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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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內,裴盾麵色也不怎麽好看。他辛辛苦苦一路從洛陽趕到並州,可不是為了跟個剛上任的刺史討價還價的。

    壓下心頭不快,他道:“傳令狐將軍。”

    就算梁子熙不同意用兵,他也不會就此罷休。自從劉淵在平陽落足之後,便開始了對於周邊的攻伐。之前打下了長安,還沒等朝廷派兵圍剿,就又反攻馮翊。平陽和馮翊相繼失守,河東岌岌可危!朝廷正忙於攻打偽帝司馬穎,哪裏有兵相救?

    其他人可以見死不救,裴盾卻萬萬不能坐視。那可是裴氏根基所在!如今河東也隻有裴氏勢大,安邑衛氏因賈後之亂,險些喪了滿門。衛璪、衛玠兄弟雖甚有名望,但是衛家兵權早就旁落。毋丘氏更是須有其表,實乃空朽之木。若是劉淵來犯,何人能擋?!

    因此在裴盾才自請了都督,出鎮並州。唯有率兵攻打離石,才有可能圍魏救趙,解河東之危。這兵,他是必然會出的!而且攻下了離石,並州不也能擺脫匈奴威脅嗎?說不定連京陵等城也能順勢奪回。這個梁子熙,實在太過膽小迂腐!

    “末將令狐盛參見都督!”須發花白的老將趨步走入內堂。

    “令狐將軍不必多禮。”裴盾稍稍放緩了麵色,開口道,“你乃晉陽諸軍之首,今日喚你來,乃是有軍務向商。”

    一來就談軍務?令狐盛心中不由一跳。他也知曉今日梁使君會來拜見,但是沒想到,竟然隻是待了片刻就匆匆離去。難道兩人起了什麽齟齬嗎?又有什麽軍務要入城的第二天就吩咐下來?

    裴盾沒有給令狐盛思索的時間:“如今祁縣已克複,匈奴殘部退至京陵以西,軍心散亂。加之離石大荒,糧道不濟,如今正是起兵的大好時機!我要在十日之內集齊大軍,攻打離石!”

    令狐盛臉色驟變:“都督不可!如今晉陽守軍不過萬五,當初三萬大軍也未攻破離石,何況如今……”

    裴盾打斷了他的話語:“當初是當初,局勢不同,怎能同日而語。若是不能乘勝追擊,待到匈奴緩過勁來,豈不又是麻煩?兵若不夠,就征些良人入伍,得勝之後論功行賞即可。”

    征良人?!令狐盛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如今當兵都有兵戶,稱作“士家”,這些人才是士兵的主要來源。也不是沒有橫斂平民入伍的事情,但是說出來不好看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這樣強征來的士兵戰鬥意誌往往十分薄弱,一觸即潰。哪裏能用來作戰?

    “都督,強征良人本就不合常理,直接拉上戰場,更是大大不妥。如今晉陽方定,匈奴又偃旗息鼓,不如趁此實際修養聲息,待到明年……”

    令狐盛的話沒有說完,裴盾便一掌擊在了桌上:“你可要違軍令?!”

    令狐盛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當然不能違抗。這是朝廷任命的並州都督,並州轄下將兵,都要聽其差遣。當初司馬騰任刺史時,不還是說發兵就發兵,難道是他們能夠阻攔的?

    裴盾見令狐盛住口,才冷哼一聲:“此次我也會隨軍督戰。聽聞你那子侄正是奪下祁縣的首功之臣,此次中軍,招他隨行好了。”

    這是一種施恩和籠絡,任何時候,中軍都是由主帥最信賴的一直。令狐況位職尚且不高,能有這樣的殊榮,實在難得。若是真的一舉攻下了離石,中軍官的功勞更是不小。可是令狐盛心裏沒有半點喜悅之意,過了半晌,才低聲道:“征兵之事,還請都督三思……”

    沒想到令狐盛竟然這麽倔強,裴盾麵寒若霜:“梁子熙不是也編民為兵嗎?難不成你以為我毫不知曉?”

    令狐盛艱難道:“梁刺史用的是屯兵,隻有守土之能……”

    “魏武時的屯兵,正是兵戶前身!此刻情勢危急,攻離石難道就不是守太原一境嗎?我看城外還有不少流民,若是令狐將軍自覺為難,我自可命其他人前去!”

    裴盾聲音裏有著森然冷意,令狐盛沉默了片刻,終於俯下身去:“末將……領命。”

    他去,說不定還能跟梁刺史商議一下對策。若是換了旁人,哪會管百姓死活?

    見令狐盛服了軟,裴盾冷冷揮了揮手:“你去吧。盡快湊齊人馬,出兵離石!”

