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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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奕延預想的不同,來人並未帶他前往太守府,而是繞道去了城西的道觀。為什麽主公會在道觀?

    然而在見到人時,疑問瞬間拋在腦後,奕延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主公!你怎可如此操勞?!”

    無怪他會擔憂。此刻梁峰衣袖上滿是汙漬,發髻鬆散,本就蒼白的麵孔,更是血色全無,簡直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一般。見奕延如此緊張,梁峰笑笑:“我這邊不算什麽,城上可還好?正兵還有餘力嗎?”

    “有!”奕延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了對方,才繼續道,“青壯中有二十七人受傷,輔兵也全部入戰。正兵隻是輪番督戰,並未親自迎敵。敵人攻城看似急切,但是並未使出全力,數隊人馬輪番休息,應該是想拖垮我們。”

    “掌控不錯。”梁峰頷首,這才是他想要的麻痹戰術。也未拒絕對方的攙扶,他道,“隨我去後麵吧,有些東西要給你看看。”

    所謂後麵,並非指那幾間小屋,而是道觀後麵一塊僻出的空場。離得近了,濃重的硝石味兒撲麵而來,地上也多出了不少碎紙和燒焦的烏痕,還有一堆篝火,正在遠方熊熊燃燒。

    “府君,最後一種已經調試妥當。”葛洪走上前來,他的樣子比梁峰還要狼狽。非但一身汙垢,就連臉上都沾了不少黑灰,但是神情卻相當激動。

    “拿把肩弩來。”梁峰也不廢話,命令道。

    很快,便有人取過肩弩,梁峰從葛洪手中接過一物,掛在了弩|矢之上,對奕延道:“把它射入火堆之中。”

    奕延不明所以,接過了肩弩,隻見弩|矢之上束了一節竹筒,大約三寸長短,應是實心,分量不輕。不過火堆隻在一百步開外,就算附上了東西,也不至於失了準頭。奕延雙手抬起弩機,瞄準火堆壓下了懸刀。

    破空之聲響起,弩|矢分毫不差落入了火焰之中。然而下一刻,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隻聽“轟”的一聲,火中發出巨響,就像被無形的大手揉動,火苗竄起,火星四濺。

    這一下實在太過厲害,簡直如同雷霆砸在了火中。奕延渾身毛發都炸了起來,飛身擋在了梁峰身前。

    梁峰笑了:“無妨,這東西隻是動靜大些,殺傷力有限。”

    奕延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看向手中的肩弩:“是那個竹筒作響?”

    “這叫炮仗。裏麵填了藥料,遇火即炸。”說白了,這玩意就是個黑火|藥版的二踢腳,動靜還不如二踢腳那麽大。實在是時間緊迫,火|藥又著實有限,隻能做到如此。

    梁峰扭頭對葛洪道:“稚川,點一個讓伯遠看看。”

    見這凶惡羯人都驚魂不定,葛洪麵上不由露出些得色,又拿出一個炮仗,放在了十幾步外的空地上。這枚加了長長的引線,他用火點燃線頭,飛快退出十餘步。導|火索嗖的一下燃到了盡頭,竹筒原地炸了開來。聲音同樣巨大,但是除了竹屑紛飛,地上留下一個黑印外,並無其他損傷,就連那塊地麵,也平整如昔。

    這下,奕延方才緩過神來。這東西就跟爆竹一樣,隻能聽個響兒,而非真正的雷霆。

    梁峰見他情緒稍稍平靜,便道:“如今火藥初創,也隻能造出如此效果了。你看如何?”

    換個人,平靜下來之後,很可能會覺得這種大號爆竹沒什麽用處。然而奕延並不是那些凡庸之輩,眉頭一皺,他便道:“若是夜裏用它,敵人定會炸營!”

    這樣的動靜,這樣的聲勢,讓人不明所以的人見了,隻會以為天降玄雷。放在夜間,更是威懾無窮。

    梁峰頷首:“正是如此。如今敵人覺得勝券在握,又有大軍壓陣,夜間定然要好好休整。你領十個膽大心細,嘴巴牢靠的兵士,帶著炮仗潛伏到敵營附近,炸了敵營。再命部曲從旁攻擊,必能一鼓退敵!”

    火|藥可是超越這個時代的東西。就算要用於實戰,也不能讓所有人明白它的真實作用和原理。這就像變戲法,不知道內情,會畏懼膜拜,而知道了真相,不過是多一個取樂的遊戲罷了。

    莫說是火|藥,如今府中研製的馬蹄鐵和手|弩也還處於保密狀態呢,奕延自然曉得這事的重要性。不過看了看遠處的火堆和手中笨重的肩弩,他又道:“就算隻十人,潛到敵營附近也不便行動。”

    箭上綁著的炮仗並無引信,想來是怕夜間舉火被敵人發現。不過如此的話,就必須手持弓|弩,近距離把炮仗射入敵營的篝火之中。就算是肩弩的射程,最多也不過一百五十步,這麽近的距離,還是相當容易被敵人發現的。

    “這個無妨,我會想法子,讓那些人轉開注意。”梁峰的表情嚴肅起來,“今夜一戰,隻可勝,不可敗!機會隻有一次,一定要讓這群匈奴人盡快退兵!”

