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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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淼沒了遊玩的心思,謝道也不明白是什麽地方惹了他生氣,這就折返回天鑒宗去。

    隻是他們二人剛到紫雲峰門口,就見著柳鏡在外頭張望,待他看見荊淼了,便慌慌張張的跑到荊淼麵前來,又驚又懼的看了謝道一眼,壓著嗓子道:“荊師叔,我有話要與您說。”

    “你說吧。”荊淼被扯住袖子,伸手一攔謝道,和和氣氣道,“怎麽了,望星閣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柳鏡瞧了瞧謝道,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最近宗裏來了幾位真人,似是知道了太師伯回來了……”

    他不必將話說的太明白,荊淼已經懂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似全身都被丟入了冰窟之中,冷得發僵。他倏然想起來了,尋著謝道時太過開心了,白凰與張陽羽等人又是朋友,他便也沒多留神,然而他們回去說上幾句,哪怕隻是提及了,自然也是會有人在意的。

    哪怕整個天鑒宗的人都不在意謝道入魔了,也總是會有天下人在意的,就好像段春浮那一般。

    蒼烏不想趕他走,但這“天下公理”卻要趕他走的。

    “原來如此。”荊淼的頭昏昏沉沉的很,他剛知道謝道改不過本性來,一回宗門,便又發現有人要來抓謝道了,換做旁人,這接二連三的打擊,隻怕就此要暈厥過去,偏生他性子硬,愣是挺住了,隻是低聲道,“那他們在哪兒呢?還留著麽。”

    “留著呢。”柳鏡小聲道,“他們要您給個交代。”

    荊淼慘然一笑,輕聲道:“他們不是要個交代,是要一個結果。”一個大義滅親的結果,就好似蒼烏那般,就好似段春浮那般。

    謝道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但見荊淼笑得勉強,便一心一意的瞧著他,緩緩道:“你怎麽了,這兒又有什麽麻煩事情嗎?你有什麽為難的,盡管同我說就是了。”

    乍聞此言,柳鏡不由得抬頭看了看謝道,隻見他麵容雖被血紋阻擋,但雙眸之中的柔情卻毫無半分阻礙,這般癡癡的望著荊淼。縱然柳鏡不知情愛,也恍然大悟了,他暗中一猜,倒誤解了,隻當是師徒悖德相戀,故此幾位真人才來興師問罪。

    既然是師徒相戀,雖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的確有悖常理,更何況,修仙之途的引路人,好似再生父母一般。柳鏡瞧著荊淼與謝道手牽著手,他雖不會看不慣,但仔細一想,卻也覺得的確不應當如此。

    “柳鏡,這一番多謝你來與我說這件事了,勞你幫我說一聲,就說……我待會兒就過去。”荊淼頓了頓,看柳鏡應聲禦劍離開,這才轉頭去看謝道,他心裏頭傷心,臉上也不見得多麽好看,低聲說道,“你知不知道那群人為什麽來?”

    “為什麽來?”謝道問道。

    荊淼苦笑了一聲,慢慢將謝道的手鬆開了,他口唇一動,心裏便好似被針紮一般的疼:“他們是為你來的,這兒與望川界不同,不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縱然沒有傷著人家,他們知道你入了魔,也當你是個惡人。”

    謝道聽了,隻是冷冷一笑,這世間,他除了荊淼以外,誰也不在意,誰也不理會,自然不會介懷這無足輕重的幾個人,隻道:“你不高興嗎?那我將他們全都殺了好了,就沒人來煩咱們了。”

    他也不顧荊驚駭的麵容,隻是淡淡道:“阿淼,你心軟,我貫來是清楚的,不過既然是旁人多管咱們的閑事,咱們又何必給他們麵子,不論是非緣由,便扣我一頂帽子,他們才是惡人,你說是不是。”

    “那白前輩呢……”荊淼問道,“他也是不論是非緣由嗎?”

    謝道就不說話了,可荊淼瞧得出來,他心裏沒有服氣,甘梧看著他們倆少見的僵硬氣氛,就扯了扯荊淼的衣擺,吱吱叫了兩聲。

    荊淼看著他,半點眼淚也落不下來,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心裏竟無端的十分寧靜,寧靜的幾乎有些死寂,唏噓說道:“我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他這句話沒頭沒尾,謝道自然一點兒也聽不懂,隻知道他大概是在生氣。

    其實荊淼一點兒也不生氣,他隻是想起來,謝道傷了白無暇,其實隻是想尋一處美景叫他散心。

    全是為他,沒存半分私心。

    荊淼總想著,自己若是找到謝道,與他在一起,便也好似是以前顛倒過來,原先是謝道待他好,如今他也要待謝道好,兩個人和和美美的,再幸福不過了。可如今荊淼才發現,謝道把他撫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他卻把謝道一手推入了深淵。

