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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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勞累一日,但是梁峰依舊起得很早,隻因昨夜率隊奪城之人,已經回到了郡城。

    “主公,昨夜白陘兩城皆下,共殲敵一百三十餘人。”一夜鏖戰,就算奕延,也有了些疲憊神色。

    “傷亡呢?你也受傷了?”梁峰目光緊緊鎖在奕延身上,就算對方換了新衣,也能嗅到他身上的淺淺血腥。

    “屬下隻是手臂受了些輕傷。隊中還有七人重傷,並無陣亡。”沒料到會被主公察覺,奕延微微繃緊了肩頸,低聲稟道。

    “如此便好。”梁峰舒了口氣,放下心來。這攻城效率和傷亡比例,可比預料的理想多了。

    隻是思索片刻,梁峰便道:“先命人砍下匈奴首級,送到郡城。待我用完之後,再送過去壺關,在城下疊成京觀,震懾城中諸將。壺關定能一鼓而破。”

    所謂“京觀”,便是指聚集敵人屍首,封土成塚,旨在炫耀武力。而把人頭疊成京觀,震懾力自然更加強悍。對於本就人心不定的壺關城,可以說是一個強有力的催化劑,立刻能使那些騎牆派的將領倒戈,重歸東贏公陣營。

    主公往日並不喜歡斬首示眾,因此每次斬首,也必有其用處。奕延道:“屬下這就命人去辦!”

    “處理完畢之後,你也要稍事休息。”一日三戰,還都是以少勝多,人不是鐵打的,當然要好好休養恢複體力。

    奕延搖頭:“屬下不累!”

    局勢如此複雜詭譎,他怎麽拋下主公蒙頭去睡?

    然而梁峰的語氣十分堅定:“戰鬥是任務,休息也是。還有三百匈奴精騎在外,若是你累垮了,部曲誰來指揮?睡上一覺,一切等到恢複體力再說。”

    看著麵前之人那副認真神情,奕延勉強壓住了心底起伏,垂下頭顱:“主公身邊,當再加幾個護衛。”

    梁峰笑笑:“這個自然。”

    ※

    太守府中,許多人同樣一夜未眠。這些人十幾天前剛剛經曆了一場奪城之變,太守被殺,主簿以下,一應官吏死傷大半,負責後軍糧道的軍司馬、功曹等人也沒能逃過屠戮。整個太守府遍地屍體,血流成河,著實嚇破了他們的膽子。僅存的這些人,有些為了苟活,有些為了利祿,紛紛投向了那位“天子任命”的新太守。

    然而昨日,太守府再次天翻地覆。新任的嚴太守死於非命,那些凶神惡煞的匈奴兵也不見了蹤影。更讓人畏懼的是,這次竟然連廝殺聲都不見聞,似乎隻是一眨眼,府中就又換了主人。這種悄無聲息,甚至比之前的殺戮還要可怖!

    這次占據了太守的,又是何等人物呢?

    因此,當有人前來通知升堂議事時,不少人都心底發顫,好像他們麵對的不是曾經熟悉的正堂,而是某種龍潭虎穴一般。

    戰戰兢兢走進了寬敞的大堂之中,剛剛按照班次站定,門外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四個佩刀的漢子簇擁著一人,走進屋中。這些軍漢衣著齊整,麵容肅然,甚至連步伐都分毫不差,渾身上下散發著懾人殺機,讓人不敢逼視。可是四人站定,居中那位在上首落座之後,一個溫潤聲音,在大堂內響起。

    “諸君請坐,無需多禮。”

    這聲音,跟那些凶惡軍士實在相差太遠。有幾人不由自主向主位望去,這一眼,就讓他們忘卻了禮儀。

    隻見高堂之上端坐一人,玄袍紗冠,星眸玉麵,非但容貌極美,還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矜貴傲氣。就如那些出身頂級門閥的高門子弟一般,合該坐在眾人之上。可是這樣一位貴公子,又讓人如何聯係到昨日發生的一切?

    然而當那雙點漆也似的黑眸往過來時,疑惑瞬間消散不見。那眸中,似有一種讓人畏懼的威懾,隻是一眼,就能讓人垂首屈膝。未曾落座的那幾個,慌忙坐了下來,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見眾人坐定,那人微微一笑:“鄙人姓梁,前日剛剛來到郡府。發現府中生變,才使家兵處理一二。如今亂黨已除,自當召集諸位,前來相商。”

    姓梁?這話一出口,不少人都反應了過來。確實有個姓梁之人來到了郡城,正是曾被東贏公賞識征辟,卻不就將軍府的梁子熙。這人名聲之隆,早已傳遍並州,身處上黨,又怎會不知?甚至不少人家中,都有梁府刊印的佛經呢!

