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新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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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宿醉,醒來時腦仁疼的像被敲碎的核桃。
隻是...腿間的酸澀是怎麽回事?我瞧著床頂的碧籮紗紗幔,拍拍腦袋,晚上的夢做糊塗了?怎麽可能是真的?他遠在千裏之外,有著如美眷,怎會想起我?聽十三阿哥那麽幾句,就真當了真了?
我坐起,將臉埋在膝頭碧色水天一線連雲錦被中長長歎氣,為什麽還要想他?忽的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寸縷!正在驚慌失措時,一雙溫暖的臂彎將我圍繞,後背緊貼著一個緊實□□的胸膛,那樣的熱度使我渾身麻木。
“玉兒...”那人低語著,細密的吻落在我的發跡、臉頰、耳畔。熟悉至極的聲音,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味更令我顫栗。“我的小女孩...”
我努力扭過頭,心跳的極速使我的胸腔發痛;僵硬的脖子隨著我的動作發出‘哢哢’的聲來。是胤禛啊...我撫上他的麵頰,掌心感受著他密密的胡茬;我凝視著他的眼,像黑色的深潭,永不見底;我的手指劃過他的唇,依舊薄而柔軟。不...正是那樣的唇,說出令我心碎的話;正是那樣的手,擁抱過其他女人;正是那樣的眼眸,也這樣深情的望著年可嬈!
“你為什麽來?不!你走!你走!”許久不曾對他這般“坦誠相待”,不單令我羞憤,更讓我想起很久前的那夜恥辱!他不管不顧的一遍又一遍的占有,並不是因為他愛我,而是單純的是男人想要強調所有權而已!
“玉兒!”推搡間,胤禛一個發力,將我又壓在身下,雙手被他牢牢控製在頭頂,往昔的記憶如海嘯般將我席卷吞沒,我呆呆的躺在他身下,竟不敢有半點動靜。胤禛隻看著我,我的恐懼、我的麻木、我強忍的淚盡收眼底,倏地他將我緊緊擁入懷裏,聲音竟有著幾分哽咽,“玉兒,別動。讓我抱抱你。”
我怔怔的任他抱著。他熱熱的氣息盡數灑在我脖頸;熟悉的氣味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我圍繞;突然間,頸窩裏一涼,那陣涼意直直向下,直到流到我胸口卻轉化為一股衝動。一恍惚,我竟也想擁抱他,可也僅僅是一恍惚。我閉上眼,眼中的淚淌出,也收回了舉在半空中的手。
“胤禛。我很久前便說過,”剛剛的慌張恐懼已煙消雲散,我長吸口氣,直視著他的眼,“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何必還來找我?”
一刹那,胤禛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全身的筋□□已繃緊。我一臉平淡無謂的準備迎接他的憤怒。不曾想,胤禛竟鬆開我,一言不發的站起身隨手撿起件衣衫默默穿著。待他穿戴齊整,還見我扯著被單呆愣在床上,哧的笑道,“怎得?還要我服侍你上妝?”
“哦。”胤禛這樣的態度,反而使我手足無措,渾渾噩噩的抓過昨日穿過的衣裙,趕忙套上身。至少不用與他那樣的坦誠相對,著實令我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胤禛看我穿完,上下打量我一圈,噗哧一笑,抬手將我發髻中的海棠金玉流蘇釵取下,又將我強按到紫檀木妝台前。折騰了一夜,早是釵環散亂,我對鏡一照,真真兒是蓬頭垢麵!
我欲站起身,胤禛一把按在我肩上,命令道,“你坐好!別動!”邊說著邊將我發髻中的發簪一支一支取下,當最後一支被取下如墨似緞的黑發披散開來,胤禛拿過一把篦子,替我細細的篦著頭發。
“這麽些年,竟從未發現你的頭發如此的好。”篦子順著頭皮一點一點的向下,他的指尖握著我的頭發,他的動作是那麽的輕柔,他的眼神是那麽的溫柔,可我隻覺得頭皮上似有萬隻螞蟻啃噬。
房門被扣扣的敲響,雲舒雲卷在外問道,“小姐!小姐!你起身了麽?奴婢伺候你洗漱吧?”我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胤禛,正巧碰上他的實現也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冷陟,未等我反應,案頭的一尊耀州窯瑞獸天青香爐已是應聲落地。
如此大的動靜,雲舒雲卷怎麽聽不到?雲舒喊了我幾聲,急急推門而入,卻見著一個她們從未見過的男人在我房中。雲卷明顯腳步遲滯,雲舒瞧著我除了麵色尷尬並無任何驚慌,她暗暗捅了捅雲卷,一同斂了神色,進屋略施一禮,“小姐。嶽大人連夜從同州回來了,這會人正在樓下。還有...樓下有...”
