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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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帶甲而眠,劉曜根本就沒睡踏實,天還沒亮就爬了起來。為了防備夜襲,他做足了準備,不但命令兵士分三班輪哨,連帳篷都沒搭,以免遮蔽視線。將近十一月的天氣,就這麽和衣露宿一宿,也夠受的。

    誰料做了萬全準備,梁府昨夜卻壓根沒有動靜。別說是夜襲了,就連擊鼓鳴號之類的擾敵行徑都沒有。寨門的城樓之上,一片死寂,若不是燈火通明,簡直讓人覺得這是一座空城。眼見天都快亮了,裏麵也沒有任何動靜,難不成是放棄偷襲了?

    不過劉曜並未掉以輕心。攻城不是一天的事情,今夜沒有偷襲,說不定明天就來了。唯有盡快開戰,才能探明對方的虛實。

    外麵幾個村子的燒了一夜,如今也熄了火。焦臭的味道從遠處傳來,讓人呼吸都有些凝滯。劉曜沒有在乎這些小事,命令部下埋火造飯。吃過飯後,天就要亮了,去擄掠民夫的騎隊也要趕回來了,正好可以開始攻城。

    這樣一個寨子,裏麵能有多少可戰之兵呢?家兵恐怕要有幾百,青壯上千都不奇怪。守城的話,確實是個難啃的硬骨頭。若是能把人誘出城來野|戰就好了。

    思索著怎麽才能攻克這座城寨,劉曜簡單用了些加了肉糜的雜煮粥,便命人整裝,準備開戰。

    畢竟是匈奴精銳,雖然一夜都沒睡安穩,但是這些人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一個個蓄勢待發。然而從黎明等到了天光大亮,也沒等來那些派出去擄人的遊騎。劉曜不禁有些坐不住了,對斥候道:“去探探,看後軍走到哪兒了?”

    高都和梁府都在堅壁清野,想搶糧食都搶不到。他們是輕騎入寇,沒有糧道支援,擄人搶糧的隊伍就代替了後軍。因為這個,他派出了足有五百人。就算帶不回多少民夫,也該回來複命了。

    難不成遇到了什麽麻煩?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後,探馬飛奔回報:“將軍,高都派出人馬,攔住了後軍!”

    “什麽?”劉曜豁然起身。這夥人膽量不小啊,竟然敢打後軍的主意!就不怕他轉攻高都,直接把城頭打下來嗎?

    “他們有多少人?!”劉曜追問道。

    “似乎不足五百,正與後軍纏鬥!”斥候趕忙道。

    “劉衛,帶一千人支援後軍!”哪怕怒火中燒,劉曜還是保持了冷靜。突然棄城偷襲,不過是想切斷他的後路。沒了補給的糧秣和民夫,光憑他們這些騎兵,是無法攻下城池的。指不定轉天就要撤退了。

    這法子不錯,但是他來的目的,可不是單單放火燒些村落。而舍棄高都的守備力量,也正意味著,梁府對於高都縣令和守城兵士而言,更為重要。後軍當然不能有失,但是也不必派出太多人馬。重點還是要放在攻克梁府。

    劉衛是劉曜的老部下,沉穩可靠,戰力也不弱。有他在,相信能盡快擊潰糾纏後軍的那五百人馬。

    劉衛領命,帶兵向著高都而去。劉曜則命令兵士下馬,繼續嚴守梁府。等到那支晉軍被剿,不論是打梁府,繼續製造威脅。還是轉道高都,一鼓而下。選擇餘地,可就更多了。

    ※

    “朱隊正。隊中一共戰死二十來個兄弟,還有十幾人重傷。”帶著滿臉血汙,一個兵士向領隊的隊正稟報道。

    朱果擦了把臉上的汙血:“快叫護士包紮,把受傷的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敵軍恐怕快要派援兵了,到時候可顧不得他們。”

