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元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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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單是公儀林,哪怕是蠱王,在聽到這一段過往時,感慨會有,觸動卻並不深。

    就像蠱王私以為的那般,別人如何訴說,記憶片段如何回放,也斷然再無身臨其境之感,相反,像是一個局外人,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同是再道一聲可惜,便再無下文,五日後便是煉器師大比,公儀林更感興趣的是那幅畫。

    “《登仙梯》若真能渡人成仙,如此至寶,怎麽會落在納蘭家的手上?”

    七師兄無所謂道:“納蘭家本身就以畫入道,興許有什麽奇遇不成。”

    公儀林挑眉:“你在說笑?”

    七師兄嚴肅道:“這種事情怎可玩笑。”

    聞言公儀林似笑非笑地看他。

    見他絲毫不買賬,七師兄扶額,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其實有時候你如果不那麽聰明,或是知道裝得蠢笨一些,性格便會討喜許多。”

    公儀林一針見血道:“師兄性格倒是不錯,隻不過千年來似乎也沒有討得什麽人的喜歡。”

    說著驕傲地揚起頭:“我就有。”

    七師兄看著並未出言反駁的清河,還真挑不出公儀林話中的刺,隻能心中暗道蒼天瞎了眼,連性格如此惡劣的都有人喜歡,還有沒有天理。

    看著他沉默鬱悶的樣子,公儀林愈加得意:“喜歡我的那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不說前些年孔雀族的公主,就連羽皇之女都對我心生愛慕。”

    說著,爆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

    可惜這一回,七師兄非但沒有因為他話裏的挑釁動怒,反倒同情地看著他。

    笑了一陣,公儀林也覺得有些不對,身邊好像有嗖嗖的涼風刮過來,理智瞬間回籠,讓他想起旁邊站著的是誰。

    “不要側臉看。”公儀林用掩耳盜鈴的方式安慰自己,“隻要不偏過頭,就什麽也看不見。”

    他裝作看不見不代表清河也翻過去這頁,冰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傳來:“等回頭我們再來好好談一談你和孔雀族公主的風月,我可是很有興趣。”

    ‘好好’兩個字發得是重音。

    公儀林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因為這句話結了一層冰渣,從這毫無起伏地聲調中,他可一點都沒有聽出感興趣的意思。

    他竭力讓自己忘了這件事,並祈禱清河也同樣忘了,抬頭對笑得幸災樂禍的無良師兄皮笑肉不笑道:“現在可以說說,有關《登仙梯》的由來。”

    七師兄神色很平靜,“上古至寶,機緣巧合被納蘭家的人得到,有什麽好解釋的。”

    “修真界從來不缺乏大機緣者,有人墜落懸崖還能不死有奇遇,有人明明身隕道消,卻能機緣巧合奪舍重生,但納蘭家沒有這樣的氣運。”

    公儀林早在和納蘭逸皇結下梁子時便推演過納蘭家的運勢,雖然隻能隱隱捕捉到一些模糊的方向,但可以肯定的是,納蘭家的氣運並不是很旺盛,甚至有一些淺淡的黑色紋路,他暫時還不知道代表什麽,不過絕非是好事。

    “他們不需要什麽大機緣,”七師兄道:“那副《登仙梯》,本就別人所贈,整個過程納蘭家沒有費絲毫一點功夫。”

    “為人所贈?”公儀林問道:“何人?”

    七師兄沒有直接回答,盯著公儀林,目光極其複雜:“你相信麽?”

    公儀林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問話一頭霧水,但他習慣性地不將一句話說死,隻道:“那要看你具體指的是什麽?”

    “那些你曾經或是現在親近人的性格,品性,你通過肉眼觀察到的一切,你相信麽?”