“哼...”胤禛冷冷一嗤,就連雲卷也是渾身一顫,雲舒止住話頭,隻當他是透明,將手裏的銅盆毛巾放下。
我一語不發,心下卻是一陣陣的發寒。離開胤禛的這兩年,反而更曉得他的脾性,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見我不說話,雲舒給雲卷使了個眼色,雲卷略略一福,退了出去,不多時又端了一套洗漱器具來。
胤禛大爺樣的伸出胳膊示意雲卷給他卷袖子伺候他淨麵。我也端起晨起漱口的青鹽茶,一時間屋裏僅有水聲。胤禛幾下洗漱幹淨,自我書架前緩緩踱步,隨手抽出一本《爾雅注疏》來,大喇喇的在黃榆木圈椅中坐下,雲卷見狀忙呈上一杯上好的六安瓜片來。胤禛唇畔勾出一抹笑來,細長的手指在福壽百年茶碗上來回輕磨,不時瞧一眼書又瞧一眼正在梳妝的我,十足一副浪蕩公子樣。
雲卷小臉愈發蒼白,雲卷臉色也是不善,可見我視若無睹也不好說什麽。今日不需像昨日那般盛裝,僅挽了個家常發髻,簪了幾朵翠玉荼蘼,臉上也隻是薄薄掃了層粉好掩蓋昨日的宿醉。
待我妝點完,雲舒雲卷二人在一旁垂手而立。我看了眼同樣凝視著我的胤禛,閉上眼長歎口氣,“雲舒雲卷,我並非姓希,而是姓鈕祜祿;我也不是京城商賈人家的小姐,而是雍親王側室福晉...”
我刻意沒有把話說完,依著她們兩人的聰慧,自然是明白這瞧起來有著幾分紈絝卻又渾身寒氣的男人是誰。雲卷這邊聽著,麵上已是驚訝不已,圓睜著大眼,不由得捂住了嘴。雲舒隻是初時麵露驚詫,轉而低垂著頭,眸中如同千年的古井,毫無波瀾。
雲舒正要說話,樓下忽的傳來爭執聲。隻聽嶽鍾琪叱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竟敢私闖私人宅邸?大自在的東家的嶽某好友,你們憑得什麽不許我上樓?”
有人悶聲答道,“請嶽大人稍安勿躁,某也是聽命行事。我們主子吩咐了,男女大妨,嶽大人堂堂七尺男兒,樓上隻怕您不合適。還請嶽大人樓下休息!”
“放肆!”嶽鍾琪碰上這麽個不冷不熱的釘子,再加上不曉得我的安危,更是火氣上湧,“即知樓上乃未嫁女子閨房,貴主如何能在裏逗留逾夜?不怕一時毀了人家姑娘閨譽麽?”
“嶽大人真乃漢子也。”未等我醒神,胤禛已拉開房門居高臨下的乜著嶽鍾琪,我慌忙跟出去,但被胤禛伸臂擋在身後,“不過,誰告訴過你玉兒是未嫁之身?”
樓下正門緊閉,正午的陽光自六福窗棱中透入,帶起空氣中的灰塵四散飛舞。除了嶽鍾琪外,廳內還立有十幾名王府侍衛,均是便裝簡打扮,可往那一站渾身煞氣。待胤禛說完,這十幾名侍衛齊齊的跪下,齊聲道,“奴才等見過王爺、見過玉福晉。請王爺福晉安!”