    那兵士立刻下去安排。朱果則拄著長刀,費力的噓出口氣。今天這仗,可是難熬啊。

    他也是梁府老兵,原名朱二,乃是府中邑戶。自從部曲建立之後,就服役其中,一年多時間,戰戰不落,也爬到了隊正的位置。進了學堂,改了名字,算是今非昔比。

    可是即便有著豐富無比的戰鬥經驗,今天也是他第一次接到這樣的戰鬥命令。率兵離開駐守的高都城,伏擊匈奴後軍,隨後還要誘敵深入,帶領敵軍進入預定的包圍圈。隻是想想,就讓人冒出一頭冷汗。

    伏擊,他們打的並不輕鬆。步兵對陣騎兵,最可怕的是馬匹加成的力量。不論是衝陣還是圍射,隻要馬兒能跑的起來,相同兵力的步卒就難以抵擋。不過這隊後軍帶了幾百個民夫,有這樣的累贅,又加上出其不意,的確讓他們占了先機。即便如此,還讓對方跑了不少人,沒能盡數攔下。

    不過這也是下來誘敵需要的,若沒有那些逃兵帶路,怎能引誘援兵攻來?

    一群步卒,麵對騎兵佯敗誘敵,簡直可怕到了極點。不過朱果沒有分毫退縮,他身後這些兵士也沒有。那群匈奴人竟然燒了梁府外圍的村莊,隻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人為之拚命了!

    梁府是他們最大的依仗,也是他們的家園。不論誰人來犯,都不可饒恕!伏擊又算得了什麽?誘敵又算得了什麽?他們畢竟是勇銳營的正兵!

    再次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朱果解開水囊,狠狠灌了兩口。這群狗娘養的匈奴人,來便來吧!看誰能要了誰的性命!

    半刻鍾後,一名斥候飛奔來報:“隊正,敵人來了!足有一千騎!”

    一千騎,不算很多嘛。朱果深深吸了口氣:“全速向西北方撤離!注意隊形!”

    隨著這聲命令,眾人也不顧之前的疲憊和傷痛,拎起刀槍,向著預定的伏擊點狂奔而去。

    “劉裨將,前方就是那夥晉軍!”劉衛身旁,一個剛剛逃出來的兵士高聲道。

    劉衛看著那夥穿著布甲,倒提刀槍的逃兵,不由皺了皺眉:“隻是他們就能衝散後軍?”

    那兵士不由愧道:“後軍為了抓役夫分作幾隊,匯合的時候就碰上了偷襲。沒有防備,加之那些勞役礙事,才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不過這夥人戰力不俗,劉裨將還當謹慎些才好。”

    這話究竟是為掙回麵子,還是真心實意的勸阻,劉衛辨別不出。不過麵前那些兵士逃跑的速度,可不像是假裝的。隻是稍一猶豫,劉衛便道:“銜尾追上!”

    兩條腿怎麽可能跑過四條腿,他們根本無需追的太快,隻要徐徐跟上,就能耗盡這夥人的體力。同時,馬速不快,也不至於毫無防備的衝入埋伏之中。可謂一舉兩得。

    聽到上官如此吩咐,下麵的騎兵又怎會猜不到他的想法,就這麽打馬跟了上去。

    像是被逼急了一般,這夥人逃的飛快,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甚至有些人累得拿不住長槍,隨手拋下。一直跟出了五裏地,眼見前方出現一條狹長山穀,劉衛才高聲道:“加快馬速,截住他們!”

    這樣的山穀,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闖的,對於騎兵太過危險。隻要不進山道,就算對方有埋伏,也奈何不得他們。屆時不論是圍剿還是全殲,都是自己說了算!

