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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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字著實將常青雷得不輕,不知陸晉鬆與對方有什麽深仇大恨,給人家起了個這麽損的綽號。
常青將手機舉到陸晉鬆眼前,問他:“接不?”
陸晉鬆看到來電顯示的人名,登時沉下臉:“不接。”
陸晉鬆瞥了常青一眼,又說:“咱們還是把手機換回來,以後改用短信與人聯係,省的耽誤事情。”
常青沒有異議,陸晉鬆便將手機交還與他,臨了還問他:“有條短信是房東催交房租的,你……是不是生活上有困難?”
被男神知道這麽掃臉的事兒,常青臉臊得不行,慌忙之中扯了個謊:“沒有的事兒!我就是忙著拍戲給忘記了,回頭就給房東把錢打過去。”
陸晉鬆狐疑地看著他,兩隻眼睛像掃描儀似的上下打量常青,常青被那眼神掃得越發心虛,拋下一句“晚安”轉身就跑。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交換身份的生活。
或許是那一晚的事令人太過尷尬,這幾日拍攝結束後,陸晉鬆再沒主動提起為常青說戲,每回都是常青大晚上主動捧著劇本去敲陸晉鬆的門。眼看著陸晉鬆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更黑,煞氣縈繞周身,似乎隨時有噴薄而出的可能,常青上門去請教的勇氣也漸漸消磨殆盡。
這天,劇組要拍攝的是李勝廣夜闖監牢企圖救出被日本人逮捕的廖梓君的戲碼。
外麵豔陽高照,監獄裏卻陰森恐怖,狹長的走廊內零星點綴著幾個睡眼稀鬆的日本兵。一位身著高階軍服的男人腳步平緩地走到一處牢房前,他將帽簷壓得很低,整張臉被遮去大半,隻除了一張正緩慢開合著的嘴。
守在牢房外的小兵點頭喊了句“嗨”,轉身把牢門打開,將軍官讓進牢裏,又迅速將門關上。
“好,過!下一場!”
牢房內晦暗不明,擺設極為精簡。一張單人床孤零零倚靠著黑灰色的石壁,排風扇吱呀吱呀不停旋轉著,從扇葉間瀉進來的光是牢房裏唯一的光源,廖梓君慘白的臉被映得忽明忽暗。
廖梓君的手腳被粗黑的鎖鏈束縛著,看到來人,他條件反射地向床內瑟縮,鎖鏈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動,昭示著主人此時的不安。
對方臉上的烏青與紅腫令李勝廣心疼不已。他抬起帽簷,緩步走到床前,低聲道:“書篤頭,是我,別怕。”
廖梓君的反應稍稍遲鈍,或者說他不敢相信出現在麵前的人會是李勝廣,他怯怯地抬起頭,望著那張許久未見的臉孔,恍如隔世。想到這裏是什麽地方,廖梓君呆滯的神情瞬間轉為惶恐,因為兩腮腫脹,他隻能大著舌頭問:“你怎麽進來的?”
李勝廣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廖梓君喊了句疼,他又像被火燒到一般撤回了手,放在背後死死攢緊:“這不重要,你先跟我走。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我幫你把鎖鏈撬開,你換上準備好的軍服,我們一起混出司令部。”
廖梓君聽著對方的描述,越發感到驚訝。他沒想到,從來沒個正行的好友會為了救他闖進重兵把守的日/軍地盤,還做過周密的計劃,他欣慰地望著李勝廣,輕聲道:“你這點小聰明要是用在……在正途上該多好。’
李勝廣張開嘴想要反駁,哪知話未出口,他嘴卻越張越大,開始往裏倒吸氣。
“阿嚏!阿嚏!”常青連打了兩個打噴嚏,頭昏眼花的他趕緊吸了吸鼻子,生怕某種液體流出來破壞影帝形象。
“停停停!!!”
怒從心頭起,平日裏活菩薩一般的方正崢此刻卻開啟了狂暴模式,他將手中的劇本狠狠砸向身後的牆壁,看上去無堅不催的“石壁”實則是用塑料泡沫堆成的,經不住導演的摧殘,一通亂晃。
常青被嚇得一激靈,倉惶回頭。隻見方正崢雙手反撐在自己中年發福的腰上,在監視器邊來回踱步,邊走還邊指著兩人鼻子罵:“你們演的這叫什麽?!”
“第一天演戲呀?剛畢業的學生都演得比你們強!”
“你不是影帝麽?魂兒放家裏沒帶過來是怎麽著?”
