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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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隻不過是初見,荊淼自認也並非長得有多麽容顏出眾,但瞧著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卻是十分真心實意的模樣。

    荊淼最後也隻好勉強笑了一笑,隻道:“那……多謝誇讚了,不過還請不要再跟著我了。”這話他說來別扭又古怪,卻想不出更好的應答方式了,遇上這樣莫名其妙的事,他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沉著臉就轉身往回走。

    其實也不知道怎麽,荊淼雖然覺得不是十分高興,但對眼前這個滿麵血紋的男人,卻絲毫也提不起怒意來。

    謝道入魔後隻是失憶,卻並不是傻了,他向來聰穎通透,自然瞧出荊淼已經有些不大高興了,嘴唇便動了一動,他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隻是呆呆的看著荊淼轉身要走,憋了半晌,才擠出一句:“你別生氣。”

    這話倒叫荊淼走的更快了些,他沒走出兩步,恰好段春浮出來尋人。段春浮乍見恩師,心情自然是歡喜難言,然而張陽羽等人還在,他不便揭露身份,就尋了找荊淼的借口出來透氣。

    不過透氣很快就成了真尋人,段春浮雖知謝道對荊淼尚還有所記憶,然而他真正遇上荊淼會做出什麽事來卻並不一定,要是謝道也像早先對自己那樣對荊淼,那可沒有另一個秦勝來幫忙!

    段春浮生性頗有些講究,因此在望川界的宅子雖然不算太大,然而應有的卻都盡有,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是路也修得頗有些彎彎繞繞。好在段春浮耳朵好使,聽見響動,循聲找了過來,他按靈識辨人,知在場除了荊淼還有謝道,不由心下一緊。

    “小貓兒,你沒事吧?”段春浮站在走廊上,扶著木欄試探般的問道。

    “沒有。”

    荊淼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隻是段春浮隱隱覺得自己這位老友好像有些不悅,但應當沒有什麽事。荊淼很快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對了,原先我不方便,這會兒正好要問你,師尊他近來還好嗎?有沒有什麽消息,我在何處可以尋到他?”

    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便連再不明白的外人聽見了,也知他心中是何等焦急與緊張,關切與期望。

    可謝道全然不在乎,他隻是看著荊淼的背影,想著對方剛剛那個再勉為其難不過的淺笑,一陣鈍鈍的疼痛不由反反複複的湧上心頭來,卻又舍不得挪開眼睛。

    就好像挪開了,便再也看不見了。

    段春浮沒有回答,隻是又問道:“小貓兒,血紋他……有沒有傷了你?”他遲疑了一陣,似是話有餘音。

    荊淼聽出段春浮話外有話,雖不知道是什麽,卻依舊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這倒沒有,他這人……雖有些古怪,卻很是和善。”他說罷,末了又轉過頭去認認真真的同謝道說了一句,“冒犯,並無得罪的意思。”

    他說什麽,謝道雖盡數聽了,卻並不在意,隻見著荊淼轉過頭來,便對他笑。那張被血紋覆蓋的麵容生得雖然奇特,笑起來卻並不是十分難看,甚至隱隱還透露出一點傻氣來。

    “小貓兒,你真的……一點也認不出他來嗎?”

    段春浮輕聲問道,神色認真,他雖然輕浮荒唐,有時候還愛亂說話,但在大事上卻絕不含糊。荊淼聽了他這話,心中便隱隱有些不安起來,他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謝道的麵容,始終覺得雖然熟悉,卻並不明顯,下意識便去瞧謝道的手腕,他是窄袖,束了腕帶,腕上什麽都沒有,荊淼不知是失落還是放鬆的呼出一口氣來。

    絕不是師尊!

    “怎麽,我應當認識他嗎?”荊淼問道。

    “你每封信都問我他好不好,真到了麵前,卻怎麽也認不出來嗎?”段春浮苦笑道,“你仔細瞧瞧吧,他麵容上滿是經脈逆反,紫府倒轉的血紋,連同身上也都是,你還是猜不出來他是誰嗎?”