    聽到命令,騎兵們立刻提高了馬速,如同攤開的扇形一般,向著那夥逃兵追去。像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那夥人被迫向擠在了側麵的山崖旁,站定身形,舉起了僅剩的刀槍,似乎想要拚死掙紮一番。

    他們哪還有打仗的力氣?劉衛冷冷一笑,也加快了馬速,風聲呼嘯,他手中的彎弓也同時舉起。衝陣?不必了。隻要射上幾輪,就能徹底解決這夥殘兵。

    然而剛剛舉起弓箭,劉衛坐下的馬匹突然長嘶一聲,前蹄失足。駭的冒出一身冷汗,劉衛拚命蹬住蹄鐵,抓住馬鬃,憑著自己過硬的騎術,硬是在馬兒轟然倒地時,一個前滾落在地上,逃脫了被壓在馬下的命運。

    可是劉衛逃脫了,其他人卻沒那麽好運。身旁淨是馬鳴慘呼之聲,那些馴良無比的戰馬就像是發了瘋似得,不是跌倒在地,就是狂跳顛簸,想把背上之人甩脫出去。

    怎麽回事?!劉衛驚的踏前一步,腳下突然傳來鑽心之痛。一枚鐵蒺藜刺穿了鞋底,狠狠戳入了肉中!

    糟糕!他們已經進入埋伏圈了!

    剛剛那些逃兵似乎是為了衝進山穀,排成了縱隊。正是這縱隊,讓他們掉以輕心。在山壁周圍,早就灑下了滿滿一圈鐵蒺藜,隻留了一條狹道通行。被草地遮蓋,他們根本無法察覺。馬兒腳上又沒有防護,踏上自然就引的馬失前蹄。就算有僥幸躲過,這樣的混亂,也讓人無法擺開陣型!

    而且,埋伏隻會是死物嗎?

    一旁的山脊上,孫焦高聲喊道:“開弓!”

    騎在馬背上顛了一天一夜,拚死拚活趕回來,為的不就是這個?在他的命令下,霹靂營六百多弓手同時拉弓,長箭如雨,向著那夥亂了陣型的匈奴騎兵射去!本就是舉高臨下的有利地形,又是出其不意,這一波箭雨立刻收割了不少性命。劉衛拚命舉起木盾,高聲呼喝,想要組成防禦陣型,可是身處埋伏圈中,又談何容易?

    站在山崖邊上,朱果等人拄著刀槍,大口喘著粗氣,看著麵前的箭來箭往。他們都習慣了每天十裏地的操練,但是那是慢跑,這他娘的是拚命啊!別說迎戰了,就是站著都費力。不過能順利把人引入埋伏圈,一切都值得了!

    一個兵士羨慕道:“隊正,這霹靂營真不賴啊。光是站著射箭就行了!”

    “光是個屁。”朱果氣喘籲籲道,“孫營正可是我原本的伍長,人家營裏不但要射得準,還要能打能拚才行。操練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少!”

    “啊?那豈不是要比勇銳營厲害了?”另一人道。

    “咱們勇銳營才是梁府的根子!沒有咱們,這伏擊能成嗎?”立刻便有人反駁道。

    朱果不由露出笑容:“是這個理!趕緊勻過氣兒來,咱們還要處理這群狗賊呢!”

    那些拿著刀槍的手,漸漸抓的緊了,等待著再次恢複氣力,舉刀迎敵……

    ※

    這可太慢了。

    眼看日頭從天頂滑落,緩緩向著西方墜去。那批派出的騎兵,依舊沒有影子。難道是被敵人絆住了?還是說,這本來就是一個讓他分兵,一點點損耗兵力的法子?

    可是區區一個高都,又能屯下多少兵馬?還是說上黨擁有兩麵對敵的兵力?

