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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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難不成是個傻子?”一個俊美的男人蹲在路邊上,大雨把他淋得渾身濕透,但他隻是調笑地看著麵前的清秀少年,見他還是不理自己,便順手遞了個煎餅過去。

    少年骨瘦嶙峋,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半晌才接過煎餅,遲疑地吃了一口。

    他身上都是泥點,髒得不像樣,隻是一個被咬過兩口的冷硬煎餅都讓他感動得嗚咽。待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才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不熟練地說起了話:“我……你願意當我的主人嗎?”

    男人愣了一下,笑意放大,打量了一番他,發覺自己看不出他的修為,隨即便做出了一副大方的模樣:“我叫玄日月,是個散修,若以後能夠結丹,便取尊號為玄明,你呢?你又叫什麽?”

    “我沒有名字。”

    “怪哉,人怎麽會沒有名字?”

    “我是人……?”

    玄日月張著嘴,確定他是認真地在詢問,捂著肚子就大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攬過他,道:“那你就跟著我混吧,我正巧缺個跑腿的。”

    到了客棧兩人都洗淨了,玄日月又叫了一桌飯菜,看著他吃東西,支著下巴奇怪道:“你到底是什麽?”

    少年停下筷子,愣神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隻知道我必須要依附主人才能活下去,上一個主人……拋棄了我。”

    玄日月好奇地探尋了一下他的體內,又問道:“你的魂魄竟真的不完整,若你認我為主,豈不是要吸取我的魂魄?”

    少年連忙搖頭,驚慌道:“不會的,隻要您成為了我的主人,在為您效勞的日子裏我的魂魄便都是完整的。”

    接著他又詳細地問了許多,確定此事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後,當即就拍板釘釘,收下了這個便宜奴仆。

    “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偷殺搶掠一樣不落,你可做得到?”

    少年咽下一塊肉,唇邊霎時勾起詭異的微笑:“隻要是主人吩咐的,我什麽都可以。”

    “可是你看起來這般弱不禁風,又有什麽本事呢?”

    他眨眨眼睛,伸手就掏向自己的胸膛,玄日月被他嚇得呆坐在原位上,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沒入心口,然後掏出一麵白骨做成的鑼和槌子。

    “一響,骨軟。二響,血盡。三響……魄散。”他臉上滿是單純,語氣卻陰寒可怖,即便是自認惡人的玄日月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倒有些意思。”等玄日月緩過神來,他立時就換了副愉悅的表情“既然如此,你就叫做打更人罷,別人打更是報時,你卻是催命,有意思,有意思。”

    打更人抿唇一笑,算是接受了這個名字,將鑼又收了回去。

    玄日月不問這法寶哪來的,他也不曾告訴他……這是他用上個主人的骸骨磨製而成的。

    那個修士修成元嬰數百年,卻一直無法到達化神的境界,直到有一天一個大宗門給了他一個機會,隻說要他將自家宗門出賣給他們,便助他化神,還給他一個核心長老的位子。這個道尊早就想離開這個小幽宗,隻是礙於情麵才一直沒有走,現下突然有了這樣的機會,自然是忙不迭地答應了。他與打更人說了此事,主仆二人商討一番,當夜就把宗門賣了個幹淨,連山帶寶物全都拱手於人。

    然而本應一起走的兩人,道尊卻趁著為他辦事而身受重傷的打更人昏迷之時,獨自離開了,連傷都不曾為他治過。

    “你可千萬莫怪我,若帶你走,這功又如何算得到我頭上?主仆一場,就當你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罷。”在床頭說完這句,他便甩袖而去,頭也不回,趕著去邀功討要獎賞了。

    待到打更人醒來時,他在床上呆坐了整整一天。他不怨恨主人的拋棄,隻是有些心寒,心寒他既已不需要自己了,卻還不願解除契約。他明知自己若在未解除契約時便被拋棄,隻會死得更快,卻依然這樣做了,連一絲情分都不留。

    他從不懂何為世故,也分不清善惡,但在這一瞬間他卻冷得可怕。

    從清晨等到黃昏,主人的氣息越來越遠,就連停頓都不曾有過。

    打更人自嘲地笑了一下,都準備安心等死了,那人的氣息卻突然消失了。

    少年雙目一睜,拖著傷體就飛了出去,循著之前留下的氣息飛了許久,翻了數座山,終於在一個荒野找到了道尊。此時的他不僅沒有如願化神,還連元嬰都被人生生掏去了,遍體鱗傷,死不瞑目。

    原來那個地宗本就是隻是利用他,欺騙他罷了,從未想過真的要給他好處,把人騙來後就直接弄死了,這一切簡直是無本之利。

    這場局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無辜的隻有遭受了無妄之災的幽宗。

    然而此時的少年不懂,之後的他也不曾懂,他此刻隻知道主人已經死了,他們的契約也已經結束了。在他是仆人時,他是最忠誠的忠仆,而一旦沒了這個關係,曾經的主人在他眼裏便連塵土都不如。