“還有你,想被人罵一輩子花瓶,你就繼續這麽演下去!保你心想事成!”
“這段我反複講多少遍了,嘴皮子磨破喉嚨燒疼你倆還當耳旁風,氣死我算拉倒!”
“不拍了不拍了!拍出來也是堆垃圾!”
方正崢連珠炮似的將兩人損了一通,之後背著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片場,完全不給別人回嘴的機會。
副導演無奈搖了搖頭,他跟著方正崢呆過不少劇組,對方導的脾氣了如指掌,他溫聲對兩人說:“方導一遇到拍戲的事兒就容易激動,他是太想把戲拍好了,對事不對人,別往心裏去啊。陸影帝,我看你今天老打噴嚏,是不是感冒了?”
常青接過助理遞給他的手紙,醒著鼻子說:“還行,就是鼻子有點癢。”
常青從小體質好,即使生活在霧霾籠罩的帝都,他都鮮少生病。今早起來,常青感覺頭腦昏沉,四肢有些乏力,發燒經驗約等於零的他並未太過在意,還是如往常一樣來到片場拍戲。
副導演放下心來,對兩人說:“我這就去勸勸他,你們再好好琢磨琢磨劇本。”
方正崢的爆發不是沒有原因,他心頭那把無明業火已經燒了有兩三日,而且越燒越旺,終於燒光了方正崢的理智,蔓延到鏡頭下那兩名演員的頭上。而方正崢生氣的原因也正是出在常青與陸晉鬆身上。
這幾日裏,吳曉尋找算命先生的事毫無進展,他們兩人也是埋頭埋腦摸不出個頭緒。演員也是普通人,影帝更不能免俗,出了這麽檔子事,對未來的不安漸漸占據了兩人大部分心思,日複一日的偽裝令他們越發疲憊,兩人拍戲時的心不在焉也愈加明顯。
陸晉鬆貴為影帝,這幾日裏竟然破天荒的頻頻忘詞,他的焦躁也影響了常青的正常發揮,連鎖反應之下,戲拍得越發艱難,拍攝進度被一拖再拖,全劇組都籠罩在低氣壓中。
今天這場監獄裏的談話算是廖梓君所有戲份中很重要的一場,因此導演要求比平日更加嚴格,兩人反複拍了兩三個小時,卻頻頻出錯。表情不到位,感情不對,走錯位置,填詞改詞打磕巴……他們差不多把新人會犯的錯誤都演繹了一遍,方正崢實在忍無可忍,這才撂了挑子。
不過常青此刻也無暇顧及導演那邊,他自己都還焦頭爛額。眼看廖梓君的戲份就要拍完,兩人卻絲毫沒有會交換回來的跡象,常青有些不敢想之後的事。
如果一直換不回來,他難道能將影帝甩在一邊,替陸晉鬆演完整部戲嗎?
“咱們要不說出實話吧,這樣肯定拍不下去。”常青大膽提議,別說導演,他也快到極限了。
陸晉鬆微微歎了口氣,盤腿坐在監獄的床上:“說出來沒用,觀眾要看的是‘陸晉鬆’,管你那副殼子裏頭裝的是什麽牛馬蛇神。”
“那就這麽一直瞞下去?”
“拍完這部戲再說。反正我隻做陸晉鬆,不會以別的身份活著。大不了跟媒體說我厭倦了原來那張臉,想試著作個白麵小生,所以既整了容又抽了骨,他們能拿我怎麽著?沒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有懷疑盡管提,身上幾個痣嘴裏幾顆牙,沒有我答不上來的。”陸晉鬆晃著腳,望著天花板,即使如此逆境之中,他依然像個驕傲的公雞,高揚著下巴拽得不行。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常青也明白陸晉鬆是因為太過驕傲而不願將脆弱暴露人前,如果他真像話裏說得那麽想得開,又怎麽會是今天這樣的表現。
常青也設想了一番,對陸晉鬆說:“我也不會用你的身份活下去,要是換不回來了,我就去整容,給自己完全換副臉重新開始。”
“嘖,你小子還敢嫌棄影帝的臉?”如果不是現場工作人員太多,陸晉鬆很想抬手拍他腦袋,就像兩人私底下裏,他經常幹的那樣。
“我哪能……阿嚏!”一行清涕潺潺流出。
陸晉鬆有些擔心,怕他真的生了病,可對方臉上此時鋪了厚厚一層粉,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臉色:“你還能不能拍,不舒服就請假。”
常青搖搖頭:“沒事沒事,可能有點受涼,進度已經落下了,導演又發飆,還是不要請假的好,我不想給你形象抹黑。”
陸晉鬆斜睨著他,調侃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歡我?”
