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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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勝並不在家,段春浮敲了兩下門,忽然鬆了鬆手,不是滋味了起來。
以前他被天殘老人帶來此處居住,隻不過是圖個安生,是秦勝自己糾纏上來,時日久長了,他也就習慣了。然而眼下師尊與荊淼他們都已經來了,秦勝似是識趣,再未來擾他,可今日閑來無事,卻下意識想起來找秦勝。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
段春浮糾結了一會兒,他再聰慧不過的一個人,想要為自己這行為找借口能找出成千上萬個來,但借口隻是借口,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很。
秦勝……
段春浮心中微微生出一點寒意來,便往後撤了撤身子,準備回屋裏去。秦勝的住所跟他隻隔了一麵牆,段春浮雖看不見什麽,然而他這許多年來早已習慣的,耳朵敏銳,行於鬧市之中也毫無異樣,不知底細的人絕瞧不出他有何缺漏。
他剛走開兩步,秦勝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春浮。”秦勝喚他,聲音似是有些疑惑與驚喜,“你今日怎麽來找我?”
“月生,他就是你那個相好的?”那陌生人調笑道,慢悠悠的走到段春浮麵前來,伸出手稍微在他眼前晃了晃,“噢?還真……”
下一秒他的手腕已經被段春浮抓住了。
“我雖然看不見,卻聽得見。”段春浮淡淡道,不知為何,這不知來曆的陌生人本也沒做什麽,可他心裏就是有點不悅與反感。
“有趣。”陌生人朗聲大笑,“你不反駁相好那句嗎?”
段春浮沒有理他,隻是對秦勝說道:“你不是說要報恩嗎?我這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求你幫忙,自此之後咱們就兩清了,我向你承諾,此次絕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與秦勝的糾葛,無外乎你救我我救你的老橋段,因結果,果生因,秦勝借救命之恩糾纏,醉翁之意不在酒。段春浮也一直是不承認此事的,如今他拿恩情說事,已是決意欠下秦勝這段因果,斷秦勝的念頭了。
“說吧。”秦勝自然明白,聲音不由就有些發冷。
“君侯與我有仇怨,你是唯一見過君侯模樣的人,我想請你幫我找到他的蹤跡。”段春浮說道,“君侯是何等危險,你再清楚不過,這件事,算不上是雞毛蒜皮了吧?君侯若是抓住了,咱們之間就兩清了。”
秦勝點了點頭,隻道:“好。”
段春浮點了點頭,自顧自的就走了,他們住得相鄰,走起來也快,沒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巫星木將折扇合起往手心裏一敲,吃吃笑道:“看來你相好的不承情,你心裏想討好他,要幫他找那魔頭的下落,報自己的仇,眼下你要是真找到了,你們倆就兩清了,你打算怎麽辦?”
“君侯必須要死。”秦勝慢慢收緊了拳頭,“春浮知不知道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心裏還是掛念著那群偽君子的,否則這麽多年,他從來不提君侯這件事,怎麽他師門一來,就對我要兩清了。”
段春浮回了住所,抄起自己擱在石桌上的茶碗,仔細想了想,忽然走到庭院裏頭去,挨著荊淼坐了下來,沒好氣的一擱道:“給你,別裝了,不管你喜不喜歡師伯,師伯喜歡你是鐵定的事兒了。”
反正荊淼在這兒,段春浮也不怕謝道突然暴起把自己對穿個透心涼。
荊淼像是驚了驚,段春浮隻要一想荊淼那張古井無波的臉露出驚詫的神情來,就忍不住偷著樂起來,輕輕撞了下他的肩,小聲道:“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師伯他唯獨記得你,我原先還以為他隻是不記得我,但如今看來,他就隻記得你。”
“既然你現在才知,怎麽又說師尊喜歡我?”荊淼低聲道,他將謝道的茶喝了,這會兒謝道賴在他懷裏休息,自然不需要用茶碗,便推到邊上去了。
“他每天都在問你啊。”段春浮忍不住抱怨道,“小貓兒你可不知道,我真是被師伯他整慘了,那日我想喚起師伯的記憶,就喊了你的名字。哪知師伯雖然記起你來了,卻沒記起你是他徒弟,把你當成他相好的,每天都來問我你的事兒,我差點以為我是個媒婆,不是個修道的。”
荊淼微微皺起眉頭道:“什麽相好的,你說話真難聽。”
“重點又不在這兒。”段春浮歎了口氣,拿頭撞了一下荊淼的肩膀,說道,“我又不傻,師伯每日那麽問你,我自然知道他心裏是喜歡你的。”
“哦……”荊淼低低應了,卻沒有再下一句。
“小貓兒?你又是怎麽想的?”段春浮輕聲道,“你也喜歡師伯嗎?還是顧念師伯恩情,不忍心拒絕他。你打小性子就沉的很,紫雲峰那麽沒人氣的地方你生生熬了那麽多年,我要是你,悶也悶死了,你卻一點怨言也沒有。我實在是很擔心你,你若是不喜歡,也不要勉強自己。”
荊淼就笑了起來,他們倆雖許久不見,然而如今說起話來,卻還如往日那般親熱熟悉:“怎麽許久不見,你倒變得會說話起來了?”