    荊淼好半晌沒有說話,心頭一陣陣的悶痛,幾乎喘不上氣來。他的心疾自從丹楓白露塢之後就好了大半,這次也並不是心疾,他隻是難受。

    他早已經過了哭鬧表達情緒的年紀,這會兒卻仍是疼得幾乎落下淚來,連段春浮的話也不回了,隻是轉頭看著謝道。他心中從不曾疑慮過謝道是這個男人,隻因為在荊淼心中的謝道向來是光風霽月,仙風道骨。

    縱然被打落塵埃,縱然流落到望川界來……荊淼也總覺得,謝道應當如以往一樣的,尤其是信中段春浮與他玩笑說話,卻也都是說謝道欺負別人,沒有叫別人欺負的。

    可他……

    他分明過的一點都不好。

    “他腕上沒有鐲子。”荊淼沉默了許久,卻忽然執拗的說道,“師尊的龍環應當還在的。”

    他並不是無法接受謝道如今的模樣,隻是心裏怎麽也不希望謝道這些日子受了許多苦。

    “他有。”段春浮歎氣道,“我當初救他的時候,他腕上的鐲子還在,你要是真的不信,就問問他。”

    荊淼心中已經有□□分相信了,謝道看著他兩眼發紅含淚的模樣,忽然下意識碰了碰手臂,他本不是拙嘴笨舌的人,但這時候卻好似把什麽機靈都忘掉了,問道:“你心裏很難過嗎?”

    他的聲音有些冷淡,語氣裏卻有一種僵硬的溫和。

    旁人說千言萬語,也及不上謝道這一句關懷,若說荊淼原先還有一分不信,那現在也盡數都沒有了。

    荊淼一閉眼,淚便落了下來,他不願叫謝道瞧見,便側過了臉,用袖子拭去了。

    “沒有……”荊淼低聲道,“我隻是……心裏太高興了。”

    荊淼這會兒走得就靠近了謝道許多,他伸出手來想碰碰謝道,卻又想起段春浮的話,手便僵在原地,又慢慢收了回來,聲音已與方才大不相同了,變得溫柔又輕和:“你還認得我嗎?”

    其實謝道說那話時,段春浮已經開始在心裏感慨人比人氣死人,親徒弟就是跟師侄待遇不一樣,他們師徒重聚,段春浮自然不好在場當個討嫌鬼,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謝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盯著荊淼的眸子,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答,隻是慢慢的,將他的手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臉旁。

    荊淼慢慢伸過去手,五指糾結著那些灰白的鬢發,慢慢的細致的一縷縷將長發分開。謝道的臉上已經沒有逆脈的經絡了,那些未褪的血紋自領子處延伸而出,幾乎布滿了整張麵孔,荊淼不敢多碰,隻是低低道:“師尊,你還記得我,是嗎?”

    以謝道的態度,荊淼有這樣的希望與期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可謝道卻隻是看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又清又亮,雖飽含和善與喜愛,卻並未有任何的熟悉與自然。

    荊淼的心也就慢慢的沉了下去,他心思深,眼前又是謝道,也不在臉上表現出來,隻是微微笑了笑,輕輕道:“不記得了,那也沒有什麽。”那手在謝道的發間輕輕拂過,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

    “我不想騙你。”謝道望著他,再是真心實意不過了。自醒來起,謝道從未對任何一個人這般掏心掏肺過,但眼前這個人,他不是其他人,也沒有人配與他相提並論。

    若是一輩子就站在這裏,由著荊淼為他拂一世的發,謝道也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這一刻荊淼的眼裏,隻有他一個人。

    “嗯。”荊淼點了點頭,他心裏發苦的很,卻又微微笑了起來,隻覺得又澀又甜,竟不知到底是什麽滋味。他心中始終是十分尊敬謝道的,現在看著謝道的模樣,便斷定對方定然吃了不少苦頭,又淪落到望川界這種地方來。

    甚至還失了憶。

    “沒關係的。”荊淼深深吸了口氣,他將謝道看了又看,隻覺得與自己記憶裏的那個師尊已經大不相同了,心窩子微微的抽著,隻覺心疼無比。

    門派那兒,是定然不會讓師尊回去的,掌門他們雖然……,然而荊淼始終沒能忘記小輕浮的事情。隻不過是與秦勝牽扯了關係,小輕浮便被逐出師門,無論掌門他們多麽寬厚,師尊如今已然入魔,差不多是絕了回去的路。

    縱然掌門他們肯,師尊如今這個樣子,也要叫天鑒宗為難。

    荊淼還在想著,突覺得手心一暖,便低頭一看,發現謝道伸過手來抓住了他,另一隻手按著胳膊,似乎慢慢往下推著什麽,腕帶被抽散了,窄袖鬆散開來,臂上的龍環便滑落下來,箍住了手腕。

    “你剛剛想看的,是這個嗎?”謝道問道。

    荊淼握著他的手,慢慢的撫摸著那隻龍環,他腕上的鳳鐲內部已經布滿了蛛絲一般的裂痕,但兩個湊在一起,卻仍是看得出來是一對的。他伸出手慢慢蓋住了那龍環,將它推了回去,又幫著把謝道的袖子慢慢攏好,腕帶束起。

    “已經不用了。”

    荊淼凝視著謝道,說道:“你已經在我麵前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