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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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戲反複拍了三條才過。
重拍並不是因為陸晉鬆演得不好,這三遍裏,他用三種完全不同的表現方式呈現這一劇情,供導演在後期製作時進行篩選。
第二場開拍前,常青與陸晉鬆一起來到導演身邊聽他說戲。陸晉鬆還是方才那般做派,神情專注卻並不太回應導演的話。有常青在,導演講戲時自然著重於他的部分。陸晉鬆經驗豐富,天生悟性強,基本一點就通,無需導演多費心。
可常青不同,導演對常青能力的深淺並不了解,以他過去的口碑來看,常青長了張適合熒幕的臉,卻不具備與之匹配的戲感。因此導演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為他分析人物性格和兩人的矛盾衝突,就差自己親自上陣為常青演一遍了。常青自然明白對方的擔心,他不敢怠慢,邊聽邊努力消化導演的意圖。
在常青全身心專注於導演的指導時,他沒注意到,身邊的一雙眼睛正在打量審視著他的表現。
此時常青站在茶樓門外,陸晉鬆依舊坐在茶樓裏,一切準備就緒,常青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等待著他與影帝的第一次正麵交鋒。
“預備——開始!”
一聲令下,廖梓君氣勢洶洶衝進門內,因為情緒激動還有些順拐,他目不斜視,直奔聽戲聽得正起勁兒的李勝廣。
此時台上一曲剛好落下,李勝廣舉高雙臂,巴掌拍得響亮,嘴裏一個勁兒地叫好,絲毫沒注意到身後來人。興奮勁兒還沒過,李勝廣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把扣住,接著往後一帶,他因此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剛出口的叫好也生生變了調。
茶樓裏的其他客人聽到動靜,紛紛將注意力轉移過去,探頭探腦指指點點,熱鬧總是比戲曲吸引人。
“唉唉唉呦——可摔死我了!”李勝廣扶著腰,憤恨地轉頭,看清來人是廖梓君,他頓時火冒三丈,“你發癡咯!拽我做什麽,摔殘了你養我?”
平日輕易不動粗的乖孩子廖梓君,此時因為壓抑不住的怒火與羞憤而激烈顫抖著,他的雙頰紅得如同被火烤過。
廖梓君伸出一指,頂著李勝廣的鼻尖厲聲質問道:“你……是不是你冒充我給徐小芳寫得情書,啊?是不是你戲弄我?!”
聽了這話,原本還氣焰囂張的李勝廣頓時把火掐了,他也不起身,劈著腿坐在茶樓冰冷的地板上,一臉無賴相地對廖梓君說:“說什麽,聽不懂。哦——原來你喜歡徐小芳啊!廖兄真是品位獨特,異於常人,嘖嘖嘖。”
徐小芳是學堂裏有名的作女,花癡又纏人,長得還不敢令人恭維。
廖梓君聽了這話,更加確認搗蛋的就是李勝廣,看對方那副死賴到底的痞子樣,廖梓君怒火更勝,額頭上青筋暴起,他一手拽住對方的領子想將人拉起來,對方卻沒如他的意,定海神針似的跟地上紮了根。
“賴極皮!給我起來,回學堂和徐小芳解釋清楚。”廖梓君見拉不動人,便一腳踹上對方大腿。
“絲——憑什麽啊?我是為你好,想著給你牽紅線找個相好,省的你每天在我眼前晃,拎不清……”李勝廣被踢疼了,皺著眉頭呲牙咧嘴地揉傷口,“你個書篤頭,也不拆水照照,就你這樣的能有人要就不錯了。”
廖梓君氣得雙唇顫抖,一向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他竟怒吼著揮舞拳頭衝李勝廣撲去。
見情況不妙,李勝廣趕快側頭閃避,拳頭擦著他的鬢發而過,好家夥,這書呆子下手真狠。
廖梓君見一拳落空,又馬上補了一拳,結果被眼疾手快的李勝廣死死挾住手腕。論打架,廖梓君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豈是身經百戰小痞子的對手。李勝廣將廖梓君手腕一帶,迅速翻身壓在對方身上令他動彈不得。
雙手被對方控製,身體也不能挪動半分,廖梓君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氣得眼圈通紅。
李勝廣看對方可憐巴巴的小樣兒,也起了點惻隱之心,伸手彈了對方腦門一下子,說:“服帖了?不要發脾氣啦,眼睛跟兔子似的。扯平好不啦?這次是我過分,可誰讓你上次在我家老頭子麵前嚼舌頭,說我賴學。”
廖梓君扭頭不語,牛似的梗著脖子喘粗氣。
“我鬆手了啊,你可不許再打過來。”李勝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見對方沒有異議,便慢慢鬆了手勁。
哪知他剛放開,廖梓君立刻給他下巴上來了結實一拳,並大聲衝他吼道:“你個壽頭!我是拿你當兄弟,不然誰管你!”
