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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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戰場便清掃幹淨。所有民夫和降兵都進了城,連同被遺棄的兩千餘匹戰馬,為數不多的糧草,乃至掉落在地的弓箭、刀槍也一樣不落撿了回來。唯一未動的,就是那幾百具屍體。

    這些屍體被壘成了巨大的京觀,立在道邊,連土都未封。遠遠看去簡直猶若屍山,讓人心底發寒。

    當日下午,便有探馬前來窺探。見到京觀,幾匹探馬連停都未停,慌忙退走。隔日,急報傳來。埋伏在壺關附近的偏師收攏了潰兵,撤離上黨。

    如此一來,潞城之圍才算徹底解決。

    在確定敵人離開之後,梁峰立刻開城,安置難民。這次匈奴人來的頗急,並未嚴重毀壞潞城周遭的村落。不過吸取教訓,梁峰還是讓他們聚裏為堡,盡量搬出那些不設防的原始村落,在人多的地方加築高牆。雖無法抵禦大軍硬攻,但是每一座鄔堡都能最大程度保護附近百姓,拖延敵人進軍的腳步。而且以鄔堡為單位,更容易訓練兵士,形成軍事據點。

    那六百多匈奴降兵,則被當做了苦力。十五人一隊,若是有一人想要反抗逃竄,便連坐誅殺。給的糧食比流民還少,唯有每日幹活最多的三隊,才能填飽肚子。已經餓了數日,又驚又怕,這群降兵哪還有往日悍勇,隻得乖乖聽令,為以前的敵人壘起了高牆。

    壺關那邊很快得到了消息,令狐況親自前來郡城,拜訪梁峰。

    “聽聞府君大勝匈奴敵騎,殺敵過千?”令狐況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消息。

    郡城有多少兵馬,他這個上黨守備還不清楚?光是三千敵騎圍攻郡城,都足以讓潞城陷入危機。之前太守府送信,讓他堅守壺關,莫要出兵援馳。他還以為府君是想固守城池,讓敵騎知難而退。誰料幾天過去,竟然傳來了大捷的消息。也是派出哨探好好探了數次,他才確信這不是敵人放出的假消息,而是確確實實獲得了大勝!

    對於這個同僚,梁峰就不會解釋的那麽清楚了,避重就輕道:“殺敵隻得七百,還有些俘虜,不過戰馬倒是繳獲了不少。”

    令狐況尷尬咳了一聲:“下官倒是聽說,那夜有墜星入了敵營……”

    “是有這事。我見敵營大亂,便派人去攻。果真一鼓而下。”梁峰調轉了事情的先後順序,聽起來就正常多了。

    實在挑不出毛病,令狐況隻得道:“也虧府君當機立斷,才能獲此奇功!”

    “若無令狐將軍堅守壺關,潞城又豈能毫發無損?”梁峰微笑答道。

    這是要分功給自己啊!令狐況立刻把疑問都拋在了腦後:“府君過謙了。若是並州太守皆如府君,又何懼匈奴不退?”

    果真是花花轎子人抬人,梁峰一笑:“大捷還要稟報東贏公才是,過兩日我便送捷報至晉陽。不過有一事,需拜托令狐將軍。”

    分功自然不會白來,令狐況趕忙道:“府君請講。”

    “這次大捷,多虧奕營正率隊夜襲。如今大亂將至,如此良材也不好空懸。我想薦他為校尉,歸入令狐將軍麾下,不知可否?”

    令狐況一聽就明白了梁峰話裏的意思。這並非是給他推薦部下,而是想通過他,讓那個羯人獲取官職。畢竟太守不能掌兵,若是有個心腹可以領軍,且歸在上黨治下,才是最便利之事。

    令狐況也跟奕延一起並肩作戰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此子的戰力。如果放在自己麾下,就算不能調用,也是一個助力。更別說還能交好麵前這位府君,何樂而不為呢?

    瞬間想了個清楚,令狐況笑道:“奕營正屢建奇功,早就應當擢升。府君不棄,才是下官的榮幸。”

    隻是三兩句,事情就拍板定了下來,梁峰微笑頷首:“那便多謝令狐將軍了。”

    ※

    “主公,你要讓我當官?”奕延跪坐在梁峰麵前,眉峰緊鎖。這是要讓他離開梁府,為他人效命嗎?

    “如今大亂已成定局,不能隻守著梁府了。”梁峰怎會不知奕延心中所想,耐心解釋道,“若是你當了校尉,就能領兵駐守上黨。屆時匈奴來犯,且不說軍功能有個著落,還能正大光明募兵禦敵。這可比區區一個官名更為重要。”

    奕延不是不懂這裏麵的關竅,不過有了朝廷任命,他還能留在主公身旁嗎?沉默片刻,奕延終於開口:“我是主公一手教出來的,也當隻為主公一人效命!”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梁峰還不敢這樣用呢。輕笑一聲,梁峰道:“所以我才托令狐將軍幫忙。隻要有他進言,你就是上黨駐軍中的一員。分得的兵馬,也都駐守潞城,聽我指派。如此一來,隻是改個名號。等到軍屯建立起來之後,就能把這些新兵盡數交予你手。”

    聽主公如此說,奕延懸起的心才落回了原位:“如此,自當聽主公安排。”

    見對方沒有反對,梁峰長出了一口氣:“等到任命下來之後,令狐將軍會先分一千兵馬給你,這些人可沒有經過嚴格訓練,還要好好從頭訓起。三月之內,便可堪一用。還有這次繳獲的兵器、馬匹,也都收入郡府武庫,如此一來,便能輕鬆組件一支數千人的強軍。除了你之外,府中那些部將也要逐漸滲入軍中,牢牢控製這支隊伍。”

    這就是個鳩占鵲巢的法子。看起來是為朝廷推薦良材,實際則是用梁府部曲,滲透朝廷的軍隊。隻要能夠牢牢把握各級佐官,這支隊伍,就是標準的梁家軍。也是他無法正大光明掌控兵權時,唯一的辦法。

    奕延此刻已經完全明白過來,這是主公進一步掌控上黨的關鍵,甚至可以說,是擺脫司馬騰掌控的關鍵一步。而主公把這樣的重擔,放在了他肩上!

