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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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道理說,從梁府到潞城,隻需三日。然而車隊卻足足走了四天。每晚天一黑,就要選地方紮營,從帷幕到帳篷一應俱全,還要燃香祛蟲,點火造飯,簡直不像趕路,而是踏青郊遊一般。虧得附近沒什麽匪患,否則這隊車馬被賊人搶個幹淨,也不奇怪。

    不過孫掾實在不好說什麽。士族子弟嘛,講究衣食住行的,簡直數不勝數。比起動不動就設幾十裏步障的高門閥閱,這點派場,已經是相當儉省了。更別說人家還是真的有恙在身。

    一路上,孫掾隻見過梁豐幾麵。雖然每次對方都溫雅有禮,但是那慘白的麵色,濃重的藥味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消弭。麵對這副讓人垂憐的病容,他哪裏還敢催促趕路?而且深知自家太守的喜好,孫掾還真覺得,這位同僚怕是會成為太守麵前的紅人,就更不會故意找些麻煩了。

    就這麽一路慢吞吞的跋涉,終於來到了潞城。打著府君的旗號,車馬根本不會受到盤查,就這麽大大方方進入了太守府。

    下來牛車,孫掾深深吸了口氣,這一路也夠折騰的,不過還好能夠複命。來到梁豐的牛車前,他笑著說道:“梁錄事,隨我一起麵見太守吧。”

    “蓬頭垢麵,不好見尊者。還請孫掾先去稟報,容在下收拾一二。”車廂裏的答話聲顯得有些虛弱,不過頗為有禮,讓人不好拒絕。

    孫掾啞然失笑:“無妨,梁錄事自可慢慢更衣,府君寬宏,不會見怪。”

    這種名聲在外的美人,在乎容貌也不奇怪,他又怎會拂了對方的請求呢?著人把車隊帶去安置客人的偏院,他率先拜見太守去了。

    “主公,太守府的防備不弱,一路上設了三處哨崗,都是好手。”扶著梁峰走下了牛車,奕延低聲稟道。

    “嗯,我看到了。斥候回來了嗎?”梁峰問道。

    “回來了。白陘封關了。”

    這些天之所以走得慢,就是要讓斥候先行。現在看來,局麵果真不怎麽美好。太守府重兵把守,白陘關隘封閉,不用說,定然是大軍後路出了問題。看來這次入的虎穴,還真有隻猛虎盤踞。

    “回頭留意一下,看看太守府有沒有匈奴人。”半倚在奕延身上,梁峰踏進了房中。拖延出這一天時間也不是沒有代價的,車子走得慢,暈車的症狀也就越發明顯。虧得有薑達的暈車藥頂著,否則他能不能站住還是一說。

    “主公,你身體不適。不如明天再見那個太守?”看著身側人那副模樣,奕延心痛的厲害。反正見王汶那種高門子弟都能等第二日,讓太守等等應該也沒什麽關係。

    “那怎麽行?取衣衫來,替我更衣。”在席上坐定,梁峰喘了口氣,命令道。

    這可不是平常的口吻,經過幾天磨合,奕延的反應已經跟上來了,立刻低頭道:“郎主要穿平日的縑絲袍嗎?”

    “取那件卷雲紋錦袍好了。”不論穿黑還是穿白,都不太適合今日的場麵。不如選一件俏色衣袍,更容易突出這張臉的特色。梁峰這幾天可沒白跟孫掾套話,至少他知道要見的太守是為標準的士人,而且對長相應該相當在乎。

    奕延微微滯了一下,就低頭道:“小的這就去取。”

    不多時,洗漱用的水和衣服都取來了。先仔細擦趕緊了手臉,梁峰便起身,讓奕延為他更衣。這是一件淡藍色衣衫,其上繡出淺淺雲紋,袖口和衣襟則是更深的卷雲紋路,袖子寬大,衣擺飄逸,看起來極為淡雅。

    用這樣一件衣衫,一點點裹住了素白裏衣,再用寬帶束住窄窄腰身,帶上加玉鉤,掛囊,服雜佩。玉佩琳琅,觸之鏘鏘。

    一席衣衫,就遮去病容,讓那無雙容色又柔美幾分。梁峰展袖一笑:“這顏色,可還妥當?”

    奕延頭垂的極低:“郎主穿什麽都好看。”

    這誇獎跟沒說差不多。不過梁峰也不指望這小子的審美,笑笑便跪坐在了地上。奕延趕忙上前一步,拿起玉梳,輕輕挽起了那頭烏發。他的手指雖然粗糙生繭,但是動作極為靈活,幾下就盤起了那頭青絲,絲毫沒有扯痛半點。

    發髻盤好,纚巾包裹,再著小冠。冠上插的橫笄為劍型,長而銳,顯得頭冠越發的輕小,別有一番味道。

    “手藝倒是不錯。”梁峰滿意頷首,伸出了一隻手臂。奕延微微躬身,扶著那隻細弱手腕,幫他站了起來。

    早已入秋,天氣並不很熱,但是奕延的手燙的幾乎出汗,比起自己的溫度,掌中那隻手就更像是玉雕一般,冰清可人。

    然而並沒停留太久,梁峰已經抽回了手,徑自向外走去。奕延怔忪片刻,舉步緊緊跟了上去。

    ※

    “那個梁子熙,果然如傳聞一般嗎?”嚴籍已經見到了孫掾,首先確認的,自然是這個。

    “確如傳聞!”孫掾立刻點頭,“非但姿容過人,而且溫雅有禮,風致翩翩。”