常青演得正激動,陸晉鬆卻毫無征兆地從戲裏拔/了出來,對導演一抬手,說:“抱歉,再重來一遍。”
“怎麽了?”導演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覺得剛才那段演得還行。
陸晉鬆從常青身上翻下來,這時助理和劇務也都衝了上去為他們擦汗補妝,陸晉鬆使勁眨了幾下眼睛,無奈地說:“口水濺我眼睛裏,實在睜不開眼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聽了頓時爆笑出聲,常青此刻好想在地上開個坑,把自己整個埋進去。他不住向陸影帝道歉,心裏一陣哀嚎,要不要這麽倒黴,自己才演一幕戲就出狀況,丟人丟出銀河係了。
導演笑夠了,說:“剛才的戲不錯,常青你再注意一下表情管理,有些地方過了。”
陸晉鬆微喘著,方才的打鬥消耗了他不少體力,他附和著導演:“我演的是你兄弟,不是殺父仇人。”
其實之前劇組裏很多人都在期待著兩人的對手戲,不為別的,就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想看陸晉鬆在演技上暴力碾壓常青。結果出人意料的是,常青的表現力和爆發力卻都還不錯,能接住陸晉鬆拋來的戲,絕不是媒體報道中所報道的什麽“零演技”和“木頭臉”。
導演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之前一直擔心常青會毀了這部分,現在看來,情況並沒那麽糟糕。順拐這個小細節是他自己添加上去的,方正崢覺得他的自由發揮挺貼人物性格,雖然演技稍顯稚嫩,常青還是一個挺有想法的演員。
方正崢並不是那種獨/裁專/製的導演,他不希望戲中演員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他擺布,他堅信戲劇是集體藝術,集思廣益博采眾長才能迸發出更多的靈感與光彩。
陸晉鬆一把將常青從地上拽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待會兒不僅表情得收,口水也收收,我又不是盆栽,不用給我澆水。”
聽了這話,現場又爆發出一陣嬉笑。常青真想跪地求饒,咱們揭過這頁行不行,別再調侃他了。
現場氣氛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輕鬆活躍起來,常青雖然丟了人,還挨了影帝一頓損,可被這麽一鬧,心上壓著的大石頭反而輕了許多,他不再過度緊張。
——都敢衝影帝噴口水了,還有什麽可顧及的?
接下來的拍攝中,常青的神態和動作越發自然流暢,演得一遍比一遍出色。
“服他……我走音了,對不起。”
“那邊穿西裝的老爺子,不要看鏡頭好嗎?”
“常青你下手再狠點,打壞了他由保險公司賠,沒事!”
“方導,我跟你有仇嗎?”
此時豔陽當空,七月裏的橫店平均氣溫以達到三十度左右,攝影棚內更是像蒸桑拿一般,十幾台大功率的機器與燈光齊齊散發熱量。戲服是滌綸麵料,不怎麽透氣。隨著拍攝的進行,兩人的製服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黏在身上,每次都要用吹風機將水漬吹幹才能繼續拍攝。常青更加辛苦,上衣扣子扣到最上邊,熱氣都被鎖在衣領中,憋悶得不行。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礦泉水,他們迫不及待地大口補充著迅速流失的水分。
導演知道這場戲拍得不容易,可追求完美的他不準備就此放過兩位演員:“這次爭取一遍過啊,預備——開始!”
常青再次大步上前,將陸晉鬆撂倒在地,兩人沒說幾句話便打成一團。常青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陸晉鬆壓在身子底下,掙紮中,他不小心屈腿頂/進陸晉鬆胯/間。陸晉鬆悶哼一聲,常青也愣了,忘記說之後的台詞。
陸影帝好像稍稍硬/了……
男人在激動和恐懼時,下邊有反應屬於正常現象,可配合著兩人此時的動作,常青仍不可避免得會感到尷尬。
“停!怎麽回事,拍這麽多條了還忘詞?”導演一聲暴喝。看著即將到手的勝利從指間溜走,能不慪麽。
常青的道歉還未出口,影帝便搶先他一步和方正崢解釋道:“我的錯,對不住,再來一次吧。”
常青沒想到陸晉鬆會替自己說話,他不禁有些好奇對方此時的表情。陸影帝依舊懶得看他一眼,被助理簇擁著擦汗補妝,臉頰似乎因為高溫蒸得微紅。如果之前還隻是單純崇拜對方演技,現在,常青開始佩服起陸晉鬆的為人。私底下,陸影帝對他的不屑與鄙視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但一碼歸一碼,演戲時陸晉鬆不僅不會給他小鞋穿,還會替他解除誤會。
“看什麽看?想戲去!下條再卡你試試。”陸影帝用餘光接收到常青投來的熱情“射線”,沒好氣地訓斥道。
常青訕訕收回眼光。他說錯了,影帝不是替他說話,隻是不屑讓他這類升鬥小民替自己背黑鍋而已。
常青,你才是個壽頭。
無人注意的角落裏,兩名化妝助理正不停小聲討論著。
“這劇情好基有木有?”
“大大的有,又是撲倒,又是彈腦門,還帶著哭腔‘告白’。如果這都不算愛……” :(.*)☆\\/☆=
費勁千辛萬苦,第二場戲終於是過了。下一場拍的是群演和台上的評彈藝人,兩人可算是能緩緩。
常青和陸晉鬆回到場下,扒/掉厚重的上衣後,他們如同刑滿釋放得以重見天日的犯人一般長舒一口氣。
常青坐在小馬紮上,拿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擦汗。與這邊形單影隻的淒涼景象形成鮮明對比,陸晉鬆如同太上皇一般享受著助理們的服侍。有人舉著風扇正給影帝吹涼,有人在身後為他整理發型,三條毛巾同時為他擦拭汗水。陸勁鬆一伸手便有人遞上礦泉水,再一伸,劇本被雙手奉上。他咳嗽一聲,眼前便立馬出現一麵四方鏡子。
常青都看傻了,沒見過排場這麽大的。
收回欣羨的眼光,常青將注意力移到膝蓋上攤著的劇本中。別說電風扇,常青手邊連把蒲扇都沒有。剛剛擦拭幹淨的汗水不一會兒又重新冒出,他時不時得抹一把腦門,以免汗珠掉落到紙張上。
看著看著,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常青驚訝回頭,發現剛剛還和自己並排坐著的陸晉鬆,不知何時變成側身靠在椅背上,後背衝向他,隨著他的動作,電扇吹風的方向也發生改變。
涼風陣陣襲來,紙張翻動發出唰啦唰啦的響聲,常青唇角帶笑,身上的汗也漸漸幹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