    這夜,荒山之上,一個純真的少年,哼著不知哪裏學來的童謠,輕快地拆下了一具屍骸的骨骼,吱呀吱呀地磨成了一麵鑼。

    從此他就在荒山上修煉,淬煉自己的新法寶,直到身體即將消亡之時才茫然地爬到山下,等待另一個有緣人出現。

    玄日月是好人嗎?他不在乎。對他好嗎?他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跟隨玄日月的這段日子,雖也過得挺寒酸,但終歸是不曾拋棄過他。偶爾收獲頗豐時,玄日月也會肉疼地賞他一兩件物什。許是因為有他幫忙,玄日月一直懶於修煉,通常是他去偷東西,留他在外望風。要是被人發現了,就由他擋著,玄日月自己先逃,逃遠了才尋個地方等他過來。這樣的搭檔,也幹得順風順水,玄日月的家底越來越豐厚,也逐漸成為了臭名昭著的玄明老賊。

    “怎得又受傷了?”玄日月坐在一家路邊的茶鋪品著茶,看著打更人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的血跡都還沒擦“趕緊擦擦,別嚇著別人。”

    打更人慢吞吞地坐下,剛想喝杯茶,就被人打了一下手。

    “這可是我從玉仙宗騙來的靈茶,你要喝自己找那夥計要去。”玄日月扔給他兩個銅板,又急切道“怎麽樣,可拿到那寶貝了?”

    少年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他保護得好好的鼎,包裹著它的棉布都已經被血染透了。

    “哎呀!”玄日月心疼地趕緊接過,打開棉布,見鼎沒染上血才鬆了口氣“這次就算了,你下次可小心點。”

    “是,主人。”打更人扯了一下嘴角。

    玄日月也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喝了幾口茶,轉了轉眼珠,小聲道:“我和你說,我之前騙到了個傻子,聽說他是什麽蓬萊半仙,我要他帶我們進蓬萊島,這傻子也答應了,過兩天我們就啟程。”

    打更人也隻當這次和之前所有的行動一樣,反正不是偷就是搶,這麽多年他早習慣了,便也沒說什麽,拿著銅板換了壺茶慢慢喝起來。

    他唯一不曾想的是,就連玄日月,也會把他棄之如敝履。

    他坐在黑暗的地牢裏,身體越來越老,生命日漸枯竭,每日所想,不外乎就是等待與相信,相信玄日月會回來接他。

    然而五百年過去了,他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卻依舊沒等來那個人。

    直到有一天地牢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熟悉的氣息再次出現,一點點火光燃起,俊美的年輕人如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樣,彎下腰來看他。

    就是這一刻,是他幾千年來,頭一次感受到何為救贖。

    這個殼子換了一個人,但是他根本不在乎,不在乎是奪舍還是如何,他唯一所知的是,這一次一定不一樣了,他或許真的可以像一個人一樣真正地活著。

    事實也的確如此,跟著梅慕九的這段日子,他甚至有時會忘了自己是他的奴仆,他是那樣自由,受到了那麽多關愛,被那麽多人當做朋友,從前的他,想也不敢想自己竟會過上這樣美好的日子。

    但同時,他也深感罪孽深重。

    許是換了主人的緣故,受到梅慕九的影響,他愈來愈認識到自己曾經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我根本不配活得像個人。”打更人經常如是想。

    “那些都過去了。”梅慕九知道後卻隻是這樣說“你若真的在意不過,便多攢些功德吧,一日不安就多做一日,直做到沒有噩夢的一天為止。”

    得了這句話,他就真的開設了善堂,盡他所能地多做些好事,甚至還為此學了醫術,在凡間當了數年鄉野大夫。

    “長老長老,你怎麽了?”一個小孩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奇怪地看著他。

    自他問完長老為什麽要開善堂之後,打更人就開始發呆了,和他說話也不理,長老鮮少這樣,也不知是不是累了。

    打更人回過神,忙笑得皺起一張臉,把手上的法決放到小弟子手裏:“今日講的可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弟子見他回過神了,趕緊恭敬地行了禮,蹦蹦跳跳地回去打算溫習功課了,出門時身子驟然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麽,回頭道“對了長老,之前宗主和我說要你講完課就去找他。”

    “知道了。”打更人點點頭,也起身了,剛站起來,就聽見外麵柳東河在喊:“長老!我們要提前出發了!那幾條黑龍說明日就要舉辦生日宴,讓我們今晚就到!”

    緊接著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喧鬧聲,梅慕九忍無可忍地也跟著喊:“會帶你們去的!把長老請出來,再吵就誰都不帶了!”

    外麵這才安靜下來,柳東河和錢圓圓則爭相恐後地跑進講學堂,拉著打更人就往外奔:“長老我們給你留了好多好吃的,等上仙舟一起吃,就連張長老我們都沒留呢!”

    “兔崽子們我聽見了!”

    渡船張的怒吼聲響徹全山,卻隻引起了一陣笑聲。(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