常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是。”
陸晉鬆的眼睛瞬間瞪成兩顆乒乓球,那晚後便慘遭屏蔽的一吻重新鑽進他腦子裏,心髒開始不聽使喚地狂跳。
“我特喜歡你的戲!”常青一臉認真,那模樣和他的陸戰軍們毫無二致。
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心被人崩了一槍,倒地不起。
陸晉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又有些小小的不甘心。他很快忽略心頭的一絲不快,對常青說:“要簽名麽?保姆車後備箱裏有,自己拿。”
正聊著,剛才追隨方正崢而去的副導演又殺回現場,卻帶回來一個不幸的消息:“方導說這場戲要往後移,晚上再拍。待會兒直接拍下一場李勝廣淋雨的戲。”
副導演還是有些不放心,問常青:“影帝,你的身體真的能堅持?千金之軀可不能怠慢!”
看著副導演那副諂媚的奴顏,常青忍俊不禁:“真沒事,不要影響拍攝進度,按導演說的來。”
李勝廣淋雨的這場戲,劇情承接在廖梓君犧牲之後,為的是表現李勝廣在親眼目睹廖梓君被害後的痛苦與其思想上的根本轉變,是完完全全的內心戲。
一般演員都會懼怕拍攝內心戲。語言是表達感情最直接最明了的方式,不足的表演技巧往往能憑借過硬的台詞功力來彌補,這也是為什麽雷劇大多會請專業配音演員,而不使用演員原聲的原因。
本身演技就修煉得不到家,再配上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這戲拍出來一定慘不忍睹,妥妥撲街。
而內心戲沒有了語言的協助,所有感情表達隻能通過肢體與麵部表情來完成,更加考驗一名演員的表演功力。
也不知方正崢將如此高難度的一場戲提前是和用意,常青悲觀地聯想到,會不會是導演對他們的表現太過失望,怒火攻心要開始整他了。
劇組工作人員將拍攝設備轉移至一條大馬路上的十字路口處,路旁停著兩輛灑水車,幾十名群演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為了拍攝全景,劇組還搬來了兩台攝像搖臂。
方正崢臉色依舊不大好,不過還是為之前發脾氣的事向常青到了歉,常青自知理虧,哪敢埋怨,兩人握手言和。
方正崢對常青說:“內心戲按理說演起來有難度,不過這場戲裏李勝廣的情感較為單一,沒有牢裏那場戲來得複雜,你隻要能表現好他心理轉變的過程就行。”
常青點點頭,走到拍攝位置。兩台灑水車上,工作人員正舉著水管嚴陣以待。
“預備——開始!”導演舉著喇叭喊道。
水管裏噴出兩道水柱,“傾盆大雨”灑落在人頭攢動的十字路口處。行人們或撐起雨傘,或找屋簷躲避,或拿起報紙和包遮住頭快跑過去。
慌亂的人群中,隻有李勝廣一人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淋雨。
他走得緩慢,腳下似灌了鉛,每抬起一次都要耗盡全身力氣一樣。
哀默大於心死,痛苦到了極限,李勝廣麵上反而沒有任何表情,隻有喉結微微上下顫動著。
他抬起眼,一輛日本軍車從他麵前駛過。
時間像定格了一般,李勝廣原本空無一物的眼睛裏瞬間溢滿刻骨崩心的仇恨。
“停!再來一次。”
常青回到場邊,助理幫他吹幹頭發和衣服。一切準備妥當,拍攝再次開始。
“停!再來!”
“還是不行,再來!”
“群演看鏡頭了,再來!”
方正崢始終不滿意常青的表現,一遍遍拍攝著。常青不斷重複著被水澆再被吹風機烘幹的過程,一冷一熱的夾攻之下,常青腦子越發混沌,那副痛苦迷茫的樣子倒是貼近了角色。
陸晉鬆看出常青有些不對,剛想阻止導演繼續拍攝,鏡頭下的常青卻突然摔倒在地。身邊的群演們都被這一突發狀況嚇得不知所措,直到劇組人員迅速衝上來將常青團團圍住,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不是即興發揮,人家真的暈過去了。
常青感到一陣耳鳴,眼前的場景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機屏幕一樣出現大片雪花,之後突然斷了電,隻剩一片黑暗。
在昏厥之前,常青好像看到一顆乳白色的鵝卵石骨碌骨碌,滾到他手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