    公儀林想了想,點頭。

    七師兄不露痕跡地歎口氣,片刻後又恢複之前放鬆的神態,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目光深處卻有看不見的憂色滋生,“等你重新回到長門,自然有機會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說完,他又提醒道:“我告訴你龍紹和納蘭家的恩怨,便是想讓你早作準備,無論如何,龍紹勢必不會放過納蘭家,你可以利用這一點做做文章。”

    見他不再談論之前的話題,公儀林微微蹙眉,他總覺得七師兄原本是想告訴他什麽,但因為他的回答,又選擇退縮。

    相信什麽,亦或是……相信誰?

    “我會注意到,”公儀林頷首。

    “這三天,你就留在師門,師父近來脾氣不大好,沒事別惹他老人家生氣。”

    公儀林:“我盡量。”

    ……還真是夠實誠的回答。

    “等三日後,我和其他幾位師兄弟會跟你一起前往離開師門。”

    公儀林突然想起來什麽,道:“上次見麵,九師兄告訴我老頭子將所有師兄都派到各個地方建立自己的勢力,這次怎麽全都回來了?”

    “看著你。”七師兄言簡意賅回到。

    三個字像是隕石一般直接砸在公儀林的腦袋上,隻見他僵硬著笑容道:“師兄真會開玩笑。”

    “鑒於你以往那些連花樣都不帶重複的‘光輝’出逃手段,師父覺得有必要找我們幾個回來看著你。”

    公儀林冷笑:“他怎麽不再把九師兄叫上,人齊了還能吃個團圓飯。”

    七師兄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麽會這樣想,要是真叫九師兄回來,拿什麽借口將你騙回來?”

    公儀林:……

    他感覺到整個個世界對他的惡意撲麵而來。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後麵的事怎麽做,還要看你自己。”

    “該說的是都說了,”公儀林道:“但該知道的我一樣都沒知道,除了一個以悲劇收場的愛情故事,串聯全部的核心至寶《登仙梯》我卻是一無所知。”

    七師兄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無知是福。”

    公儀林冷笑一聲,毫不客氣道:“滾。”

    七師兄揮一揮衣袖,瀟灑地乘風禦劍離開。

    麵對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的背影,公儀林自知是再也問不出什麽,轉而想套套身邊人的近乎,看能不能問出什麽。

    “關於《登仙梯》的來曆,我想是瞞不過堂堂一個超級宗派的掌教,對麽?”

    不管最後能不能問出來,先灌一碗用甜言蜜語熬成的*湯總不會錯。

    清河用眼角餘光淡淡瞥了他一眼,“現在你有時間?”

    公儀林點頭。

    清河:“時間充裕?”

    公儀林繼續點頭。

    “很好,”清河滿意道:“既然有充足的時間,我們就來談談孔雀族公主的事情。”

    公儀林:……

    為什麽時間過去那麽久,他還能記得。

    此時此刻,公儀林對鯤鵬一族的形象有了新的認知:記性好,小心眼,喜歡秋後算賬。

    此刻,秋後算賬先清一筆風流債。

    “咳咳,”公儀林清清嗓子,假裝毫不在意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經記不太清。”

    “孔雀族的公主漂亮麽?”清河猝不及防問道。

    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年孔雀族盛宴,孔雀公主步履輕盈,珊珊作響,全場佳麗加起來都敵不過她的美貌,公儀林毫不猶豫地點頭:“身材夠火辣!”

    話一出口,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麽,公儀林趕緊補救道:“我的意思是說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就算她身材再好,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哦?”

    要說與清河對話的時候,公儀林最害怕什麽,便是對方隻說一個單音節詞,還是以疑問的語氣結尾,例如’哦’‘嗯’等等,諸如此類的單音節詞一旦用出,絕沒有好事。

    公儀林訕笑兩聲:“都說人不輕狂枉少年,我也就是路見不平,當時獨角獸一族逼迫孔雀公主下嫁,要知道獨角獸可是一個長得比一個醜,作為一個正義感爆棚的修真者,我怎能放任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發生!

    “所以?”

