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天元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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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沉默了下,手指輕輕扣擊桌子邊緣,燭火下他的睫毛格外卷翹,“要不要說說看?”
這是一種很平緩的語氣,不是命令,不是詢問,而是以一個傾聽者的身份,如果公儀林願意陳述,他願意做一個傾聽者。
“有什麽可說的,”公儀林從窗邊走回,眼中笑意流轉,方才嘴邊略帶苦澀的笑容盡數收去,乍一看倒還真覺得他心情很好,剛剛賞完一輪湖光山月,“差不多就跟傳說裏流傳的那般。”
一隻冰涼修長的手伸出,自下方半牽住公儀林藏在袖袍間的手。
“傳說畢竟是傳說,我想聽你說與我聽聽,可好?”低沉的嗓音像是優雅滄桑的二胡,緩緩流淌而過。
都說高冷的人一旦溫柔起來,連神佛都招架不住,公儀林今天終於嚐到這種滋味,這種溫柔又多情的語調,從一向秉持身份,沉默寡言的人嘴裏說出,帶著股他拒絕不了的繾綣。
他沒有拒絕,任由清河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拉著他,而他,撩起長袍,重新坐在清河對麵,兩人相對而坐,靜默無言,清河在等,等公儀林自己開口。
從前這是公儀林常做的事情,用沉默讓別人開口,包括才見到過的常樂,他也是用沉默讓對方道出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如今角色互換,他站在被征詢者的位置上。
“我還記得那是在天元年初,有一日,大師兄說要出一趟遠門,回來後……”似在喃喃自語,這一刻,公儀林的目光格外沉寂,慢慢道出那段被封印的過往。
天元年踏仙門
靠近東側的一處山脈之地,灌木林立,林木蒼蒼,所有的枝葉層層覆蓋,遮住天空的日光,百年內無一點陽光灑漏,使此地成為一片幽幽鬼地。
此時,在叢林之地,一人一巨獸,陷入對峙狀態。
那巨獸足足有二十多米高,渾身彌漫著一股黑氣,獠牙外露,上麵還沾染著鮮血,在它對麵,有一人,持劍而立,脊梁挺拔,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鬆柏,但仔細看,卻會發現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衣袖上有些淡淡的血跡如同梅花一樣濺開。
巨獸先前發出致命一擊,卻隻傷了這個修士的一隻胳膊,它大怒,一個如此渺小的人類修士居然與他激鬥了這麽久,仰天一嘯,巨響滔天,渾身上下的幽暗黑氣瞬間將男修士全身包裹。
吼!
一躍十丈,巨獸張開大口,再次撲來,在它對麵的男修士和這隻二十多米的巨獸對比起來,渺小的像是一隻螞蟻,但就是這樣,麵對飛奔過來的巨獸,他不閃不避,眼中鎮靜從容,隻見他掌心凝聚出一層銀光,匯聚在長劍中。
“去!”
男修士一聲低喝,劍鋒朝著巨獸的口,像是一道流光射去!
巨獸起初不以為意,他渾身上下就像是一層堅黑如鐵的石崖,堅不可摧,尤其是口腔,長達幾米的巨舌上倒刺林立,足以將一個修士紮死,區區一把劍,隻要上下下齒一合,隨意一咬,寶劍頃刻間便能裂成兩截。
但隨著劍光越來越近,巨獸的眼中漸漸浮現出驚恐,那劍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道劍光,凝聚在劍身的氣流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席卷而來,根本容不得有時間閃躲!
眼見那劍就要入它口,穿破喉嚨而過,一道虛影憑空出現,隔空一抓,那以勢不可擋之力橫衝直撞的寶劍竟被牢牢抓住,而抓住劍鋒的人,掌心半點傷痕也無。
巨獸逃過一劫,眼中有喜色劃過,再見抓住劍鋒的男子背對自己,喜色更大,趁其不備就要一口咬過去。
那男子似乎毫無所察,視線看向前方的修士,搖頭,“劍不是當暗器丟出去用的。”
原本與巨獸纏鬥的修士正是公儀林,隻見他滿不在乎道:“我非劍士,劍於我而言,並非不可棄。”
“孺子不可教也。”男子歎了聲,隨手一揮,與他近在咫尺,眼見就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突然定格住,獠牙間有咯咯響動,隻聽‘轟隆’一聲,巨獸高昂的頭顱從中間裂成兩半,直接炸開,血霧漫天噴散。
一麵教訓這個不省心的小師弟,男子彎下腰,取出腰間的匕首,將巨獸頭顱中中的獸晶取出。
眼見獸晶就要被無恥男子收入囊中,公儀林也顧不上維持風度翩翩儒雅書生的樣子,直接撲過去,惡聲惡氣道:“還給我!”
可任他如何努力,男子都是衣袂飄飄,剛好離他一丈遠。
獸晶最終還是落入白衣男子的儲物袋,公儀林視線盯緊他的腰間,冷冷道:“是人不?”
白衣男子笑道:“搶小孩子東西是不太好。”
公儀林惱羞成怒道:“有眼無珠。”
白衣男子看著早已不是幼童的公儀林,道:“相對於我活得年紀,你的確是個小孩子。”
公儀林撇撇嘴,卻也沒有否認。
白衣男子走到他身邊,想伸手摸摸他的頭,被躲過去,“等你再活個幾百年,會因為別人說你年輕而感到高興。”
雖然承認自己的大師兄說的都是真理,但關於這一點,此時的公儀林卻是不相信的。
“好了,不過是塊獸晶,也不想想這麽多年你從大師兄手裏拿了多少好東西。”
公儀林皺皺鼻子,卻也沒有否認。
“何況,我這次從不死聖地回來,可是帶了不少好東西,其中有一件,更是不凡。”男子含笑道。
好東西?
