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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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黨豪門之中,薛氏和魏氏算不得最頂級的,卻有一個相同的身份,與高門閥閱結有姻親。

    薛氏嫁女與聞喜裴氏,魏氏則是泰山羊氏的姑表親眷。兩家並沒有多少人入朝為官,平日所精隻有一事:貨殖。

    裴氏乃河東望族,又與東海王結親;泰山羊氏則數代任上黨太守,盤根錯節。河東鹽池,上黨鐵礦天下聞名,名義上講,鹽鐵之利當歸朝廷掌管,可是豪門又豈會放過如此巨利的買賣?

    因此世家私營鹽鐵,已是人所周知。不過為了避免名聲難看,大多都會繞上一道,以附庸本族的小士族為代理。薛氏和魏氏正是其中兩支。

    都是精通商事,又在宴席上見了那些個稀罕物件,赴宴的薛仁和魏衢自然心癢難耐。在散席之後,立刻求見。誰料梁府君並未召見,而是同邀他們同回府衙。這下,薛仁和魏衢不由尷尬起來。兩個人精,哪能猜不到對方心思?可是貨殖從沒有禮義謙讓之說,誰也不肯退卻,隻得一同進入了太守府。

    因為是私會,召見之處定在了後堂。當看到換了一身燕居打扮的府君之後,兩人都打起了精神,拱手行禮。

    梁峰在主位坐定,含笑回禮:“不知兩位郎君何事登門?”

    薛家地位怎麽說也高上一籌,薛仁立刻道:“今日得見府君,實乃我等之幸。未曾想府君高逸遠勝傳聞,僅僅一茶一飲,便讓人覺出十分玄妙。令人敬服!”

    這馬匹拍得可是利落。梁峰一哂:“區區小道,何足掛哉?”

    被搶了先,魏衢哪肯落後,趕忙堆起笑容:“如我這等俗物,光是見那瑩白杯盞就嘖嘖歎服。此物怕就是梁府白瓷吧?也隻有府君這般神仙人物,方才配得上如此雅絕之器。”

    這話就更直指目標了,梁峰唇角一挑:“魏郎謬讚。來人,給兩位上茶。”

    立刻有人捧出了白瓷盞。這次倒不是之前所見的荷花造型了,而是兩隻鵲盞,形如越窯製式,但是潔白無瑕,宛若乳鴿翩躚,自然可愛!

    薛仁不由讚道:“真乃絕世好瓷!怕是洛陽也無法得見。”

    魏衢更是兩眼放光,細細摸了摸杯壁,長歎一聲:“都說越窯天下無雙,如今一見白瓷,方才知何為無雙佳品!不知府君可肯割愛,我願以兩萬錢,買下此杯!”

    薛仁沒料到姓魏的竟然這麽不要臉,直接就叫上了價,趕忙輕咳一聲:“兩萬怕是太少,我願出兩萬五千錢!”

    兩人就這麽直接在梁峰麵前喊起價來,若是換個人,恐怕要把這兩個俗物掃地出門了。梁峰隻是眉峰一挑:“不瞞二位,府中若是多出白瓷,都會送往太原。”

    啊!兩人同時記了起來,這位梁府君可是跟太原王氏交好。難怪一直沒有看到白瓷在市麵上流通。若是交給了王家,怕是直接就在王氏的親族之中消化幹淨了,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等的門閥,哪會把這樣的稀罕物拿出來賣啊!

    心中大是懊惱,薛仁卻也不舍得就這麽鬆口,長歎一聲道:“實不相瞞,過些日子,便是東海王壽辰,小子已經絞盡腦汁,如今一見這白瓷盞,著實心醉。若是府君肯割愛幾件,價錢真的好商量。”

    作為一個士族,放低姿態求人已經相當罕見。而薛仁敢說的這麽市儈,也正是因為察覺的白瓷是真的可以販賣一事。隻要能賣,賣給誰不一樣?說到底還是價錢的問題。如今這梁子熙已經升任太守,可跟以前的白身亭候不同了。身份地位放在哪裏,又有偌大名頭,他愛用的東西,慢慢也會傳為風尚。加上白瓷本就別致,市價隻會更高。多花些錢,倒也不算太虧。

    聽薛仁這麽說,梁峰沉思片刻,方才開口:“也罷,若是薛郎真心想求,百石黍米即可。”

    什麽!薛仁差點沒被噎死,這要價實在也太高了!就算如今秋收剛剛結束,米價不高,也要六百多錢一石呢!更何況現在匈奴立國在即,萬一打起仗來,米價隻會更高。誰能花得起這樣的天價啊?!