胤禛揚起臉微微笑著,他一抬手,語調依舊冷傲,“都起來吧。”說完,一把拉過我的手緊緊的攥著轉身往樓下走,我邊被他拖著走邊想將手掙脫出來,我越掙紮他越攥的緊,惱怒之下我抬指用指甲掐他。胤禛雖吃痛,但手底下的勁並未鬆,反手將我手指握住,隨後丟過來個冷酷的眼神,他薄唇輕起,帶著幾分陰鷙道,“別以為這兒不是京城就由著你造反!你若是想要嶽鍾琪平平安安出了這門就別違著我的心思!”
我的心突突跳起,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胤禛...
見我不再動彈,胤禛忽然冷笑一聲,撒開我的手獨自進了大廳,隨意拉過一條凳坐下,臉色冷凝的看著嶽鍾琪。我亦步亦趨跟上,在嶽鍾琪複雜的眼神下進入大廳。嶽鍾琪一身鐵鏽紅長袍,襯得他臉色更加青白,長袍底還有著些許泥點。我與他的眼神恰好對視,僅一瞬,他便移開了視線,可這一瞬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胤禛淡然的抿了口茶,手指若有若無的在盤中輕輕敲擊,“嶽大人,康熙四十六年冬,你與令尊入京述職,爺在戶部曾知會你西北戰事要緊,你身為同知管著的就是錢糧、治安,必定要緊著年羹堯,萬萬不可有紕漏。”
嶽鍾琪一怔,嘴唇略略一抿,聲線有著幾分粗啞,“是。王爺交代的是。卑職也是一刻未曾敢忘。”
胤禛唇角輕挑,若有若無的一笑,“亮工幾次遞上來的家信,直言你驍勇善戰有勇有謀,若說手段,絕對不在他之下。”
“年大人過獎了。卑職愧不敢當。”嶽鍾琪隻一抱拳,淡淡的應道。
“你仗義出手救下出遊的玉福晉,此乃大功一件,爺自然是記下的。”胤禛端起茶杯淺淺抿著,氤氳的水汽將他的麵孔顯的有些陰森,“隻是...不知,嶽大人昨日還在同州辦差,怎得今日一大早就出現在福晉住處要求見福晉?怎麽?差事辦完了麽?”
嶽鍾琪抬頭迎上胤禛酷厲森冷的視線,輕笑一聲道,“回王爺的話,差事自然已經處理妥當。昨日夜裏,有人來報,有夥歹人趁著酒勁兒滋擾大自在,王爺剛也說了,卑職身為同知管轄著西安城裏的治安,加上玉福晉金枝玉葉身份尊貴,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管將玉福晉置身於水火。待卑職連夜趕回城,聽說福晉已安置,卑職不敢打擾,隻好在屋外守候,好確認福晉的安全。”說到玉福晉三字,嶽鍾琪明顯聲線一頓,稍瞬的遲滯和失神,可也僅僅是一瞬,又不亢不卑的回著胤禛的話。
“如此說來,本王還得謝謝你了。”胤禛放下茶杯,又隨手拈過一塊桂玉露糕,卻不吃在修長的手指間一點一點慢慢搓撚著,他看似淡然的暼著嶽鍾琪,可眼中寒氣四溢。
嶽鍾琪眼簾微垂,僅僅拱了下手不願搭話。
我緊攥著衣角,他們這般你來我往話裏藏刀著實讓我心驚肉跳!胤禛每問一句,我的心跳便要加速;而嶽鍾琪每答一句我更是緊張萬分,生怕那句惹到黑麵神!我這廂戰戰兢兢可瞧著那些侍衛們,個個兒的眼觀鼻鼻觀心!
嶽鍾琪不曾回答,胤禛也未見惱怒,他拍拍手裏的點心渣,直直注視著嶽鍾琪的眼睛,兩人就這樣眼神交流著,卻不知如此鋒利的眼風卷起的不隻是電光火石!雲舒緊蹙著眉疾步過來,裙擺摩擦之聲引得那兩人看向她。雲舒一臉的焦急,對著胤禛與嶽鍾琪略略一福,急切的對我說道,“小姐,墨跡昨日受了驚嚇動了胎氣,隻怕是...隻怕是要生了...”說完,怯怯的抬眼瞧了眼胤禛。
“什麽?”我呼的站起,心髒像被狠狠攥住,令我的呼吸都變得遲滯!我怎麽這麽糊塗!墨跡本就將至產期,昨晚明明瞧見了十三阿哥,該是知道她會受了驚!“達楞呢?達楞人呢?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現在才報上來?請大夫了麽?對街的沈劉氏、甜水井後頭的郭徐氏都請了麽?”
