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nd1: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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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次看到狡齧的那一天——唐小豆已經記不清是在什麽時候了——仿佛已經過去很久了。

    每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就連記憶也開始因為頻繁出現的精神幻覺而模糊起來。

    她閉上眼,試圖在腦海中梳理出一點線索,鼓膜深處隨即響起輕微的耳鳴。

    閉合雙眼漆黑的視野中,逐漸顯現的景象模糊而破敗,像是蒙上了一層肮髒的舊玻璃。

    那是她最後見到狡齧的那一天,在幽暗的憂國會主建築地下。

    那時他們剛剛經曆一場不亞於死別的折磨。狡齧被“感染”後,他們剛剛挨過一晚,可最後他卻沒有異變,而是恢複了健康。在那之後,他們還沒來得及探究原因,就在彈藥庫裏遭遇了破拆進來的憂國會。

    錯亂的片段不斷在識海中交替閃現,有冰冷的聲音在大腦深處回響。

    被破拆的鋼門殘垣迸濺,□□劃開黑暗朝他們飛來,綻開強光。

    那一天的情景分毫不錯地重演著。

    在暴盲的視野中,她看到一道純白人影。

    【狡齧慎也。】

    【reload……】

    【*100*】

    【目標人物,狡齧慎也。】

    【……he結局已達成。】

    【強行脫離世界次數:1。累計he次數:2。】

    【……規則違反次數累計:3次。】

    【獎懲機製強製開啟。】

    【現在,將進行最終結算……】

    【……脫離世界倒計時,開始。】

    她聽到了和狡齧he達成的提示聲——再加上她之前的兩次違規,一共三次違規,她達成了被“抹殺”的條件。

    ——倏地眼前的幻象一瞬被黑暗吞沒。

    她被強製“脫離”了世界;而意識並沒有在黑暗中沉淪太久,她就聽到了自己將會受到永久懲罰的提示音。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卻既沒有看到死界,也沒有看到她真正的來處、她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逐漸恢複清晰的視野中,仍舊矗立著那道純白人影。

    隨即慢慢凝聚成了槙島聖護的模樣。

    他站在逆光中看著她,有如同神降的離奇幻象。

    而她永遠留在了這個世界裏。

    ……

    幻覺驟然消散,她驚醒地睜開雙眼。

    她正站在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中間,兩側僅有頂端的窄窗能透進少許光線。

    怔忡許久,她第無數次適應了從陷入幻覺到回歸現實的錯位感。

    ——和狡齧一樣,槙島在被感染後也奇跡般地康複了。在負傷逃離廢棄工廠後,他混入幸存者中進入了憂國會,並且成為了憂國會內部的“領導”。她和狡齧潛入憂國會基地的那一天,已經完全康複的槙島早已編織好獵網,帶領一小隊憂*持續搜捕他們,所以才能在樓梯塌方後繼續“追獵”他們到彈藥庫。

    倏地走廊盡頭的方向響起腳步聲。

    她循聲回過頭,看到走廊拐角走出一個身形瘦弱的、穿著醫療部製服的女孩。兩人視線交匯,女孩登時嚇了一跳,“鶴……鶴留小姐?您怎麽還沒去休息?”

    聽到“鶴留小姐”這個稱呼,她皺了皺眉,反問她:“我怎麽會在這裏?”

    女孩露出緊張的表情:“半小時前,您下午帶隊出去清掃周邊的區域回來之後,說是要去醫療部找槙島先生,我告訴您槙島先生還沒回來,您就說先去醫療部那裏邊休息邊等他……”

    “我知道了。”唐小豆打斷了對方的話,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那是通往“醫療部”的方向。

    除了“醫療部”,還有科學部、軍部、勞動部和一係列職能一望名諱即知的部門——勞動部組織沒有戰鬥能力的幸存者種植能夠維持生命的食物、利用自然材料製造其他生活必需品;醫療部由醫生和誌願者組成,生產現有條件下能夠製作的藥品,為幸存者提供醫療服務;科學部則聚集著在不同的專業領域有著拔群才能的人。

    而這一切的創建者,自然就是槙島。

    他在早期融入了憂國會後,很快就靠過人的頭腦和領導才能爭取到了一部分武裝部隊的指揮權,又以這股力量為初始資本,不斷吸納幸存者、吞並周遭的“政權”,並且對幸存者進行了有效的單位劃分。

    架構簡潔分明、麵麵俱到、秩序井然,現在他已經成功建立起了一座五髒俱全的“國”。

    如果隻看其存在方式,這個由此世真正的惡魔一手建立的“國”,倒像是人類最後一處世外桃源般的安棲地。

    僅僅數年之間,科學部的人才就已經具有相當的規模。他們打著“文明複蘇”的口號,在進行科研的同時編撰教材,選拔幸存者進行教育,在短時間內建立起了簡陋但還算有效的人才生產體係,並編寫了“生存法”,製定了包括勞動力分工、強製巡邏規則等一係列簡要的法度,使得這座被槙島“統治”的幸存者基地不斷壯大至今天的模樣,而他本人更是成為了所有幸存者——甚至未來有可能是“全人類”的信仰。

    他具備作為領袖的一切條件:聰慧、博學、包容、冷靜,還有正常人所不具有的特質——沒有情感所致的絕對公正。

    然而擁有這些或許並不足以一個人真正登頂,成為現世的“神”;他還具備著另一樣猶如神跡的能力,使得他成為唯一個能夠在這種畸形的世道裏創造出一個“國”的、獨一無二的“神”。