    尷尬堆出笑容,薛仁道:“米糧不便運輸,不知可否用絹替之?我願以五十匹絹一件,換這白瓷。”

    這價錢對比看起來相仿,但是實際現在米價高而絹價低,且高門自己就有桑田,庫存的絹著實不少,還是比較劃算的。

    梁峰卻輕歎一聲:“若是換絹,還是太原更好。”

    這下薛仁聽明白了。對方肯賣給他白瓷,不過是因為從太原運米糧回來太費事。如果把米換成絹,這生意也就沒得談了。

    咬了咬牙,薛仁道:“既然府君如是說,不知用鹽可否?五十石鹽,全是鹽池所產精鹽,足能媲美五十匹絹。”

    其實鹽價要比絹價便宜些。但是如今要打仗了,鹽可是必備的軍資。這東西消耗起來相當驚人,萬一坐地起價,也是件麻煩事。

    聽到對方如此說,梁峰終於鬆口:“如此也罷。薛郎自可與我府上管事詳談。”

    這就是應下了啊!薛仁心中不由一喜。用鹽換取白瓷,對他可是劃算買賣。鹽這東西利潤雖大,但是畢竟是熬製出的,隻要守著鹽池,總有產量,可比米絹省時省力。能夠壟斷市麵上的梁府白瓷,利潤可就驚人了!

    一旁魏衢暗暗叫苦。糧食他肯定拿不出,鹽更是想都別想。姓薛的擺明了要壟斷白瓷生意,都到門前了,碰這麽釘子,實在讓人心有不甘!眼珠轉了一轉,魏衢開口道:“我倒對這瓷器不甚了解,但是家母篤信佛理,對於佛家七寶也頗為心愛。其他都好尋,唯有琉璃珠實在難得。”

    聽人提起佛家七寶,梁峰像是來了興趣:“琉璃珠雖難得,但也不是什麽絕世之珍。若是信佛,還是配上一串念珠,更好一些。”

    這話說得,難道琉璃是大街上撿來的嗎?魏衢尷尬一笑:“怕是隻有府君會如此說……”

    梁峰笑笑:“綠竹,取匣來。”

    他身邊的侍女立刻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隻木匣,放在了桌上。梁峰打開木匣,從中撚起一物:“這七寶,倒是與我有緣。前些日子製成十數枚,正準備做成珠串。”

    魏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梁峰手中拿著的,正是一枚琉璃珠,隻是中間未曾穿孔,渾圓一枚,色澤青藍,還有氤氳雲紋,看來品質極高!這樣的東西,是有緣就能燒製的?!若是飾以金玉,絕對是求之不得的首飾,可比做什麽佛珠要劃算多了!

    眼見白瓷已經被薛家占據,他怎肯錯過這樣的良機,連忙道:“不知府君可肯割愛?一枚我願出……出三千錢!”

    琉璃珠確實不是非常罕有的東西,而且還需再加工才能出售,三千錢的價格著實不低了。梁峰卻搖了搖頭:“這可是佛器,如何用錢來換?不過上黨如今急需墾荒,若是魏郎能製鐵犁,倒是可以換些,救助生民。”

    鐵犁?這東西可不比百煉刀劍,雖然費料甚多,但是製作起來相當簡單,用來換琉璃珠相當劃算啊!

    魏衢正想答應,梁峰又道:“如今上黨所用之犁的形製,與尋常鐵犁有所不同,需精鐵打造。還是頗有些難度的。若是魏郎有意,我倒能給出圖紙。如此一把犁,能比尋常鐵犁提高三成效率,就算是賣與世家,應當也能值些價錢。”

    這可就大大出乎了魏衢的意料!如此一來,不就是把一種新犁的圖紙免費送給了他們?就算製作起來更麻煩些,花費的精鐵多些,對於魏家而言,也不過是多費些工時而已。但是能做出一種新品,可就是長久的生意了。這樣自己非但沒有吃虧,反而還占了些便宜呢!

