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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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刺史丁邵也在清河,不過非在府衙,而是在病榻之上。

    “咳咳咳……多虧奕將軍施援,吾等方能脫困……”歪斜在榻上的男子壓住喉間咳喘,費力說道。

    他的長相不壞,眉宇之間亦有些卓然之氣,隻是如今被病色掩蓋。當日堅守信都,直至城破,還是州兵拚死把他護送出來。可惜路上遭遇亂兵,丁邵力戰時身中一箭,加之驚鬱過度,到了清河就病倒了。就連接見奕延,也隻能在房中。

    麵對滿麵病容的丁刺史,奕延難得沒有冷臉以對,勸道:“刺史當養病為先。此次亂軍已被末將擊潰,清河當安。”

    然而這勸慰,未曾讓丁邵滿意。他費力撐起身形:“亂軍走脫了不少,絕不會善罷甘休。怕是冀州還有城池要遭兵禍。可歎我自比王彭祖、苟道將,卻連一支流寇都抵擋不住……”

    他說的,自然是王浚和苟晞。這兩人戰功赫赫,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將。丁邵早年也是靠戰功起家,治理州郡更是政平訟理,四境皆安。誰料一支驟然入境的流寇,竟然能讓冀州大亂至此。如今重病在床,丁邵的心中,更是鬱憤難安。

    “此次匪首非同尋常,州郡兵馬恐怕難以應付。若非刺史相助,末將也無法將之擊潰。”

    奕延所言,並非托辭。在離開趙郡時,他原打算直撲敵軍大營,趁其剛剛攻破信都,疏於防範,一舉將其剿滅。但是隨著斥候的信報,他發現這夥流寇的首領,比想象中的還難對付。就連城破劫掠時,流寇大營也沒有太多破綻,諸部各司其職,防守極為嚴密。自家兵力終歸太少,奕延便改了策略,聯係身在清河的丁刺史,共同完成了這個分兵破敵的計策。

    再怎麽善戰,對方終究隻有一人。隻要把他和麾下大軍分割開來,就有可趁之機。而他手下這些人馬,是由民變匪的流寇。若是打順風仗,各個都能身先士卒,一旦建製破壞,失了指揮,十有八|九是要潰敗的。

    當年漢末黃巾軍,也是這般。幾萬黃巾軍能被數千輕騎打得四野潰逃,爭霸的群雄,哪個不是靠此立功?也正因此,奕延才敢放手施為,兩次以弱破強,打了個時間差。當然,這自信也離不開主公留給他的五百馬鎧。

    從劉聰手中繳獲的馬鎧,全數由他帶去了鄴城。隻這一樣,就是旁人絕對無法給出的。

    看著麵前榮辱不驚的羯將,丁邵長歎一聲:“聽聞逃走的流寇,以馬兵居多,我會發令各郡,讓他們堅守城池。隻是追上這夥賊兵,終是艱難。”

    騎兵攻城靠的就是速度,後麵又有追兵,恐怕不會打那些堅守不出的城池。若是各個郡守都能嚴陣以待,減少城破的幾率,其實不難。但是同樣,賊寇速度太快,奕延手頭隻有兩千騎兵,追是必然追不上的。這樣一支流竄的亂兵,帶來的危害依舊不小。

    “王都督未必會置之不顧,隻要流寇襲擾幽州,必會引來鮮卑騎兵。”這一點,奕延也早有應對方案。

    丁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聽聞奕將軍在趙郡安撫了數縣?”

    話題突然轉到了這上麵,而且說得是他意圖□□的問題,奕延眉峰一挑,並未遮掩:“正是。若是城中賊兵不消,百姓終歸難安。”

    咳了幾聲,丁邵艱難道:“還請奕將軍帶兵,助我安定冀州。”

    這話裏的意思,是默許他的行動了?奕延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卻也並不費心去猜,幹脆點頭:“丁刺史隻管安心養病,冀州乃司州壁障,我自會盡心。”

    看著這羯人肅然的表情,丁邵在心底暗歎一聲。他又何嚐不知,王浚對於冀州的企圖?如今又多了個奕延,怕是跟他身後的並州刺史梁子熙不無關係。隻是比較起來的話,丁邵還是更能接受奕延這樣的“幫助”。

    王浚兵馬雖強,但是鮮卑騎兵貪婪無度,當初攻占鄴城、長安,燒殺擄掠難以計量,所到之處民不聊生。而奕延帶的兵,全不是這等模樣。安定郡縣,收容流民,是真正的救急,而非縱掠。隻此一項,就分出了高下。

    丁邵自視甚高,也頗有才幹,向來以董正四海為誌。這次兵敗,著實大大打擊了他的自信,重傷難愈,更是身感時日無多。如果真要選,丁邵當然要選一個能安民撫民,不負他畢生信念之人。這個人,絕不會是王浚!

