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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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夕陽黯淡了光影,漸漸落下紫雲峰去時,天便顯露出一種將暗未暗的顏色來,小小的月牙子掛著,像是在,不仔細瞧,便又消失了。

    段春浮已經走了,他向來是不會留太久的,荊淼吃段春浮帶來的那些瓜果糕點已是吃得十分飽腹,便去打水燒上,甘梧一個桶,他自個兒一個桶,皆傾注了熱水。一人一猴皆脫了衣服跳進水去,甘梧桶小太多了,便使了個土法,叫它的地勢升上來,得意洋洋的與荊淼平視。

    甘梧總共有三件小褂,一件月白,一件暖黃,還有一件淺綠,它素來喜愛月白衣裳,這會也是疊的整整齊齊,上麵擱著它心肝寶貝似得掛包。

    荊淼將手搭在木桶邊緣,他整個身體沉在熱水裏,頗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懶散的問甘梧道:“你那件褂子不洗了嗎?”

    正趕上甘梧給自己搓澡,小小的手抓著個白巾蓋在腦門上,一臉茫然的看著荊淼。

    熱氣蒸騰的厲害,荊淼有點昏昏欲睡,強打著精神指著那件月白褂子道:“你不洗嗎?穿了好幾日了吧。”

    至今荊淼還學不會猴語,隻聽著甘梧吱吱亂叫了一通,知道它約莫是生氣了,卻又不大明白是在生氣什麽,便也全然不理會,自顧自倒下去,半張臉沒入熱水之中。

    甘梧見荊淼沒了聲音,便又自己搓起澡來。

    一人一猴本也相安無事,各泡各的澡,這會兒門卻忽然開了,一人走進屋來,夜風不算太大,卻依舊冷得荊淼一個哆嗦,登時從倦意中清醒過來。

    他一抬眼,便仿佛望進一口寒潭之中,那漆黑平靜的雙眸靜靜的看著荊淼,無悲無喜,少了些煙火氣。

    要不是這會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荊淼準要以為是在做夢。

    “師尊……”荊淼趴在桶邊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又瞥見謝道懷中持著一柄劍,不由一怔。

    謝道懷中那柄劍沒有劍鞘,劍柄也很樸實無華,然而整個劍身卻剔透美麗,像是一條冰,薄薄的,如同霜雪一般。沉青之中帶著些許寶藍,寶藍如霧絲一般的散落在劍身各處,隱隱形成瑰麗的圖案。

    “你的劍好了,我想你應當很是期待,便來尋你了。”謝道站著荊淼麵前,居高臨下的看他。仿佛他們倆這會兒是衣裳整齊,正正經經的談著話,而不是一個還泡在澡桶裏,另一個顯然剛從劍爐裏出來。

    荊淼不由覺得尷尬,便道:“徒兒確是歡喜,隻是現下……怕是不大方便。”他本想讓謝道出去,想了想又覺不合適,便欲言又止。

    “有什麽不方便的?”謝道茫然不知,便又執拗的問道。

    荊淼這才想起筷子一事來,便心知肚明了,隻輕輕歎道:“也沒有甚麽……”他剛要再開口,卻聽一陣嘩啦水聲,甘梧已經從水桶中跳出來,甩著一身濕漉漉的皮毛掛在了謝道腿上。

    於是謝道沉吟了兩聲,隻道:“確實不大方便。”

    荊淼哭笑不得。

    既然謝道來了,自然不能失禮,加上他濕了衣裳,師徒倆便各自輾轉去換了衣服。謝道雖不多用,但每月物資裏卻免不了謝道的一身新裳,荊淼空了個衣櫃給他裝著,如今數載早已累得滿滿,隻是謝道從未穿過,正好這會兒臨時更換,不愁沒有衣服。

    謝道多穿素色的藍袍,也不知甘梧是不是因著這個原因,才尤為偏愛它的那件月牙褂子。但荊淼換好了衣裳出來,見謝道換了一件雪色衣袍,不由微微怔了怔。

    他想:師尊的頭發真黑啊……

    謝道的頭發極長,平日裏挽著月牙似得骨簪,這會兒垂在肩頭一縷,大半落腰臀之間,漆如墨,柔似綢,落在雪白的衣衫上顯得尤為深濃,淡淡的甘苦香味飄過荊淼的鼻尖。

    是那盒茶膏。

    兩人攜手坐下,謝道便將劍遞給了荊淼,他微微一挽發,將青絲別於耳後,隻淡淡道:“試試手如何?”

    荊淼看得出神,隻無意識的輕輕應了一聲。

    謝道剛要起身,見荊淼巍然不動,不由有些奇怪的看過來,卻隻見荊淼滿目柔意,直愣愣的瞧著他,不由心中生出一些古怪來。謝道修行多年,道深而位高,極少有人膽敢這般直視他,便也不是十分明白究竟意味著什麽,隻是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荊淼。

    他這個徒兒,已長成一個俊俏的少年郎了。

    荊淼這才反應過來,便拿起那劍跟著往外頭去了,謝道站在門邊,長袖一攏負在身後,甘梧穿了一雙小布鞋,矮矮的個子,乖乖揪著謝道的下擺站在邊上。

    紫雲峰極大,屋子不過那麽幾間,一出門便覺空曠,荊淼持劍在手,隻覺心意相通,趁手至極,比起綿纏自有說不出的稱心,往日裏用軟韌柳枝時的不暢盡數消去了。他雖天資平平,卻並不駑鈍,這幾日被甘梧訓練的狠了,劍法中的奧妙精華盡數一一施展出來,渾然不覺練完了全招。

    待力盡了方才停下,荊淼拭擦去額上汗珠,神情歡喜昭然若揭。

    “看來很合你的心意。”謝道說道。

    “不敢欺瞞師尊,往日綿纏握在我手,總有仙劍作凡鐵之感,可這把劍卻清靈無比,與我合得來。”荊淼愛不釋手,隻將劍身托在手中,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不知此劍喚作什麽?”

    謝道便問:“那你想喚它什麽?”

    他這麽一問,荊淼便歪了頭去想,他文化不高,想了半天倒是想出一些花裏胡哨的名字來,卻訕訕不敢出口,便道:“徒兒想不出來。”

    “鎮闕。”謝道淡淡道,“它叫鎮闕。”

    荊淼便喃喃的反複念了兩遍,又歡歡喜喜的抬頭去看謝道的臉色,然而謝道神色冷冷淡淡的,毫無半分煙火氣,仿佛他待荊淼天生便該這麽好一般,好像他做什麽事都應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是本就理所應當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