    他沒有讓謝道變得更好的能力,這段感情,反而讓謝道變得越來越糟糕。

    對謝道,對這世界,都實在不公。

    習慣在天空翱翔的雄鷹被折斷了翅膀,荊淼又哪能忍心怪罪它桀驁不馴的天性,本來就是自己強人所難。

    荊淼這一生說是悲苦,倒也並不是十分苦楚,但說是快樂,卻也並沒有許多快活的時光,隻是渾渾噩噩的蹉跎過,做這凡塵之中,再普普通通不過的一個凡夫俗子,沒甚麽天資,沒甚麽朋友。這些苦楚對他而言,說是傷心,倒也很傷心,但若說一蹶不振的痛苦,卻也沒有那麽嚴重。

    隻是好似心掏空了一般,人間疾苦,再無這般心痛。

    “你呆在這裏吧。”荊淼喃喃道,“我要去主殿,好勸幾位真人回去,你這些時日大概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這麽說完了,又戀戀不舍的看了謝道好幾眼,心中已經決定好了打算怎麽做。荊淼雖不自知,可謝道卻看得清清楚楚,見他麵容之上,滿是傷心欲絕的關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激蕩,生出一些愧疚來。

    謝道性子較急切剛進一些,他漠然想道:我等會便隨著阿淼一同去,若那些人為難他,我就將他們全都殺了,免得阿淼為難。要是這裏的人都是這麽想的,我便移了這座紫雲峰,帶他一同去望川界好了。

    兩人心思,各不自知,荊淼見謝道乖乖應聲,權當他是聽話了,便勉強笑了一笑,想起日後種種可能都化作煙雲,不由得眼眶酸澀,急忙撇過臉去,這就禦風離去了。

    一前一後,不多時便到了主殿,荊淼站在殿門口,望進大殿之中,足足坐了十二位各大門派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皆神色嚴肅,亦或是憂心忡忡的很。荊淼頓了頓,漠然的邁進步去,坐在了掌門左手下的空位上。

    雖說荊淼是謝道的徒弟,但是這主殿之內,他仍是後生晚輩,並沒有說話的分量。

    眾人議論紛紛,說到底不過是憂心謝道入魔之後的情況,荊淼坐在其中,麵色枯槁,由著他們吵吵鬧鬧,一聲也不出,一言也不發,直到一位形貌昳麗的女修士開了口,她麵相生得雖美,口吻卻很是刻薄,說道:“說及謝道,我倒覺得,不妨問問荊峰主,對他師尊此事做何看法。”

    她的年紀也不知道有多大了,竟去為難一個小輩,眾人都覺得麵上微熱,然而想起入魔並不是什麽兒戲小事,又神態自若了起來。

    “晚輩前不久拜訪端靜真人……”荊淼慢騰騰的說道,他這會兒心如死灰,見誰也是不懼。

    然而眾人在修士之中,名聲縱然不是振聾發聵,卻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統共加起來,少說也有數千歲了,瞧他一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麵色自若,心中倒也欣賞。

    “我知道,你那掌門人已經說過了。”女修士急切打斷道,“那又與你師尊此事有什麽幹係。”

    “那想必其中幹係,您也了解了,端靜真人許我一個要求。”荊淼不急不緩,怔怔坐著,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那個房間,他凝視著端靜所吐露的那個請求,“我平生沒什麽願望,便求端靜真人,若謝道有一日為禍蒼生,便將他斬於劍下,不需留情。諸位若是不信,天玄宮走一遭,大可問個清楚明白。”

    他這話說來,便好似被千錘萬鑿打在心頭,豈是痛苦二字能簡單說明的。

    眾人不知,隻見荊淼神色冷漠,縱然對師尊也毫無半分留情,卻又想及他小小年紀,如此顧全大局。他尊師重道,因此將謝道打望川界尋回,又懼謝道害人,親求端靜將謝道斬殺,一樁樁,一件件,多情卻又無情的很。

    想他不過隻有二十來歲,言行舉止卻好似行就將木的老人一般,皆不由心生怪誕之感。

    “貴派難不成不準備做任何打算?”女修士又問道。

    眾人聽她說話,皆是大皺眉頭,心道這便是刻意為難了,以謝道的實力,入魔之後定然已與仙君齊平,寄托端靜亦是看在他背後的玉仙君身上。如此一來,豈不是為難天鑒宗,但人到底是荊淼帶來,他們若不負責,也委實說不過去,便又按下性子等待荊淼作答。

    “自然不是。”荊淼略一沉吟,低頭沉思了許久,淡淡道,“師尊雖眼下並未傷人,但他入魔已是不爭的事實,過幾日,我與師伯他們相商,自會將師尊封印起來,還望諸位不必憂心。”

    此事已是再妥帖不過了,天鑒宗封印謝道,若謝道真出逃害人,後也有端靜截殺,任是誰也挑不出這其中的毛病來了。

    女修士這才罷休,眾人便又說起一些客套話來,誰也沒在意到荊淼一人坐著。

    誰也不在意,誰也沒瞧著他。

    誰也不知道,有一顆心,無聲無息的在這鼎沸人聲裏湮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