    “所以我一人劍挑獨角獸一族,將它們打得那叫一個落花流水,一直退到萬荒草原千丈外重新落家。”公儀林得意道:“怎樣,小爺我是不是很厲害?”

    “的確很厲害,那孔雀族的公主是不是對你一見傾心,再來非君不娶?”

    “那還用說,”公儀林道:“我很感動,然後拒絕了她,修真界誰不知道孔雀族下嫁都是沒有嫁妝,聘禮卻要成千上萬的靈石,幸好我英明神勇,沒有被美色所迷。”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公儀林忍不住站起來,慷慨激昂地訴說了整個故事發展過程,期間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為美色所迷堅毅劍客的形象,極盡醜化獨角獸一族,凸顯自己的悲壯。

    故事跌宕起伏,以至於要是再民間,一定可以成為風靡一時的話本。

    從前清河隻覺得公儀林像是一隻慵懶的貓,現在卻覺得更像是一隻狐狸,還是一隻藏不住尾巴的狐狸,看著沾沾自喜沉迷在對自己智商肯定中的公儀林,哪怕心裏原本有些火氣,這時也是怎麽也發不出來。

    人與人之間相處之道,在於誠,而人與妖之間,在於相互吸引,相互遷就,能夠從對方荒唐的性格中找到自己喜歡的一麵。

    這個過程相當神奇,就像一場愉悅的冒險,至少公儀林和清河目前的狀態都是樂此不彼。

    ……

    直到夜色|降臨,清河也隻見到公儀林的師父和七師兄,其餘人一概都是不見蹤影,公儀林之前呈口舌之快,說要一一拜訪他們,但最後關頭自己卻是先跑得沒影。

    四周高山險峻,地勢易守難攻,如此大的一片空間裏,仔細想想,隻有寥寥十幾人的師門碰不到幾個倒也正常。

    “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千百山峰壞繞,萬裏區域覆蓋,門中弟子數量卻連百都不過?”

    一道聲音從對麵山頭傳來,有個穿長衫的男子抱著酒壺半躺在山腰,衣服半敞,他的周圍全都是酒香。

    現在,他左手撐著地麵,顫顫巍巍起身,步履蹣跚,仿佛時刻都有從山上摔下來的危險。

    用力搖晃兩下酒壺,見沒有一滴酒水落下,臉上全是失望,將酒壺直接扔到山下,醉眼朦朧地看著清河:“你是……小師弟,小師弟的,嗝……新"qing ren"。”

    說著,目光中有幾分探究,明明還在百丈外,眨眼間就湊到清河身旁,“奇怪,活著的"qing ren"。”

    這話在夜晚聽來,要是一般人估計嚇得夠嗆,清河卻是很平靜地問道:“他喜歡收集死人?”

    “不是收集,”說著長衫男子又打了個飽嗝,“是收藏,收藏他們的身份,可別小瞧這一點,利用別人的身份,小師弟可是有好幾次都化險為夷,甚至有時候還能頂著別人的身份混得風生水起,所以我們都說那些死去的人就是他的"qing ren"。”

    說著一拍儲物袋,又一大壺酒出現在手中,猛地灌了一口:“你呢,是什麽身份?”

    清河沒有回答,他沒有興趣和外人談論自己同公儀林之間的關係。

    而實際上,長衫男子隻在乎自己手中的酒,喝得差不多隨便說上兩句話,說話的對象可以是一隻妖,一個人,也可以是一棵樹,一粒沙子,至於清河回不回答,回答什麽,他也不在意。

    這會兒,他又提著酒壺顫顫巍巍地往山上走去,“小師弟在西邊的萬鬼林,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去找他。”

    話音落下,長衫男子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往地上一趟,整個身體像是和天地融合在一起,四肢攤開,根本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氣息。

    ……

    萬鬼林,顧名思義,與鬼有關。

    大量的屍氣聚集在這裏,難免生出些惡鬼遊魂,這些魂靈吸收不了多少能量,通常能殘留的時間極其短暫,就像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但時間短並不代表它們就沒有危險性,相反,這些惡鬼遊魂更加具有攻擊力,一旦碰上生人,便要吞噬起魂魄作為自身養料取用。