    潞城經不起戰亂了,一定要盡快趕走這批惡賊,才能保住民心。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下來還要收容難民,擴墾荒地,一日都不容耽擱!

    奕延看著對方蒼白的麵孔,重重點頭:“主公放心!屬下定然讓那群賊子有來無回!”

    ※

    夜色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半滿的月輪浮上樹梢。今夜是個雲遮月的天相,月光蒙蒙,如籠薄紗,連星子也隱去不少。四野暗沉,唯有匈奴人的大營之中,燃著幾堆篝火。

    劉威不是個莽撞之人,早早便安排好了營地。也未因潞城防備空虛,鬆懈戒備,而是派出幾隊兵士,圍繞著營寨巡視。擄來的民夫則圈在營地之外,防備這些人鬧出亂子炸營。還有些人專門防備著潞城大門,以免對方半夜開城。

    可以說任何能夠預料的危險,都在戒備之中。就算有人派出上千人馬襲營,也無法動搖這堅實營盤。

    巡哨的兵士一刻不停,在營寨周圍繞來繞去。除此之外,大營便如四野一般寂靜,莫說是人,就連馬兒都靜靜無聲。

    就在這樣的寂靜之中,潞城牆頭,響起了一點輕微的響動。幾條繩索從牆頭拋了下來,緊接著,一條條人影從城上滑落。就像一群連影子都融入的夜色的幽魂,他們悄然無聲的落在地上,集結成隊。沒有人發出聲響,因為他們嘴中都如馬匹一樣,咬著嚼子,無法出聲,連呼吸都輕淺起來。落地之後,這些人便組成了隊列,沿著城牆左右,向遠方的匈奴大營潛去。

    不過其中一隊,比所有人的動作都快。十條黑影宛如夜間奔走的群狼,向著大營奔去。他們的動作輕盈,又極具技巧,當距離營寨越近,行進動作就越發輕緩,到了最後,所有人匍匐在地,如同覓食的猛獸一般,悄然無聲的接近了營盤。

    這距離,已經太近了。若不是哨兵站在篝火旁,被光線模糊了視線,恐怕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被人發現。

    因此,這幾人誰都沒動,各自按住了手邊的弩|弓,靜待那個發起進攻的信號。

    城頭上,梁峰站在箭垛旁,看著遠方若隱若現的篝火。因為重金屬中毒,他的視力一直很差,晚上能看到的東西更少。黑夜沉黯,就像無法揭開的幕布。這樣的安靜,並不是壞事。

    半刻鍾飛快過去,一位家兵走上前,低聲道:“郎主,時間到了。”

    一個小時,足以讓奕延他們接近營寨了。梁峰微微頷首:“開始吧。”

    隨著吩咐,一排十支長長竹箭被拿了上來。和其他箭|矢不同,這幾支箭的頭部,都是由圓柱形的紙筒包裹,後麵還懸著根棉線。箭杆則又細又長,沒有箭羽,古怪的很。

    分別把幾支箭斜放在了架子上,對準了匈奴大營。有人引燃了手中短短木棍,湊在了撒了藥引的棉線之上。

    嘶嘶微鳴響起,棉線飛快燃到了盡頭,一陣硝煙味兒傳來,那支箭噌的一下飛了出去,一直飛了十來丈,一條銀光閃爍的尾翼才閃現出來。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一根根箭羽衝上天際,向著匈奴大營落去。

    夜色如此靜謐,這樣的景象簡直讓人無法忽視。梁峰微微挑起了唇角,小時候他玩過無數次的竄天猴,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樣的場合重見此景。

    營門前,一個匈奴兵聽到了異響,抬頭望向天際。隻是一眼,他便驚住了。隻見天空之中,有銀色的星子從天而墜,向著大營撲來。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流星落向他們的營地?!是該示警,還是該跪地向神佛求饒?

    那匈奴兵士徹底傻在了當場,非止他一人,連同身邊的同伴,所有巡哨都雙目大張,瞪著從天而降的星星。這時,黑影之中,有人動了。

    一把肩弩端在了手中,懸刀壓下,長長弩|矢飛射而出。他的動作太快,快得幾乎跟那墜星同樣迅猛。當第一聲脆響在空中炸開時,匈奴人身旁的篝火也轟然炸響!

    就像一聲悶雷,撕裂了靜夜。那匈奴兵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隕……隕……神……神懲!”

    天降墜星,玄雷入營!這分明是神佛降罪!唯有萬惡不赦之人,才會麵對如此異狀啊!

    然而那聲響並未結束。一聲又一聲雷鳴響起,篝火就像被鬼物喧騰,竄出三丈怒焰,四散撲向營寨。整個匈奴大營亂了起來,所有人都被這雷聲驚醒。然而當衝出帳篷之後,麵對的則是更多平地響起的驚雷。火焰四濺,燒著了臨近的帳篷,馬兒嘶鳴,發狂的衝向自己的主人。

    隻是須臾,堅不可摧的大營,化作一片鬼蜮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