“就是昨兒後半夜...剛十三爺才派人過來說了,說是四爺與您剛剛安置,不得打擾...大夫請了,請的是頤安堂的吳大夫。穩婆也都過來了,正在那邊忙活呢。沈劉氏說,墨跡是頭一胎,隻怕是會慢著些,讓小姐您別著急!”
別著急?我怎麽可能不著急?
我一把推開雲舒,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剛進墨跡家院子老遠就聽著墨跡高一聲低一聲的慘呼,丫鬟婆子們急急匆匆一盆水一盆水往房裏端!我看了眼端出來的水盆,還好,水的顏色清亮,未見血色!我正要提步進屋,手臂忽的被人拽住,我扭頭一看是胤禛。“你拽著我幹什麽?”
“你進去做什麽?”胤禛緊蹙著劍眉,臉上筋肉緊緊的繃著,“你是大夫還是穩婆?你進去了墨跡能少受點罪?去了礙手礙腳,除了添亂還能做什麽?”
我腳下一滯,恨恨的甩下他的手,冷笑道,“是呢!若是論見生孩子,是沒有四爺你見得多!我倒是想請教四爺,墨跡動了胎氣是拜誰所賜?”
胤禛極為尷尬的收回手,嘴角緊繃,“我不和你打嘴仗!我並不知曉墨跡就要臨產...”
“行了。我懶得和你說。”我煩躁的抬手打斷他的話,四下環顧著,門外僅有一名老大夫與一名藥童交代藥方,我不好打擾。再細細一看,全然沒有達楞的身影。我轉臉喚過雲舒問道,“達楞呢?他去哪了?”
我這一問,雲舒下意識的看了眼胤禛,而胤禛臉色開始極速變換。這時,十三阿哥睜著惺忪的睡眼從偏房出來,恰好聽見我問雲舒的話,驚詫的看向胤禛問道,“四哥?達楞還沒放出來?”
“什麽?你抓了達楞?”我一下明白墨跡受驚的原因!上次我私自跑到揚州找他,墨跡被罰跪一夜,而達楞更慘被抽了三十鞭子!這次我私逃出京,怎麽忘了胤禛的性子?“你把達楞怎麽了?他人呢?”
胤禛囁喏著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忙解釋著,“不是...我昨兒一見他和墨跡便是一肚子的火,隻是讓人抓了他,並沒怎樣,剛已經命人去放了,估摸著這會該到了!”
話音未落,達楞已如一陣風似得衝了進來,見著我們也就微行一禮便一頭紮進房裏去了。見達楞完好無損,我安了心,狠狠剜了眼胤禛,讓雲舒雲卷帶著去前廳候著了。
自晨起一直到日落,那孩子一直賴著不肯出來。我又急又怕,在廳裏來回踱步,雙手始終合十祈求滿天神佛包郵墨跡母子平安。“小姐,墨跡姐姐吉人隻有天相,必會平安順遂的。”雲卷端上一碗蜂蜜白粥,這一天除了早晨吃了一小塊點心外水米未進,墨跡那邊沒有消息,我怎麽吃得下?“你一天都沒吃沒喝了,多少進一些吧?”
我將碗推開,搖頭道,“先放那兒吧。我不太想吃。”
“不想吃?你不吃不喝就能幫上忙了?”胤禛一把搶過碗,瞬時一拽將我按進椅中坐下,“老十三已經將全西安城最好的大夫穩婆都請了過來,你還怎樣?”
“我還要怎樣?”我怒極反笑,將手裏的帕子使勁扔到他身上,“若不是你突然跑來,若不是你抓了達楞墨跡能這樣嗎?哦——我明白了!你不但要殺了我的孩子還要殺了墨跡的孩子嗎?”
胤禛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他圓睜著眼,喉結快速滾動著。
“玉兒...”一直默默喝茶不出聲的十三阿哥驚愕的站起身看著我,“你...”
