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醮戒親迎

字數:5247   加入書籤

A+A-


    二月初六, 皇太子大婚。

    這日一早, 朱祐樘便親自選了一身大紅色四團龍常服穿上, 來到文華殿中靜靜等候。不多時,就有鴻臚寺禮官來到殿外。當東宮侍從官高唱的時候,朱祐樘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淡淡喜意, 緩步走出文華殿。

    “臣等參見皇太子殿下。”鴻臚寺禮官跪地叩首行禮。

    若在平日,朱祐樘定會微笑以待。但眼下正在行醮戒禮, 故而他的神情也略有些嚴肅, 看起來絲毫不像是一位即將成親的新郎官:“平身。”如此莊重的態度也令官員們頗為驚訝, 越發覺得太子殿下生性穩重。

    隨後, 鴻臚寺禮官便與東宮侍從官一同引著朱祐樘從奉天門左門而入。此時, 奉天門附近已經圍起了明huang se的行障圍幕。裏頭生著暖融融的火盆,中間的長案上放著紅漆盤,盤中則是皇太子的袞冕服。

    朱祐樘揮退裏頭伺候的宮女, 在何鼎與李廣的服侍下,換了一身袞冕服。玄衣纁裳,九旒冠,這是最為隆重的禮服。輕輕搖動的九旒之下,沒有人能看清少年太子眼眸中的情緒。他的期待與雀躍,他的喜悅與興奮, 就像是隻有自己獨享的秘密,悄悄地掩藏在莊嚴肅穆的表象之下。

    鼓點奏響,朱見深穿著通天冠絳紗袍來到奉天殿禦座旁坐下。文武百官皆著朝服叩首行禮, 隨後分班而列宛如平日裏上朝一般。朱祐樘隨在禮官身後,緩步從奉天殿東陛上拾階而上。在朱見深微微有些冷淡的目光裏,在文武百官的視線中,少年太子出現在丹陛上,優雅地在拜位上停了下來。

    朱見深望著立在寒風中亦是依舊背脊挺直風度翩然的太子,目光忽而變得有些悠遠。當年他的父皇望見風華正茂的他時,是否也像他眼下這般情緒複雜?光陰似箭,歲月無情。兒子長成了,便意味著他已經老了。

    他幾乎已經有些記不得,當年自己悵惘年近三十膝下無子,猛然聽說有個兒子安安生生地在安樂堂長大的時候,心裏究竟是如何狂喜了。不過,那個怯怯地出現在他視野中的瘦瘦小小的孩童的模樣,卻仿佛銘刻在腦海中一般清晰無比。孩子奔向他,喚著“父皇”的稚嫩聲音,亦是猶在耳邊。

    他心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本以為已經過去十餘年了,該忘的不該忘的他都已經忘得幹幹淨淨。卻沒想到,原來他始終沒有忘記,隻是不願去想罷了。是啊,十餘年過去了,他已經擁有了許多兒女,但……這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這時候,朱祐樘已經躬下身,朝著禦座的方向行了四拜禮。他目不斜視,仿佛並不在意眾人各懷心思的目光,步伐從容淡定,從奉天殿的左門走進來,麵朝北立在醮戒位上。

    司爵禮官斟酒奉上,讚引禮官跪地,他也跪下來,將手中的玉圭交給讚引禮官,從司爵禮官手中接過酒爵,微微仰頭飲了一口。司饌禮官舉著果盒跪下來,朱祐樘也象征性地拿了些幹果吃下。酒食用完,他便從讚引禮官處取回了玉圭,微微躬身向著禦座行禮。

    朱見深注視著他,打量著他掩蓋在九旒下的麵容,淡淡地說:“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

    朱祐樘回道:“臣謹受命。”說完,再度跪下行禮。隨後,禮官便引著他從左門離開奉天殿,回到殿外的拜位上再次鞠躬行四拜禮。醮戒禮完全結束,奉天殿裏的朱見深在禮樂聲中離開了禦座,回到乾清宮,文武百官也分列離開。

    然後,在禮官的引導下,朱祐樘獨自走下了丹陛,來到午門外另設的行障圍幕裏,換了身火紅色的皮弁服。午門外早已經備好了皇太子輅,教坊司禮樂儀仗,隨行的東宮侍從官、侍衛官軍等。隻等皇太子坐上輅,便能熱熱鬧鬧地從東長安門出,前往太子妃家迎親了。

    ************

    同一時刻,張家也正在舉行醮戒禮。

    張清皎穿著火紅的燕居冠服,隨著張巒和金氏來到祠堂內,給祖先們行禮敬酒,輕讀祝文,放在火盆裏燒給諸位祖先。祭祀之後,張巒和金氏回房換朝服和誥命服,前往正堂,張清皎則回到內堂。肖女官端著酒食呈上來,她也隻是舉起酒爵潤了潤唇,吃了一個小點心,就示意可以撤下了。

    隨後,肖女官便引著張清皎來到正堂,在張巒與金氏麵前各行了四拜禮。

    金氏紅著鼻尖,略帶著些微哽咽道:“爾父有訓,爾當敬承。”

    聽出她聲音中的異樣,張清皎心裏頗有些複雜,輕輕頷首。

    張巒望著眼前嫋嫋婷婷的女兒,眼眶亦是微微有些發紅:“爾往大內,夙夜勤慎,孝敬毋違。”他其實還有許多話想說,但在“醮戒禮”上卻隻能說這種千篇一律的詞句。剩下的千言萬語,隻能無奈地藏在心底了。不過,或許即使他什麽也不提,女兒也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與想法。