    清河沿路走來,也碰到好幾隻,隨手一掐法訣這些惡靈便消散於天地間。

    越往森林深處,越多惡鬼遊魂往他身邊堆積,哪怕已經有無數同伴犧牲,依舊前仆後繼地前行,被纏的久了,清河也漸漸失去耐心,直接凝聚出一個火球,在自己的身側形成一道屏障,沒有任何淒厲的嘶吼,一團團綠色的鬼火被扭曲地四分五裂,直接消散於天地之間。

    整個過程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你的生命裏太過旺盛,以至於讓這裏的鬼怪都失去理智,想著奪舍重生。”前麵不久,躺著一個用落葉堆住半個身子的人,赫然是公儀林,他偏過頭,眼睛在黑夜淺薄的月光下,顯得幽暗深邃,“對它們來說,你就像是一個沒穿衣服的仙女走在大街上,誰都想看上一眼。”

    清河早就發現無論什麽事到公儀林口中說出來,總有幾分不正經。

    公儀林自己似乎也認識到這個問題,“這個比喻好像有些不夠恰當,畢竟我就不會,隻有凡夫俗子才會瞧得上庸脂俗粉。”

    清河冷笑一聲:“滄瀾國內的小鎮上,不知是誰要喊著去看鎮上的花魁一眼。”

    以至於後來還念念不忘,覺得遺憾。

    “我充其量隻是去湊個熱鬧,”公儀林晃晃腦袋,抖落落在頭發上麵的幾片落葉:“真正的花魁就算站在我麵前,我也能坐懷不亂,畢竟,我好男色。”

    最後四個字說得是斬釘截鐵,一點猶豫都沒有。

    “這算是你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清河淡淡道。

    公儀林:……所以他咋在對方眼中是有多不堪,連好男色都能算作優點之一。

    手指在空中虛空一劃,像是天際的流星劃過,黑夜中多了一道彎月拱橋狀的光芒,原本死纏著清河不放的惡靈遊魂,好像受到了指引一般,排著隊慢慢沿著一個方向離開。

    “他們已經沒有思維,隻剩下一點本能,”公儀林放下手:“所欠缺的隻是一些光亮罷了,它們喜歡充滿生機和有光的地方。”

    清河:“你給它們指的是日出的方向,離開這片森林屍氣的滋養,這些惡靈很快便會消散。”

    “這是屬於它們的歸處。”說出這句話時,公儀林臉上的表情無喜無悲,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清河不由想到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公儀林當時還是稚童之齡,他死去後看到的世界又是什麽樣的?黑暗,恐怖……還是看不見盡頭。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公儀林輕笑一聲,“我和它們不同。”

    清河看向他。

    公儀林攤平胳膊緩緩道:“我不受光的蠱惑。”

    他寧願在黑暗中迷失自己,也不想聽從誰的指示或是安排。

    “如此良辰美景,談這個話題未免太過掃興。”公儀林不欲再談這個話題,站起身,落葉掉了一地。

    “良辰美景?”清河的語調微微上揚。

    “你也可以看作良辰美人。”說到‘美人’兩個字時,公儀林特不要臉的指了下自己的臉皮,然後邁步走過去,停在清河身邊:“說實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你是怎麽找到我的,莫非冥冥中受到我美貌的指引?”

    “一個嗜酒如命的人告訴我。”毫不留情地打斷公儀林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厚臉皮行為。

    “嗜酒如命?”公儀林眼角微微上揚,“是不是喜歡抱著個酒罐子躺在半山腰,還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

    清河頷首。

    公儀林:“那是我三師兄,沈修傑,他是師門裏唯一和我有共同愛好的人。”

    清河:“你愛飲酒?”

    “別誤會,”公儀林做糾正:“我們的共同點是好男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