公儀林眼前一亮,“莫非是什麽天地至寶,揮揮手就能移山填海?”
“確實天地至寶。”
見男子這麽坦誠,公儀林咽了下口水,低下頭,想著如何將好東西弄到手。
“別想了,”男子淡淡道:“這件東西我不會給你。”
語畢,饒有興致地看著公儀林,“不如猜猜,我為何不給你?”
公儀林沉默半晌,道:“燙手山芋。”
男子一怔,仰天朗笑,“還是我家小林子最聰明。”
他一揮手,腳下凝聚出一片血紅色翻滾的雲霧,拉著公儀林踏步上雲霄,兩人乘著白雲前行,公儀林看著腳下的血雲,內心升起渴望得到強大力量的念頭,真正有本事的修士當能腳踏白雲,手托蒼穹,那些飛行寶器相較於腳下這片血雲,簡直不登大雅之堂。
眼底山川河流縱橫密布,像是一張巨大的漁網,遮蓋住綿延不絕的山脈,公儀林視力極好,還能看見一些大個頭的魚蝦在水麵翻騰,白衣男子見他低頭沉思,問道:“看到魚蝦,可是有什麽啟示?”
公儀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魚看似日子過得無憂,但隻要我一揮袖,頃刻間便能決定它們的生死,甚至是吃法。”
“還有呢?”
公儀林摸摸肚子,“想吃涮魚片。”
男子臉上有一絲驚愕,末了唇角的笑容更深,“荒郊野外,可沒有刀具,碗碟供你使用。”
公儀林右手一拍儲物袋,一把雙劍憑空出現,他手持雙劍,認真道:“用這個。”
即便是心思最為莫測的白衣男子,見到這一幕,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僵硬了一瞬,“你的身上,究竟帶了多少把劍?”
公儀林,“算上儲物袋的,不多不少,剛好四百八十把。”
白衣男子:……
他嘴唇動了動,很久後方道:“你這輩子,注定成不了一名劍客。”
“但我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廚子,”公儀林用雙劍劍鋒互相磨了磨,發出呲呲的響聲,“要不要現在就抓幾條魚,剁了魚頭熬湯,魚肉切片吃?”
白衣男子:“……你也成為不了一位聖人。”
“修士的生命就像河流一樣,隻要夠強,永無止境,”公儀林滿不在乎道:“造化弄人,指不定哪天我就與佛有緣,成就佛道雙修。”
這時公儀林不會料到,多年後,竟是一語成讖。
……
溪流旁,湍急的水流不住向下,沿岸坐著兩名年輕人,他們的麵龐看上去格外年輕,至於身體裏住了多少歲的靈魂,恐怕隻有他們自己知曉。
在這幕天席地,吃涮魚片顯然是不切實際的,但烤魚還是能夠實踐一下。
公儀林吃魚的本事一流,烤魚的本事並不入流,但即便如此,兩人中,負責烤魚的仍是他,不外乎其他原因,坐在他旁邊的人,典型的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還有著微妙的潔癖。
一邊烤魚,公儀林一邊詢問,“師兄帶回來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男子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小孩子別問。”
公儀林放下烤魚,目光變冷,“看來你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我了。”
男子點頭,“有自知之明就好,不過念在師兄弟一場的份上,倒是可以跟你透個底。”他的神色複雜,“此物能幫人證大道。”
世間萬物,妖獸仰仗自己強悍的血肉之軀,修士依靠手中法器,二者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增持法力,但道,卻是自己走出的,大到仙人,小至螻蟻,眾生的道都是靠眾生自己一步步踏出,在人生中經曆,感悟,天地間,隻有自己能幫助自己證道,這是修真界公認的法則。
公儀林皺起眉頭,他看出大師兄的邪惡心思,分明是故意勾起他的好奇心,又不說穿,他冷笑一聲,“看來今天你是執意要戲耍於我?”
男子拿起烤魚細嚼慢咽,“現在發現,倒也不蠢。”
烤好的魚被奪去,還被出言戲耍,公儀林不怒反笑,一臉說了兩個‘好’字,“你別後悔。”
用力一扯衣衫,指甲劃過白皙的肌膚,留下幾道駭人的血跡,公儀林狠狠一咬唇,有血珠滲出,他絲毫不在意,召喚出飛劍,弄散頭發,以逃命的姿態往師門跑,邊跑還運氣大聲喊道:“師父,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救命!大師兄輕薄於我!”
故事說到這裏,公儀林將桌上杯子裏的水喝盡,又倒了一杯,“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師兄忽然追到我,伸出手。”
清河:“他將東西給了你?”
在那樣的情況下,想必也隻能如此,想到這裏,他不由深深看了公儀林一眼,無恥到這個地步,當真也是一種本事。
“起初我也以為是,”公儀林放下杯子,“他的確伸出手,卻是反手朝我屁股上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至少用了三成功力,我整整在床上趴了兩天。”
想到當時的景象,公儀林眼含淚光,為往事歎氣,對著清河舉杯,“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很過分?”
清河:……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