    不論哪個猜測,都不符合常理。可是越是不合常理,現在的狀況就越讓人摸不清頭腦。

    身後的營寨,還是安靜的讓人心煩。似乎壓根沒把他們看在眼裏。若不是劉曜能沉得住氣,說不定已經組織部下,開始攻城了。

    可是下來要怎麽辦呢?繼續派兵增員,還是幹脆放棄梁府,轉向高都?劉曜有些拿不定主意。那一千騎遲遲不歸,著實讓人心焦。

    正想著,遠處便傳來了馬蹄聲響,似乎有四五百騎。劉曜站起身形,遙遙望去。隻見一隊騎兵正向這邊疾馳而來。那些人,穿著的是匈奴衣甲!劉曜心底不由鬆了口氣。雖然人數少了一半,但是確實是自家人馬。恐怕是那邊戰事有了結果,回來報信的。

    可是為什麽隻回來了五百人?是損兵太多,還是留在高都了?亦或是要重新籌備後軍?

    劉曜眉峰緊皺,一時也猜不到具體戰況。心髒就跟那急促馬蹄一般,咚咚作響。隻盼他們能帶回一個好消息。然而那咚咚之聲,絲毫沒有停滯的意思,相反,越來越快,開始了加速。劉曜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報信,這是衝陣的速度!他們正在衝陣!

    “上馬!快上馬防禦!”劉曜瘋狂大吼起來。

    他的吼聲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讓不少人疑惑起來。防禦?敵人在哪兒?

    長箭,告知了他們敵人的方向。隻見那群身著匈奴甲胄,騎著匈奴戰馬,一副匈奴麵孔的騎兵,彎弓射出了第一輪箭雨。同樣是騎射,他們的本領不遜於任何匈奴精騎。這如虎似狼的攻擊,立刻打蒙了原地待命的騎兵。當第二輪射箭雨射出時,這夥人才回過神,陸陸續續上馬,想要迎敵。可惜,遲了!

    五百騎衝入了劉曜的軍陣之中。以有心算無心,哪裏是可以抵擋的?大營之中,頓時人仰馬翻!更可恨的是,這些人的穿著跟自己人極為相似,天色又暗,混在人群之中,簡直不知誰是敵人!

    “下馬!下馬步戰!”劉曜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既然騎馬迎敵已經來不及了,不如統統下馬,攻擊那些馬背上的敵人。隻要能夠結成陣型,己方兵力倍數於敵,不會毫無還手之力!不管這些敵人來自何處,他都要把他們碎屍萬段才行!

    “是時候了。”站在城樓上,張和看著下麵混亂的匈奴大營,低聲道,“全軍出寨,準備迎戰!”

    隨著這一聲命令,一直緊閉的寨門,緩緩打開。一隊隊兵士列隊而出,腳步飛快,輕盈的幾乎聽不到聲音。不大會兒功夫,三千兵士站在了大寨之外,盾兵在前,槍兵再後,排成了緊實的方陣。

    營地已經亂作一團,劉曜的命令依舊傳了下去。越來越多騎兵下馬,結成了陣型,開始禦敵。似乎發現優勢不再,敵人也催馬,向著外圍逃去。

    起作用了!劉曜心頭一喜。正想下令追擊,背後,鼓聲響起了。

    驟然回首,劉曜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隻見那座死寂的寨門前,密密麻麻排滿了敵人,各個持槍,還有盾兵在前。鼓聲隆隆,伴隨著他們同樣響亮整齊的腳步聲,就像一頭無堅不摧,勇猛嗜殺的猛獸一般,大步向著自己的陣營推進。

    在軍陣之後,是燈火輝煌的大寨。堅固的寨門聳立入雲,璀璨的火把照亮了天際,甚至壓過那黯淡殘陽。就像昨日那不熄的烈焰一般,熊熊燃燒,灼傷雙眼!

    在那鼓聲響起的同時,號角聲也響了起來。衝出了大營,那夥來曆不明的騎兵,重新列隊,取出了箭囊中的長箭。箭尖閃爍著金屬和火焰交織的光芒,熠熠生輝,也讓人膽寒心驚。

    三千步卒,五百騎兵。他們呢?他們還有什麽?劉曜的牙齒咯咯作響,不由自主抖了起來。他還有多少兵?

    “殺!殺!殺!”如同海嘯一般的怒喝響起。殘陽似血,長槍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