    果然,似是敏銳地察覺了他的情緒,張清皎微微抬起眸,望著父親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擔憂。張巒險些沒能忍住眼淚,好不容易才控製住了神情。旁邊的金氏見了,亦差點哭出聲來。兩人麵上都沒有多少喜色,肖女官不得不輕咳了一聲,他們才勉強露出了笑意。

    聽完雙親的教導,張清皎轉身去了次間,見過其他長輩。張縉、何氏等人穿著最華貴的衣裳,分別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張清皎給他們屈膝行禮,他們也隻能帶著憐惜而又喜悅的笑容默默地注視著她。

    醮戒禮結束後,張清皎便回到內堂裏換上鳳冠翟衣。這一回,她的妝容比上次冊封禮時厚實許多。宮女們仿佛恨不得將她的臉用脂粉刷成白牆,連脖頸也沒有放過。娥眉細細描畫,胭脂在臉頰上畫出兩團紅,口脂反倒像是咬唇妝,內深外淡。

    張清皎望著銅鏡裏陌生的自己,頗有種立即去洗臉的衝動。想不到宮中平日裏妝容偏素淡,婚禮的妝容卻是如此“隆重”。紅白對比,簡直令她無法直視。不過想想這是傳承上百年的傳統,輕易不能改動,她也隻能勉強忍耐了。反正若是沒有鏡子,她是見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樣的。

    這時候,外頭似乎遙遙傳來禮樂聲,水雲禁不住在她耳畔輕聲道:“太子殿下來了。”

    張清皎的眼睫輕輕地抖了抖,命眾人挪開銅鏡。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隱約有些慶幸,太子曾經見過她的真實模樣。如果是盲婚啞嫁,婚前從未見過麵,乍一瞧見這般妝容的妻子,恐怕會被嚇著罷。不過,或許——太子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會懷疑他娶的是不是當初見過的那位“張氏”?

    想到這裏,她腦海裏不免勾勒出少年太子微微呆怔的樣子,禁不住輕輕地勾起唇角,眼眸裏難得地透出了些許愉快。

    ************

    “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殿下的輿駕到了!!”

    隨著禮樂聲越來越近,張家下人們都有些手忙腳亂起來。沒有人注意到,張鶴齡牽著張延齡,蹲在正堂側門外的角落裏,正悄悄地探頭探腦。中門外已經設起了明huang se的行障圍幕,旁邊站滿了侍衛兵士以及太監。人頭攢動中,兄弟倆隻能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從輅中走下來,進入圍幕裏。

    “哥哥,那就是咱們的姐夫?”張延齡奶聲奶氣地問。

    “嗯。”張鶴齡有些不耐煩地回道,踮起腳尖努力地往外看,隻恨不得能衝過去把那個礙眼的圍幕給拆了。他已經在這裏等了這麽久,竟然連個正臉都沒有看見。這位傳說中的皇太子姐夫,到底長什麽樣啊?要是長得不好看,就算是皇太子殿下,那也配不上他家姐姐!!

    “哥哥,我看不見!”

    “他都已經進到那個帳篷裏了,你怎麽能看得見?”

    兄弟倆等了又等,終於等到行障圍幕的一角被掀了起來。早就已經蹲不住的張延齡立即跳了起來:“哥哥!有人出來了!!”

    張鶴齡心裏一喜,定睛一看,卻是一位穿著朝服的白胡子老頭兒。他瞪著這位無辜的禮官,看著他走進正堂,氣哼哼地道:“我們的姐夫不可能這麽老。這人是幹甚麽的?為甚麽非得進去正堂裏見咱爹?”

    兩個熊孩子當然想象不出來,皇室的婚禮究竟有多繁瑣。一環又一環,幾乎處處都是禮儀,都需要禮官的引導。

    禮官來到正堂裏,見到穿著朝服的張巒後,笑著道:“皇太子奉製行親迎禮。”

    張巒定了定神,跟著禮官走出正堂,前去迎接太子殿下。他其實並不是頭一回見到皇太子,但慶成宴的時候離得遠,看得並不清楚,隻知道那是一位身量頎長的清瘦少年。所以,此時此刻,張嶽父的心情竟是和外頭兩個熊孩子一樣,略帶著幾分忐忑。回想起當年他自個兒成婚的時候,仿佛都沒有這樣緊張過。

    “微臣張巒,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隨著溫潤的聲音響起,張巒直起身抬首,就見一位俊美如玉的少年從圍幕裏緩步而出。他氣度尊貴,舉止優雅從容。然而臉上的笑意與眼眸中透出的善意,卻足以讓人暫時忘記他貴重的身份,禁不住想要與他親近起來。

    就算以嶽父的身份看來,皇太子殿下亦是他所見過的相貌舉止最出眾的少年郎。隻有一樣不足,那便是太過清瘦了些。而且,他生得極為白皙,在那身火紅色的皮弁服的襯托下,甚至顯得有些蒼白,印證了東宮的身子骨生來便有些羸弱的傳言。

    作者有話要說:  張嶽父:0 - 0,這就是我女婿!

    太子殿下:=////=,嶽父好。

    張嶽父:有種……女兒好像不吃虧的感覺,腫麽破?

    太子殿下:多謝嶽父誇讚, - w -

    ————————————————————————————

    集中抓蟲,皮牟改成皮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