    奕延的心跳了起來,莫名之間,張和那番話突然躍上心頭。若是如此一步步攀升上去,他是否也能站在更高的地方,與主公並肩而行?

    用力壓下心底那絲蠢動,奕延俯首拜倒:“屬下定會盡心竭力,為主公帶出一支強軍!”

    ※

    “你說什麽,五千騎隻回來了一半?劉威何在?!”

    這些日子,劉宣一直在操勞劉淵的登基大事。對於派去上黨的兵馬,倒是沒有太多掛念。劉威是他手下最可信的大將,就算攻不下潞城,也能率兵襲擾,掠奪糧草,讓上黨陷入大亂。這也未嚐不是讓司馬騰分心的一種法子,任何能夠削弱晉國的舉動,都對他們大大有利。

    然而誰曾想,最後帶回的竟是這樣的消息!那可是五千精騎啊!就算是對王庭也是個極大損失。劉威究竟是如何打的仗?

    “相國,劉將軍已經以身殉國了……”下麵斥候低聲稟道。

    劉威死了?!劉宣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怎麽可能?上黨究竟有多少人馬?這一仗是怎麽打的!”

    這簡直不可理喻!難不成司馬騰在上黨屯兵數萬?如果沒有數倍的步卒,又如何能擊潰這五千精騎,甚至連主帥都沒逃回來?!

    “這……這屬下實在不知。”那斥候猶豫了一下,方才說道,“劉將軍分兵兩路,一路攻潞城,一路守壺關。本想圍城打援,誰料隻是一日,潞城之外的大營便被攻破,潰兵三十餘裏,損兵過半。趙裨將收攏潰兵時,方才知對方夜襲……”

    “夜襲也不可能如此!”劉宣氣得吼了起來。劉威絕不是那種輕率大意之人,區區夜襲,又怎麽可能損兵如此之重?!

    “可是,可是那夜天降流星,落雷於營。潰兵,說,說這是神佛降罰……”那斥候聲音越來越弱,發起顫來。他可是親眼見過那些魂不守舍的潰兵。明明偏師未曾看到流星,更沒聽到雷聲,為何這群人都仿若親見?難不成是撞鬼了?想想那位佛子的大名,還真讓人毛骨悚然。

    劉宣的雙手抖了起來。他有無數猜測,但是流星落雷?神佛降罰?這怎麽可能!光是大帳中就有多少人買了梁府的金剛經,又有多少人視白瓷為稀世之珍。現在傳出這種神佛降罰的鬼話,這群人要如何看待梁子熙?以後還有人敢對上黨下手嗎?!這可不是責罰幾人就能控製住的了,千餘潰兵,要如何處置?

    一陣鑽心之痛傳來,劉宣按住了胸口,嘴巴宛若出水魚兒,費力翕張兩下,哐當一聲,栽倒在地。

    “你說什麽,相國病危,昏迷不醒?”聽到下人稟報,劉淵驚得失聲問道。

    劉宣可是這次立國的關鍵人物,也是他預定的丞相人選。如今還沒正式登基,就出了意外,這可如何是好?!

    然而當聽到劉宣昏倒的原因,和上黨慘敗的消息之後,劉淵的麵色變得鐵青。他一直在鄴城任事,根本不曉得並州居然出現了這麽個佛子,更猜不到對方能夠用神佛降罰,滅了他數千精騎。如果這消息傳出,劉宣的病會不會也扣上不吉之名?這還讓他如何登臨王位?!

    “速速把歸來的潰軍圈禁起來,令其封口!派名醫給相國診病,一定救回性命!”劉淵背著手在房中繞了一圈,繼續道,“登基之事,要提前些日子。若是相國無法康複,就換成太尉主持大典。”

    如今預定的三公之中,丞相劉宣病危,禦史大夫崔遊不受王命,也唯有太尉劉宏可用了。無論如何,都要盡快登基,避免節外生枝。

    “那上黨之事呢……”心腹小心問道。

    “上黨且先放下。奪取並州,還是晉陽為重。”劉淵沉默片刻,終於答道。不管佛子的名聲是真是假,剛剛敗了一局,沒必要與其硬抗。還是先攻打司馬騰所在的晉陽更為重要。隻要晉陽一破,並州就會大亂,再圖上黨,就簡單多了。

    這可是關乎漢國百年大計,萬萬不能亂了分寸。

    沉吟片刻,劉淵又道:“派幾個人,仔細審審那些潰兵。看看當日究竟是如何落敗的。”

    劉淵自幼苦讀詩書,並不信奉神佛。但是他深知鬼神之力對於世人,特別是他手下這群匈奴人的影響。不論如何,都要仔細查清楚兵敗的來龍去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