“老十三,你們都出去。”胤禛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深黑色的陰影。我漠然的看著十三阿哥帶著雲舒雲卷退出去別過頭不想看他。
“玉兒哦...我知道你恨我...”胤禛蒼白的臉上忽的擠出個極為哀傷的笑來,“可是,你的孩子難道不是我的孩子麽?”
他那樣悲傷的樣子令我有些麻木的心再度如同被開水澆上,那一瞬,我隻想將他緊蹙的眉撫平...
“小姐!小姐!”門再次被急促的敲響,墨跡的丫鬟春綠喜氣洋洋的叫道,“生了生了!墨跡姐姐生了位小公子呢!”
轉眼,一個月過去,初冬的寒意一日勝過一日。
我笑眯眯的抱著被大紅錦被包裹住的小人兒,出生僅僅一月,卻長得分外眉清目秀,完全不似達楞那般五大三粗!這折騰墨跡一天一夜的小家夥一天一個模樣,白白嫩嫩,可愛極了!如果我的孩子還在,現在已經能牽著我的手喚我額娘了吧?
“墨跡姐姐,小寶的名字還沒想好麽?”雲卷輕輕逗弄著孩子,笑嘻嘻的問道。
達楞不好意思道,“一直想不好孩子的名字,我是個粗人,大字識不得幾個,墨跡總是怕我把名字沒起好。”
我將孩子遞還給墨跡,望著墨跡一臉柔情注視著孩子的臉連帶著我也心底愈發柔軟,“這孩子都滿月了,你倆還商量不出來個所以然來,總不能老是小寶小寶的叫著吧?”
這一個月,胤禛絕口不提他何時離開,也未要我和他走。十三阿哥在朱雀門外買了處三進三出的宅子。天亮,胤禛一人迤邐而來,坐在角落裏品茶看書;日落,他陪著我用過晚膳,靜靜看著我查看一天的賬目,時不時與顧之言探討銀錢進出如何開源節流,聽得顧之言不停點頭。可他從不留宿,每日他走之前隻看我一眼,見我未有挽留之意,便在我額上落下一吻,翩然離去。
今日是九月十六,正是小寶滿月,墨跡與達楞意思僅是自己家人一起聚聚,算是給孩子把滿月過了,誰知,胤禛與十三阿哥也來了並給小寶送上厚禮令達楞墨跡受寵若驚。
雲卷最是活潑,一月相處下來加上十三阿哥雖是皇阿哥卻沒半分架子反而和氣的不行,“十三爺讀書萬卷,自然是能給小寶賜個好名字的,不知十三爺肯否?”
十三阿哥哈哈一笑,“我?我那行啊?要說讀書,我哪有四哥讀的多?我可是見了書就打瞌睡,有那時間還不如多打上幾套庫布!”
我心下一動,朝著墨跡使了個眼色,墨跡頓時會意,一拽達楞抱著孩子起身跪下道,“四爺您是天潢貴胄,奴才等身份低賤論說是不敢求您的。可您是龍子鳳孫自有皇天庇佑,求四爺為我兒賜名,望皇天看在四爺的麵兒上能佑得我兒平安喜樂!”
胤禛麵無表情的看著跪著的三人,一手轉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良久他都不說話。我正以為他要拒絕時,他忽然開口道,“就叫薩拉額爾敦吧。”
達楞稍楞,轉而明白,連忙叩頭道,“奴才謝四爺賜名!”
胤禛說的是蒙語,見我們都不明白,十三阿哥笑道,“生在八月十六正是月亮最圓的時候,小名又叫小寶。蒙語薩拉是月的意思,額爾敦是寶。都明白了麽?”