    “難怪能得太原王氏賞識。”嚴籍不由歎道。就算太原王氏是站在司馬騰這邊的,他要承認,人家的眼光高絕,並非什麽俗人都能入目的。

    “不過為何不先來見我?”想到這裏,嚴籍不由皺了皺眉。

    “梁錄事身體孱弱,怕是病容不雅,才要更衣修容。”

    這話聽起來就順耳多了。嚴籍點了點頭,表示可以接受。一旁李朗看在眼裏,不由更加恨的牙癢。這個梁子熙,每到麵見貴人的時候,就使盡心機!他以為這些伎倆到哪兒都能派上用場嗎?哼!這次奪城可是事關生死,怕是那張俊臉,也不頂用了!

    然而比預料的時間還短,隻是還未到半個時辰,下人便來通稟梁錄事求見。嚴籍立刻精神一振:“招他進來。”

    隨著傳訊,一襲淺淡麗色,飄入眼簾。嚴籍不由微微張嘴,坐直了身形。隻見來人著一身月白錦袍,雲紋舒展,衣袍博大,步態輕飄簡直若駕雲而至。寬帶勒出纖腰,盈盈不堪一握,雜佩叮當作響,宛若翠鳥輕鳴。然而一切,都不若那張臉,來得讓人神魂顛倒。

    這便是那個名滿晉陽的梁子熙了!啊呀,真是無愧其名啊!

    就算有孫掾提醒,嚴籍還是險險失態。這樣標致的美人,就連鄴城中都不多見啊!

    嚴籍看的出神,李朗卻恨得隻想咬牙。怎麽這個梁子熙比之前雅集還要出色了?他原本不是隻有一張臉能看嗎?這身姿形態,是怎麽變出來的?!

    不行,要先下手了!

    李朗也不顧失儀,上前一步道:“大兄,這位便是現今的上黨郡守,嚴府君。”

    沒錯,他姓嚴。就算再閉塞,也該知道原本的太守姓江才是。

    看著麵前不到四旬的男子,和站在他身旁,麵容都有些扭曲了的李朗。梁峰哪還能猜不出這郡府發生了什麽。

    容色絲毫未變,他微微躬身道:“敢問嚴府君,可是成都王派來上黨的?”

    嚴籍悚然一驚,抬頭瞪向孫掾。對方連連搖頭,表示自己沒有說漏過。心中不由大奇,嚴籍問道:“你怎知此事?”

    “並不難猜。”梁峰微微一笑,“若非成都王入上黨,下官怕是不會應辟。”

    “什麽?難不成你跟東贏公有什麽宿怨?”嚴籍立刻興奮了起來,開口問道。

    “並無宿怨,隻是這天下,當歸皇太弟才是。”梁峰侃侃而答。

    沒想他真是來投靠自己的,嚴籍簡直興奮極了,連連道:“未曾想上黨還有如此英傑,子熙快來,與我詳談一二。”

    梁峰一笑,也不推拒,上前坐在了嚴籍身旁,兩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談笑起來。

    李朗傻愣愣站在一旁,根本就沒反應過來。這人是怎麽知道他們是成都王派來的?又怎麽會想投靠成都王?這時還談何陷害?簡直是親手把對方送上了高位!腦中一陣暈眩,李朗隻想就這麽昏過去才好。

    嚴籍心中想的卻跟李朗截然相反。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俊美青年都會微笑頷首,偶爾還會附和兩句,中正癢處。不小就讓人神魂顛倒,更何況如此模樣?隻是片刻,嚴籍都快忘了身旁這些俗人,眼中隻剩下這麽個讓人心跳的尤物。

    然而隻說了不多時,那人柳眉一顰,抬手微微掩口,咳了一聲。這下,嚴籍才反應過來:“子熙可是旅途勞頓?怪我試了禮數,勞你傾談。”

    梁峰放下手,搖頭道:“都是下官體弱。當初在仲明府中服散出了問題,才落下病根,怪不得府君。”

    在李朗家落下病來?嚴籍目光一橫,瞪向身旁的李朗。這樣一個妙人,你還頻頻在我耳邊進惡語?!難不成是嫉妒此子才華?

    被這麽一瞪,李朗渾身都僵了。不過好在嚴籍隻是瞪了他一眼,就轉過頭,柔聲安慰道:“既然如此,自當好好養身。子熙無需介懷,明日我再在府中設宴,為你洗塵吧。”

    梁峰微微俯身,以示謝意,旋即便起身告退。可能是身體太過虛弱,快要走到門口時,他腳下竟然微微一晃,還沒等嚴籍反應過來,一旁邊伸出了一隻手,穩穩扶住了對方。

    嚴籍這才發現,梁豐身旁還站著一個人。穿著仆從衣衫,身材高大英挺,明明該十分醒目,卻到這時才被人發現。那個仆從也沒有看身旁任何人,隻是謙卑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扶著身旁的主人。身體微傾,似乎向為對方多獻出一點力氣。

    隻是一閃,兩道身影就走出了門去。嚴籍眨了眨眼睛,心中突然湧起一點騏驥,他招過孫掾,附耳問道:“梁郎,沒有帶隨身婢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