    疲憊的閉上了眼,丁邵緩緩頷首:“有勞奕將軍。”

    走出那充滿藥味的臥房,奕延也呼出了胸中鬱氣。這位丁刺史,讓他想起了遠在並州的那人。也許天下州郡的官吏,並非都如王屏、裴盾一般,隻為一己之私,為禍蒼生。隻是他們缺少主公那般的心胸手腕。

    清河城池未被攻破,城中仍舊一副難得的安定景象。路上行人雖然有些驚魂未定,但是並無流離失所的悲苦恐懼。奕延在一路上已經見了不少慘不忍睹的景象。倒斃路邊的婦人,餓死宅中的孩童,甚至還有為了活命,吃下一切能吃之物的禽獸……那些無辜良善,又憑什麽遭受此等劫難呢?

    總該有人,止住這亂世。

    想殺那個同族匪首的心,並沒有消減,但已不是奕延最關注的事情了。如何殲滅那支亂軍,如何救下更多百姓,才是他該做的。而這些,不全是為了主公。

    目光在熙攘的街道一掃而過,奕延再次邁步,向城外走去。

    ※

    就算有陘道,有快馬飛遞,消息從冀州傳來仍要花上不少時間。梁峰這幾日簡直坐立難安!理智告訴他奕延不會莽撞行事,出兵必有其打算。但是心中的焦慮,並不會因此減少分毫。

    若是上黨出兵,他跟奕延之間的聯係,就瞞不住洛陽那群人了。但是此時此刻,又哪裏顧得上那麽許多!

    就這麽等了七八日,密信終於送到案頭。當看到信上內容,梁峰簡直覺得一腳踏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張賓長歎一聲:“奕將軍真是百戰不殆,竟然如此也能勝出!”

    是了,麵對數萬大軍,奕延兩次以少勝多,擊垮偏師,攻破大營,逼得匪首遠遁。光是戰後的降兵,就有上萬!而他發來的並州的書信,隻說了一件要事,就是送錢。大營裏尋得的財寶,被裝上馬車,沿著滏口陘運往晉陽。光是金銀,就不下十車!

    那群流寇簡直掏空了冀州的府庫和世家,現在全都便宜他們了。

    “伯遠在信中請糧,看來冀州情況不妙啊。”最初的驚喜壓了下去,梁峰終於收拾心情,繼續往下看。

    在送錢之餘,奕延還請了糧草。攻破大營,獲得的糧秣也不在少數,看樣子還是養不活那些失了家園的百姓。等朝廷撥糧,不知要推到什麽時候,趕不上夏種的話,冀州就徹底荒了。

    “偷偷撥些糧過去吧。”對於這個,梁峰倒是不會遲疑。正好趙郡也在奕延的控製之下,從樂平國發運的話,就算是朝廷也未必能夠察覺。

    “聽聞丁刺史也頗為倚重奕將軍。如此一來,占住冀州東南,應當不難。”張賓麵帶微笑,從容道。

    按照常理來說,丁刺史的示好,應該頗讓人擔憂。奕延如今畢竟孤軍在外,如果多出一個對他信賴有加的刺史,任誰心裏都要打起鼓來,生怕他投了旁人。但是這一車車的財寶,徹底打消了疑慮。張賓現在已經確定,主公和奕將軍之間,絕無相疑可能。君臣相知,才是大業最穩固的基石。有了這個大前提,其他都是旁枝末節。

    梁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信中還寫了不少東西,包括奕延下一步的戰略打算。基本就跟在亂軍身後,驅賊入幽州。王浚本來就對冀州垂涎,現在多了這麽個借口,應當不會放過。隻是那賊首出乎意料的狡猾,萬一王浚留他不住,怕是還要麻煩。

    “沒想到亂軍首領,也是個羯人。不知王浚能不能將其剿滅?”梁峰輕歎一聲。他現在是真的有些慶幸,若不是自己撿到了奕延,他是不是也會混在那夥流寇之中,燒殺搶掠,把出眾的軍事才能,用在相反的一麵?

    張賓道:“王彭祖麾下鮮卑兵馬,又豈是虛置?而且有奕將軍在側,冀州終歸還是會定下來的。”

    而那時,就是兩州交戰的時刻了。梁峰怎會不知,並州將要麵臨的局麵?

    “各郡滅蝗行動,要早早開展。還有下月佛誕,也可趁機舉辦法會,安定民心。”收回了心思,梁峰把目光放在眼前。

    張賓並不信佛,但是深知佛教安民,尤其是安撫胡人的作用,自然不會反對:“賓這就去辦。不過有一事,主公切莫輕忽。冀州、兗州賢士頗多,且多不受朝廷征召。若是能請出賢良,方才大業可期!”

    梁峰心中一跳,對了,這個時代不還有赫赫有名的擊楫名將嗎?他現在身在何處?為誰所用?這時代,世家腐朽是不假,但是留名青史之人,照樣比比皆是。他又有駕馭這些能臣良將的氣魄和才能嗎?

    看著麵前的眸光熠熠的張賓,梁峰隻覺胸中燃起了一股豪氣,撫膝笑道:“孟孫提醒的甚是。當派人多多探訪,求賢於野!”

    張賓其實也有些顧慮,生怕有了製科這個渠道,讓主公閉關自守。現在得了首肯,不由喜上眉梢:“賓當竭盡全力,為主公納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