    難道是因為他提到了佛名,才有如此優待?

    “府君如此客氣,簡直讓小子羞愧難當!”魏衢嘴上說著羞愧,但是答應的飛快,“如此,自當多為府君打幾把犁來。不知這琉璃珠,有多少枚呢?”

    “大概二百有餘吧。”梁峰思索了一下,便幹脆答道。

    魏衢簡直都傻了。二百有餘?!你這是普普通通燒出來的嗎?!一口氣燒出二百多枚,這琉璃珠還能值錢嗎?!

    梁峰輕歎一聲:“也是機緣巧合,得了如此多。有百枚都是此種大小,還有百枚大小有些差別,但是品質如一。以後怕是無法得這樣的美珠了。若是魏郎嫌多,也可以少取一些……”

    “不不!如此佛緣,自當全數收來才妥!”魏衢立刻反應過來,急忙答道。開什麽玩笑,就算數量比自己預料的要多,那也是琉璃珠啊!而且大小相似,品質如一,光是他就能想出十來種奢華無比的飾品,賣起來可比單個珠釵要值錢多了。更別說那句“以後恐怕無法再得”。這妥妥是要控製生產量,提高售價。

    如此一來,自己簡直賺翻天了。不全數拿下,豈不是暴殄天物!

    看對方興奮無比的目光,梁峰自然頷首微笑,應承了下來。

    兩位前來洽談生意,都得了好處,興高采烈去跟江倪詳談。梁峰也舒了口氣,看來這次的宴會沒有白開。

    在擬定與會人員名單時,他就放了心思在上麵。雖說是邀請各家士族,但是少不得請了幾位豪門代理人,為的就是引他們對白瓷和琉璃產生興趣。而最財大氣粗的兩家搶先跳出來,也算正中下懷。如此兩人同時競價,也會讓價格水漲船高。更妙的是,他現在繼續的並非錢糧,而是這些必備的物資。

    鹽還算是其次,鐵犁才真是他現在無法搞到的東西。且不說需要耗費的鐵料,就是梁府的人手都不夠。而把圖紙交給對方,再用琉璃珠誘導,就是另一碼事了。鐵礦的匠人有多少?輕輕鬆鬆就能搞定他急需的農具。這些犁頭又是精鐵所造,萬一遇上兵刃匱乏,融了還能重新打造刀槍,可謂一舉兩得。

    在建立屬於自己的礦山前,這就是最方便的法子了。至於琉璃珠,他也真不想大規模生產,畢竟這玩意賣不上價。來到這裏之後,梁峰才知道中國其實自古也有玻璃製品,但是工藝和他熟知的並不相似,都是倒模成型,而且含鉛量極高,不能受熱,隻能當做觀賞品。

    倒是西方進口的那種玻璃杯,跟他記憶中的更加相似,可以日常使用。所以在燒製之初,他就摒棄了古法,采用更加熟知的鈉鈣玻璃。鈉和鈣究竟從哪裏來,他還真說不清楚,但是常用的材料嘛,終歸隻有那麽幾種。

    經過幾個月的實驗,坊裏已經初步研究出了燒製玻璃的方法,回頭吹製工藝成熟之後,才是大賺特賺的時候。等到透明玻璃杯吹出來,還怕買不上價嗎?

    除了這些冤大頭,其他收獲也不是沒有。梁峰仔細思索了片刻,對綠竹道:“去請段主簿。”

    雖然宴席隻是清談,但是梁峰還是仔細觀察了在坐的那些士人。其實今天來的人,並非每個人都有權有勢。士族之中,同樣有身家不豐,甚至相當貧寒的。他也要從中選出一些,作為郡官的預備隊伍。如今收容流民的命令頒布了下去,卻不是每一個縣令都能辦好。若是有誰才能不足、態度不佳,就別怪他狠手替換了。

    這可不是任用寒門。同樣用士族,別人能說的不過是一句任人唯賢。而對整個上黨,意義可就大不一樣。隻有把上黨打造的鐵桶一般,才能確保並州大亂時,有足夠的抗壓能力,保住更多百姓。

    為了這個目的,再多準備,也不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