    他是唯一的“免疫者”。

    就算所有人類都成為行屍走肉,他依然能夠幸存,保有人類的智慧和情感——他是人類的末日中,唯一有著不滅的精神和魂靈的人,所以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幸存者們的精神支柱,和信仰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的存在,意味著“人類”不會滅絕。

    想到這裏,她停住腳步,神情平靜地朝走廊窗格外遠眺,視線落在廣場上正在慢跑鍛煉的武裝人員。

    直到現在,槙島和狡齧不會被感染的原因仍然未能明確。或許因為他們都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她現在也沒有探究其原因的必要了。

    因為從那一天她和狡齧被槙島帶領憂國會俘虜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狡齧。

    ……

    坐落在基地中心的醫療部由小型醫院改造,是整座要塞的核心區域,被重重警衛把守,嚴格限製普通幸存者出入。

    在槙島的許可下,唐小豆在整座要塞裏沒有任何受限、也不需要遵守任何法律,徹頭徹尾手握神權。她進入醫療部時一路通行無阻,外部的守衛態度恭敬,而內部的護理人員和醫師大多對她有些輕微的畏懼感,顯得非常緊張。

    她沒有理會,徑自走到藥品管理所,隻是沒等她去找負責人交涉,就先看到了正在翻看所內文書和檔案的槙島。

    看到她進來,槙島從文書上抬眼看向她,眼神中帶著令她厭惡的、仿佛預知她來意的洞悉意味。

    而他對她神情中坦然的厭惡並不入眼,平靜地說道:“到目前為止出現的幻覺症狀,都是可以克服的心理問題。我已經和醫療部溝通過,接下來他們會開始給你停藥。”

    她必須依靠藥物。但反駁同樣沒有意義,槙島不會改變主意。在這種索然無味的境況裏,她沒有再說一個字的必要,但她畢竟需要說些什麽。

    她心不在焉地出神了一會兒,說:“早上你了三個小時等我‘醒過來’。”

    槙島低下頭,翻過一頁手上的檔案,徐徐說道:“新的區域已經清掃幹淨,可以利用的空餘時間就變多了。原本以為暫時沒有什麽要完成的目標,不過看到你的健康狀況,又改變了主意。”

    在槙島身邊陪同的醫師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槙島,低聲提醒道:“先生,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文件可以明天再看,現有的燈照會對眼睛造成損害。”

    聽到這番話,唐小豆的目光落在廊燈上栓起的燭台上——這副光景有些違和,但她也習以為常。

    這是因為日本在很久以前就遭遇了bmp高空核爆攻擊,所有的電路都被完全損壞的緣故。沒有電力和照明,所有電子產品報廢,日本已經陷入了永夜。目下就連傳統的照明工具都非常稀缺,因此科學部特別設立了無燈時段,同時強硬規定了普通幸存者的作息時間表,以最大限度上的節省能源。

    目光回落到槙島身上,就看到他正牽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一旁的醫師看到他的神情,疑惑地問道:“槙島先生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從前,”槙島一邊瀏覽手上攤開的文書,一邊隨口答道,“我身在一處所有傷勢都能夠被治愈、任何損壞都能修複的所在。科技規範了所有人的行為,從根源上杜絕了犯罪,甚至能夠操縱健康和壽限,不過在我看來,也正因為如此,生命存在的意義變得輕薄而草率。現在的境況雖然艱苦,但是這樣能夠被消耗的、不能被矯正的人生,我非常喜歡。”

    說到這裏,他抬眼看向那名醫師。“去看看巡邏隊的情況吧。”

    後者顯然未能明白槙島的意思,聞言隻得低聲告別,就匆匆離開了檔案室。

    檔案室重歸寂靜。

    槙島倏地停住翻動文書的手指。

    “一周前b201區的耕田有武裝幸存者侵入,清掃工作由你負責,之後你提交了藥品申請和醫療申請到管理所。”他掃了一眼檔案上的數據。“負傷之後,治療的情況如何?”

    說話間他放下手裏的檔案,走到她麵前。

    在他的注視下,她撩起一側頭發,露出側頸上剛剛愈合的傷疤。

    他垂下眼看住她從側頸一直延伸到領口裏的傷疤,抬手捏住她胸前的紐扣。

    這種事由槙島來做,自然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意味。她也習以為常,任由他一顆顆解開紐扣,直到露出大片肩頸和上麵有些猙獰的交錯傷疤。

    唯有他結冰似的手指按在她後頸上時,她才稍稍有了反應,目光轉回到他身上,看著他仔細端詳自己肩頸的傷口,就像是在端詳一件置於匣中的物品。

    “我一度相當疑慮。”他的手指劃過她後頸,又順著脊椎的傷疤描畫少許。“你厭棄著這裏,也厭棄著我的存在,卻能夠摒棄思考的*,平靜地在我身邊生活。”

    他的口吻有些淡漠。

    “這樣的你,我曾經折斷過一次。不過,現在我卻並不覺得應該這樣做,因為你似乎還有執著的‘目標’。”

    她一動不動,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到今天為止,她也一向沒有目標,也僅僅是活著而已。

    【有件事你必須答應。】

    【……要努力活下去,不能哭著在這裏等我腐爛。】

    與其說是目標,倒不如說是“踐諾”。

    履行諾言,繼續活著、繼續存在——僅此而已。

    她虛起眸光,便看見了跳動在槙島聖護細幼發絲上的熒熒微塵。

    他沁涼的手掌輕輕撫上她後腦,寒意絲絲縷縷滲入皮膚。

    end1·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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