你的婚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隻要我認可,你認可,你爸爸認可了,就已經足夠了。我們根本不需要外界的認可。”

    “這樣不是太委屈你了?”周彥召便停住她的手,目光靜而深地望著她,仿若夜色裏的深湖。

    “不委屈,”譚惜甜甜一笑,然後躺下來,小女人般地將頭枕在他的肩側:“你已經給了我最好的一切了。”

    聽到她淺淺的鼻息,周彥召隻覺得整個人都跟著柔軟起來,他對自己說,總有一天,他會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他的新娘。

    “明天去幹什麽呢?”譚惜卻不知他所想,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興衝衝地抬起頭,“去看電影吧,我還從來沒有跟你一起看過電影呢。”

    “好。”唇角微微地彎起,周彥召的眼底是融融的暖意。

    雖然他從未去過電影院,不過,既然她喜歡,那他也一定會喜歡的。

    譚惜興奮地衝著他的嘴唇親了一下,起身時神色卻倏然一黯,連眼神都委委屈屈的:“還有一件事,你一定不會說好的。”

    “什麽事?”周彥召被她的樣子逗樂了,眸底的光芒更閃。

    譚惜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包裹著像黑水晶一樣的眼睛,不住眨,像是在預謀一件很壞的事:“我們去買情侶裝吧,然後穿著情侶裝一起去看電影,就像其他普普通通的情侶一樣。”

    情侶裝……

    怪不得她先前的表情這樣為難,淡漠如他,這輩子也不曾想過會去穿什麽幼稚的情侶裝。

    不過——

    “好。”燈光暖暖的穿過玻璃,落在他的臉上,原本緊鎖淡然的臉上,就有了一層溫暖的光澤。

    為了她,幼稚一回也未嚐不可。而且這些事情聽起來,似乎是很有趣的,至少對他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新奇。

    而他一個好字,換來譚惜的欣喜雀躍,她跳到他的身上,像是孩子一樣快樂的不知該怎麽發泄。

    他被她的快樂感染,也勾起了唇角,他的手指親昵的撩起她淩亂的發絲掛在她耳上:“調皮……”

    “就調皮……”譚惜卻耍上賴,她捧上他的臉,宣誓占有般地重重地吻上去,他的身子被暖氣烘得熱熱的,很溫暖,她腳卻是冰涼,蹭在他的身上,引發起淺淺戰栗。

    仿佛感覺到他的顫抖,她更緊的抱住他,溫熱的唇貼在他的脖子上,她吻他突突跳動的那脈搏,她吻他性感的喉結,她吻他的耳垂,看著他耳際的暈紅,她停下來又吃吃的笑。

    他看著她笑的開心,也舒展了眉心:“腳怎麽這麽涼。”

    “那你就幫我暖!”

    譚惜就更加放肆地把腳蹭在他的腿上,仰頭,她笑的尖尖虎牙都露出來,臉頰也笑的鼓鼓,閃著水汪汪的眼睛。

    因為她笑得實在太可愛了,周彥召心頭頓時軟了,便伸手,作勢將她的兩隻腳都攬進懷裏,說:“這樣會不會舒服一點。”

    可譚惜卻一下子跳起來,趴在他的心口,她的唇貼著那溫熱的胸膛輕輕呢喃:“我愛你,阿召……”

    “什麽……”

    “討厭,故意裝聾騙我說第二次,我才不會說呢……”

    她笑的眼睛彎彎,她以為她的幸福很長,她以為她的苦難結束,她以為一切都在向著美好前進。

    可是她不知,她絲毫無法預感到,那前麵等待著她的一切,是多麽的殘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