    下麵立刻響起一陣輕微騷動。可是看到梁峰身後那四名兵士,這些敢於發聲的,又閉上了嘴巴。不論如何,整個太守府都在對方手中,若是不識時務,怕是隻會落得嚴太守那樣的結局。

    梁峰也不心急,等騷動漸緩之後,方才繼續道:“如今郡府重歸治平,當重新奪回三關,盡快迎東贏公回返並州。”

    這是常理,但是對於他們這些參與了政變的人,卻未必是件好事。一時間,房中諸人未有一個答話。梁峰也不見怪,繼續道:“此次郡府遭襲,死傷無算。死者盡忠國朝,就算是東贏公,也不會薄待他們。不過諸君,怕就無法得脫了。”

    什麽,難道座上這人要如實稟報東贏公?!有人額上立刻見汗,以身侍賊這樣的罪名,就算不會人頭落地,怕也要丟官免職。東贏公並不是個能容人的,這下可著實不能脫身了。

    有個耐不住性子,結結巴巴開口:“梁……梁掾,下官實在是被逼無奈,方才被亂黨裹入事端,還望梁掾開恩……”

    “哦?這位可是江門下?”梁峰扭過頭來,微笑問道。

    “正,正是下官!”沒料到對方知曉他的身份,江門下連忙躬身回道。

    “後宅之中,有你妻女。不過據聞,是你親自接來太守府中的。”梁峰不緊不慢說道。

    嚇得聲音都發顫了,江門下連忙搖頭:“這,這從何說起!定,定然是他人誣告……”

    梁峰一哂:“哦?孫掾,難道你誣告了江門下嗎?”

    這時,眾人才留意到,梁峰身側還跪著一人,正是嚴籍的心腹孫掾。隻見那男人哆哆嗦嗦答道:“江門下、王書佐、劉循行還有其他四人,都親自奉上家眷,向嚴賊效忠。絕無搶奪之事!”

    這話一出,江門下不由麵色煞白,張口結舌。這點事情,又怎麽可能瞞得過孫掾?更有誰能料到,這位梁郎早有預謀,查清了他們的根底!

    莫說是江門下,其他幾個被點到名的,也哆嗦起來,生怕座上之人輕一揮手,便把他們拖了下去。

    誰料聽完孫掾稟報,梁峰隻是頷首一笑:“看來嚴賊勢大,倒也勿怪諸君趨利避害。”

    見諸人麵上驚疑不定,梁峰輕輕擊掌,立刻有健仆抬著幾個偌大木箱,置於堂上。當木箱打開之事,堂上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少人掩鼻側目,不敢直視麵前恐怖一幕。隻見箱內,淨是血肉模糊的人頭,滿滿五箱,怕是得有百級!

    梁峰卻若無其事的伸手輕輕一點:“這些,都是占據白陘的賊子首級。如今白陘兩關盡皆克複,令狐都尉也已率兵前往壺關,當能一鼓而下。”

    這下眾人更是驚愕。一日之間奪回太守府已經讓人無所適從,又在第二日克複兩關,奪回壺關重鎮。難不成有什麽法術相助?可是若真如此,實在是天大的功勞一件啊!

    見堂上諸人目中神色變幻,梁峰斂起了麵上笑容:“然則如今上黨方安,匈奴在側,東贏公亦未歸來。還要依靠諸君重整郡府,安排糧道,方能得以全功。”

    在場都是經年為官,又怎麽會聽不出梁峰的言下之意。這是要學魏武帝啊!當年魏武帝官渡大敗袁紹之後,從袁府搜出了不少部下投誠的書信,然而他看都未看,直接扔進了火盆之中。危局在前,人有異心乃是常理,若一一拿來嚴辦,又如何安定軍心?

    江門下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位俊美郎君,如此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怎能不讓人生出惶恐之心。然而箱中的人頭曆曆在目,連血腥味都未消散,任誰也興不起反抗的心思。腰背一軟,他拜於堂上:“梁掾救吾等與水火,吾等自當為君效力!”

    這下,誰還不明白當前局勢,眾人先後拜道:“梁掾英明,吾等願聽命行事,盡快消弭上黨之危!”

    看著滿廳低垂的頭顱,梁峰在心底舒了口氣。如此一套恩威並重,才能真正反客為主,收攏這些故吏歸心。有了這些乖乖聽話,不敢有任何鬼蜮心思的官吏,郡城的秩序方能恢複,迎戰任何可能到來的危機。

    輕輕一斂袍袖,他東贏公回返並州!”

    當日,如梁峰所料,高高的人頭京觀擺起之後,壺關城中立刻發生了叛亂,隻是半個時辰,鎮守關城的五十名匈奴精銳全數斃命,令狐況順利入住壺關。

    同日,來自梁府的快馬也抵達太守府,帶來了一個新的消息。那三百匈奴精騎無功而返,已經回轉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