聽他這麽一說自然是明白了,墨跡還未叩頭謝恩,胤禛又淡淡的開口道,“如今孩子也有了,這一路上護著福晉也是一功,等爺回京讓你十三爺找個由頭安排你們脫籍吧。”
胤禛這雲淡風輕的一說,達楞墨跡激動的連連叩頭,喜極而泣。
額爾敦還小,不一會就鬧著要吃,墨跡隻得抱回內室喂奶。十三阿哥嬉笑著拉著達楞喝酒,胤禛酒量極淺,隻抿了一小口便在一旁微微笑看達楞和十三阿哥拚酒。我有些失神的望著在外人前少有如此溫和神情的四阿哥,朦朧的燈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而溫暖的光,那如神祗的麵孔即便我閉上眼也可以描繪出。待我回神正好對上胤禛滿含神情的眼眸,我麵上一紅,掩飾性的站起,隻說一聲,“我要去更衣,你們自便。”便帶著雲舒雲卷急急出去。
等我回來時,十三阿哥和達楞都不見了。隻有胤禛一人在燈影深處,整個人像被濃濃的陰影包裹著,渾身散發著寒涼的氣息。我摒退了雲舒雲卷,緩緩至他身邊。胤禛一手支著額頭,另一手擱在膝頭緊緊攥著,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桌上倒扣著一封信,滿滿的一頁墨跡。
“胤禛...”我輕聲喚著他,他的身軀極輕微的一顫,“你怎麽了?”話未問完,他長臂一伸將我的腰身環住,臉孔也埋入我的衣中,他輕輕蹭著,低聲呢喃,“玉兒...玉兒...”
我沒來由的感到恐懼,上一次他這樣是在向康熙請旨求娶年可嬈之後的那個夜裏。想到此,我不由得冷下臉,向後一步抽出身子逃出他的禁錮。
“你...”胤禛一怔,瞬間明白了過來。立即站起將我緊緊抱住,在我耳畔說道,“玉兒和我回京吧...和我回去吧...”
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像是有毒的曼陀羅,明知萬劫不複卻依舊沉醉!我的呼吸近乎遲滯,呆呆的任由他抱著。
良久,我找回了理智。輕輕將他推開,“胤禛...我若回去,你可否休了年可嬈?”
胤禛原本混沌的眼神倏地清明起來,他整個麵部表情僵硬起來,半晌,他幹澀的說道,“玉兒...你知道我不能,現在不能...年羹堯他...”
我打斷他的話,搖頭輕笑,“我知道你不能。你也不會。至少你沒有騙我。”
“玉兒!我需要你!”胤禛急切的拉過我的手,他的掌心不如以往的溫暖而是冰冷一片,“我必須回去!福晉傳來急信,弘...”
“我不管你回去做什麽!都與我無關!”我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的話!“我原諒你了,真的!真的!我也不想恨你了。因為,我恨你比愛你還要累啊!”眼淚不在受控,一滴一滴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哽咽著說著,“這一個月我看著你對我好,在我身邊陪著我,我很貪戀這樣的感覺。隻是,胤禛啊,你可以陪我一個月兩個月,可是你能一直在我身邊這樣下去嗎?不...你不能...你是胤禛,你是雍親王,你有你的抱負...”
“玉兒...”
“不!你讓我說完!”我怕我下一秒會撲入他的懷抱,我依然愛他,從那天早上見到他我便明白我偽裝的再好,我還是愛他!“你必須利用年羹堯、年可嬈甚至是你自己!可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看著你去別的女人身邊,我沒有辦法去想你和我說過的話不管真心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去說給另外一個女人聽,我更沒有辦法接受你身上別的女人的味道!胤禛,我們結束好不好?你不要再找我了好不好?你當玉兒已經死了好不好?求你...放手吧...”
胤禛高大的身軀猛的一震,幾步才定住,他雙拳緊握,脖子上的青筋高高鼓起,整個人迸發出駭人的戾氣。驟然間,他緊閉的雙眸猛的睜開,眸中迸射出陰森的光來,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冷傲的說道,“讓我放了你好去找嶽鍾琪麽?好讓你和他雙宿雙飛麽?你趕緊死了那條心!以前和你說過,你若是敢離開雍親王府,我便先拿你姐姐開刀,這次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再有,墨跡剛剛產子,你說她還敢拿額爾敦的性命開玩笑麽?”
那一刻,心中的疲累又如兩年前,與他終歸說不通。“我不會離開這裏。我也不會再逃了。正如你說的,額爾敦還小,我不想他在顛沛流離中長大!至於京城,我不會回去的!”
胤禛一時氣滯,腮邊的筋肉幾番起伏,最終化作一句,“隨你!”說完,胤禛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帕包著的東西請放在桌上,轉頭大步離去。
我拿起手帕打開一看,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來——那日被摔得粉碎的山茶玉墜,如今再次被拚湊出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