“沒有啊,我一直很會說話的。”段春浮輕哼了兩聲,嘀咕道,“我今日可是掏心挖肺的跟你說這話呢,要知道,師伯雖然在休息,但十有*聽得見,我這是豁出命跟你說這番話。”
荊淼輕輕撫了撫謝道的鬢發,柔聲道:“沒關係,我是心甘情願的。”
“噫……”段春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抖了兩下,隻道,“那倒是我多管閑事了。”
荊淼瞧段春浮今日似是有些不對,本有心想問,但見段春浮埋頭飲茶,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便暫且按下不說,隻幫他添水換茶,又想著等事情了結之後就可以帶謝道回天鑒宗去,心情便明快起來。
三人就這麽呆坐著,一時無言。
謝道自然沒有睡著,他既不困,也舍不得,段春浮的話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其實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那段記憶,然而聽著那些話,倒好似自己過往的恩情脅迫荊淼一般。
在遇見荊淼以前,謝道總覺得自己是很快活的,他並不容易生氣,也不容易感覺到高興。因為任何事對他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唯獨隻有荊淼,這個名字就好像他生命裏唯一存在的目標一樣,他漫漫的追隨著這個名字,從瞎子那索取相關的信息,將所代表的那個人一點點的拚湊一起。
常丹姬常與他說,自己腦海裏自以為的人,真的見到麵了,未必就是自己想的那個模樣,你如今想他多麽溫柔體貼,多麽穩重成熟,也許見著了,反而覺得是個人憎鬼嫌的模樣呢。
可真正見著荊淼了,謝道卻覺得自己想的實在是差了一些,就好像他所幻想過的那些美好,都隻為了成全這個人,卻又怎麽也不及他萬分之一。
在那張藍色的巾帕下,謝道總是不停的想起荊淼的模樣。
那張清俊端正的麵孔,那個帶點澀意的笑容,那眉眼下細微的紋路,柔軟濕潤的嘴唇,還有覆著薄繭的手指……
比他自己所想過的最美好的一切還要更美好一些。
無論荊淼看見的是誰,他喜歡的又是哪個人,起碼這一刻他的眼睛裏倒映出來的是自己。
謝道才不管自己到底叫做血紋還是叫做謝道。
所以謝道暫時決定放過段春浮。
他們一等就等了許久,段春浮在喝下第五杯茶之後,終於還是尋思著打算開口,荊淼早就瞧出他心神不定,見他想要開口卻又遲疑的模樣,不由長出了一口氣,隻道:“你就說吧,我都憋了好久了,就等著看你什麽時候說話。”
“小貓兒你居然等著我。”段春浮苦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是君侯這件事……”
“怎麽了?”
段春浮微微歎氣道:“我去求了秦勝幫忙,免得以後兩相糾纏,我想著,如果君侯此事能夠作數,我可否算是將功折罪,重歸天鑒宗門下。小貓兒,你真是不知道,我心裏到底有多麽的羨慕你。”
每個人總有每個人的苦處,荊淼卻覺得段春浮的話裏似乎還飽含了許多其他的意思。
“小輕浮……”荊淼啞聲道,“你怎麽聽起來好似是……”
“小貓兒,你喜歡師伯,師伯也喜歡你,你們倆之間便是有倫理綱常,自己不在意,也沒有人能置喙些什麽。”段春浮微微笑了笑,苦澀不已道,“可我過不去的,卻是我自己這一關,我就是自己的倫理綱常,怎麽也跨不過去呢。”
荊淼聽他說得嚴重,心裏頭隱約猜到幾分,不由微微一震,他對秦勝的記憶還停留在很遙遠以前的惡劣,便是有心想安慰段春浮,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最終隻是說道:“做人做事,但求問心無愧,不要後悔就是了。”
“是啊,不要後悔。”(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