    眼前令狐盛默不作聲退了出去,一直侍立在旁的長史柳載輕聲道:“沒料到並州竟有如此多難纏人物。將軍此戰,怕是要費些功夫。”

    柳載也是濟陰人士,門第雖遠遠比不上裴氏,但是善於逢迎,又長於謀略,才被裴盾看重,擢為長史。既然是心腹,他自然清楚自家將軍現在的心思。

    果不其然,裴盾的表情愈發不悅起來:“晉陽如今武庫充盈,並不缺軍糧,這些人還推三阻四,實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

    這頂“皆可殺”的大帽子扣下來,是誰都能受得了的嗎?柳載輕咳一聲:“怕是這些並州軍,還惦念著自守,哪肯為將軍效命?不過說回來,如今上黨也有些屯兵,梁刺史雖然脾氣倔強,但是也並非全然不通事理。不如曉之以理,若有此人相助,攻克離石才有把握……”

    “曉之以理?”裴盾皺了皺眉。

    柳載隻說了兩個字:“鹽池。”

    聽到這兩字,裴盾的表情才稍稍舒緩了些:“柳長史言之有理,便讓薛仁走一遭吧。”

    ※

    看到奕延扶著梁峰回到了府中,段欽便覺不妙:“主公,怎的這麽快就回府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這才過了多長時間?而且梁峰雖然身體虛弱,卻也極少讓攙扶,今日這是怎麽了?

    “裴都督想要攻打離石,以解河東之圍!”梁峰腳步不停,向內堂走去。

    “什麽?!”隻是一瞬,段欽便猜到了事情原委。河東裴,可不是要為自家出力嗎?隻是現在晉陽局勢,哪裏經得起波折?流民尚未安置妥當,再起兵鋒,冬耕要怎麽辦?守在新興郡的白部鮮卑要怎麽辦?

    “須得想個辦法,讓並州士族站在主公一邊!”段欽脫口而出。

    梁峰並沒反駁,在奕延的攙扶下,步入內堂,倚在隱幾之上:“喚孫別駕前來見我。”

    孫禮是孫氏旁嗣不錯,但是畢竟也是太原孫氏之人。不如從他嘴裏透出些風聲,讓並州士族們知曉,新來的都督究竟心係何方。這些人,可是經曆過戰亂兵禍的,若是朝廷為了大局興兵,勉強還能容忍。若是一姓之人為了自家,可就冒犯了他們的利益。就算裴盾是東海王的妻兄,他們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唯命是從。

    有了猶豫,便有了他能夠切入的點。推波助瀾,未必不能收攏人心。

    很快,孫禮就從官署趕了過來。驟然擢升別駕,這個本就克己的青年,變得更為嚴肅,一派不容分毫行差踏錯的端正模樣。見了梁峰便恭敬拜道:“不知使君喚下官何事?”

    “今日我去過了都督府,與裴都督談了些事。”梁峰沉聲道,“裴都督有意攻打離石,驅出匈奴殘部。”

    孫禮身形一震:“這可不妥。”

    太不妥了!現在興兵,完全不是時候。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晉陽城,立刻又要大亂。這裴都督怎麽如此草率?!

    “我也勸過了,然則都督乃是河東人士,如今局麵,怎肯稍退?”梁峰沒有掩飾,直接點出了原因。

    孫禮的眉峰立刻皺在了一起。這一仗,是為了解河東之圍?!豈有此理!並州難道是他裴盾的馬前卒嗎?!

    見孫禮麵色,梁峰便知道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此事關係甚大,豈能草率?然則我初來晉陽,根基不穩,還需旁人相助……”

    聞弦知雅意,孫禮點頭道:“使君一心平亂,安民撫民,世人皆知。並州事,還當交於使君這樣的能臣處置。下官這便下去,邀人相談。”

    他沒說軍事政事之分,隻說州中事務應該交由梁峰處理。聽到孫禮此言,梁峰鬆了口氣:“那便有勞別駕了。思若,這幾日,你也留在別駕身旁,仔細相助。”

    段欽是梁峰的心腹,能夠代表他的意誌。有段欽在身邊,孫禮的說服力自然也會更大。兩人當即領命,退了下去。

    直到這時,梁峰那一直繃緊的神經才微微放鬆了些,才覺出自己的手竟有些抖。不知是不是剛才握的太用力了?掩飾似得把手藏在了袖中,梁峰抬頭,向一旁站著奕延望去。那人麵上還有未曾消散的怒火,一雙灰藍眼眸緊緊鎖在他身上,神情之中,有種讓人為之神奪的東西。

    “伯遠,你是領兵之人,此時不容莽撞。”梁峰忍不住道。

    奕延跪在了他麵前:“末將聽主公安排。”

    就算再怎麽憤怒,再怎麽焦慮,奕延也未曾忘記過主公最初教自己的東西。政事上,軍人永遠不容涉足,服從命令,才是他的天職。

    看著那人堅毅無比的表情,梁峰在心底鬆了口氣:“你知道便好。先回營,好好安頓兵士。也要仔細看看,李駿那些人的反應。”

    世家要聯絡,軍中,也要試探一下口風。看來要盡快跟令狐盛取得聯係了。

    然而出乎意料,旁人還未曾說服,就有說客來到了刺史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