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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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路,損耗可不小。”梁峰看著送來的信報,長歎一聲,“還是要打通漕運啊。”

    糧隊抵達洛陽的消息,也傳到了晉陽。與祖逖和劉淵的反應不同,梁峰感慨的,卻是這次運糧不盡人意的地方。

    自從去歲收複冀州之後,尋找良港就成了當務之急。北地最大的港口,當屬碣石,自秦漢以來一直是通商要地。位置大概在後世的秦皇島港附近。當初孫權派兵遼東,走的也是這裏。但是碣石屬幽州境內,距離冀州太過遙遠,不利於防守。

    除了碣石以外,渤海灣如今並無其他大港。梁峰隻能看著地圖,靠記憶推斷。唐山港就不用說了,也位於幽州境內。天津港的位置倒是在兩州交界,但是保險係數依舊不夠。唯一可靠的,隻有後世的黃驊港。這個港口完完全全在冀州臨海處,而且同長蘆鹽區大有重合,若是能開發出來,海運和鹽荒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有了大體方向,就是實地勘測。為了選定港口,身為冀州刺史的孫禮,分出了不少精力,沿海老練的漁民和海盜尋找新港。經過兩個月摸索,終於在漫長的海岸線上選定了一個合適停泊的港口。第一批次的兩艘海船,很快就起航駛向南方。

    因為是初航,梁峰手頭又沒什麽大型貨船,隻能沿用之前的小型海船。雖然是新航道,但是港口位置距離原本的碣石航線很近,同時也跟青州沿岸的黃港相距不遠。沒出什麽岔子,就安全抵達了青州。而青州至江東的航線,戰國時就已出現,屬於極為安全的航道。輕輕鬆鬆,海船一路駛到了江東。

    這裏可跟北地大為不同,不論是內河還是外海商貿,都出乎想象的繁榮。世家大族,商船上千乃是常事。大型海船,更是可達二萬斛之巨!

    同樣,這些大世家的商業敏銳度,也是極為驚人的。因為是初航,冀州商隊並沒有帶多少貨物。但是白瓷、琉璃器、乃至上黨所產的絲絹,都是難得的寶貝。更關鍵的是,船上帶了生鐵!戰亂時,鐵可是極為稀有的物資,販賣到哪裏都是緊俏貨。憑著這幾樣東西,江倪同一位來自番禺的吳姓海商搭上了鉤,很快就敲定了買賣。

    那海商一口氣派出了三十餘艘海船,運送交廣產出的稻米、弓漆前往黃驊,而冀州所有緊俏商品,吳氏有優先采買權。

    隻是短短半年,這個新開設的港口,就迎來了驚人的利潤,也徹底解決了轄下三州可能出現的糧食危機。但是對於這成果,梁峰依舊不算滿意。黃驊港附近並沒有合適的河運通道。這次運糧,自冀州前往洛陽,沿途損耗極為驚人。虧得一路上都是自家領地,冀州又是寬廣平原居多,否則還不知會出多少危險。若是改陸運為河運,這方麵的損耗就會大幅降低。

    “必須攻下幽州南部了。”梁峰轉過頭,對張賓道,“唯有拿下泉州,重開河渠,方能打通北地河運。”

    他說的這個泉州,可不在福建,而是位於幽州燕國的泉州郡。早年曹操攻烏桓,曾在幽州開了兩道渠,一者平虜渠,一者泉州渠,通過兩條人工渠道,溝通了滹沱河、漳水、清水等幾條要道。又在河北平原開白溝、新河、利漕渠,徹底打通了北地水係。

    當年的鄴都,可是能利用河運輸送大量物資的,洛陽城更是中原的水利樞紐。這樣龐大的交通渠道,不用豈不可惜?

    “段氏鮮卑不善水戰,奪回部分沿海城池應不算難。不過若選良港,還是青州地利更勝。曹嶷已經打垮了苟純兵馬,如今青州無主,當占之!”張賓道。

    後世的天津港,張賓可不知曉。在他心中,最好的海運樞紐還是青州東萊。若是能占據青州,那麽溝通江東、交廣,乃至倭國,就易如反掌。況且現在青州大亂,伺機南下,很有希望拿下這一州之地。

    梁峰點了點頭:“海事不可輕忽,冀州安定之後,要徐徐向兩翼擴張。還有流民,盡可用來疏通河渠,平整道路,在三五年間,要讓北地連成一片。”

    曹操當年開了五條河渠,但是年久失修,部分渠道已經淤塞。不論是用兵還是通商,沒有通暢的陸路水路,一切都是枉然。現在各州大亂,流民簡直數不勝數,除去開荒之外,正是修建這種大型基礎設施的最佳時機。否則任何一個州郡,都無法一氣吞下動輒十萬計的流民。

    “還有求知院,也加大水利、舟船的研究。在黃驊附近建造船廠。鄴城要作為並州通商口,大力發展。上黨的瓷業,也要擴大規模。”梁峰又道。

    之前在鄴城附近的山脈中,發現了大量瓷土,現已成了上黨瓷器的原料中心。而通過滏口陘,上黨產出的瓷器和生鐵,也能快速運出,抵達鄴城,再由附近河道運往海邊港口。如此一來,晉陽、鄴城、洛陽就構成了一個穩固的經濟三角,而錢糧和人口的穩步增長,則是進一步擴張的基礎。隻要留出發展的空間,北地複蘇,指日可待!

    唯一的障礙,就是盤踞司州的偽漢匈奴。

    探尋的目光,落在了張賓身上。對方微微一笑:“主公放心。信陵已經著手,偽漢大亂在即。”

    ※

    “陛下……陛下恐是風疾……”太醫額上,已經密密麻麻出了幾層汗水。

    皇帝的病來得凶急,轉眼就有彌留的趨勢。幾位太醫都想不出對策,更察覺天子可能有些丹毒症狀。但是這話誰敢說啊!天子根本就沒服過丹,最有可能的,就是身邊有人下毒!這種宮廷陰私一旦參進去,必然要屠滅三族。想了想去,也隻能用風疾的表象來掩飾一二。

    劉和點了點頭:“既是風疾,就速速醫治。絕不能耽擱!”

    風疾是要放血的,那太醫心頭一顫,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劉和輕輕舒了口氣。自從那日聽聞糧草運到了洛陽,父親就昏迷榻上,再也沒有醒來。便溺失禁,腹腫如鼓,偶爾還會手腳抽搐,隻看表症,駭人到了極處。現在診出個風疾來,聽著就覺不對。

    然而這樣的症狀,又是這樣的年紀,是什麽病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影響朝中安定。風疾可能是被並州的奸計氣到,怒火攻心。而查不出病因,就是另一種說法了。沒看單皇後招來宮中的僧人又多了幾倍,陛下出兵上黨,遭佛子降罪的傳聞,更是流傳甚廣。這樣還怎麽安定人心?

    還有前朝,也讓人頭痛。劉淵是在寢宮病倒的。自那日起,消息就封鎖在了宮中。如今大軍在外,若是傳出陛下病重,說不定要惹出什麽禍事。更何況,還有劉曜帶著的那五萬大軍……

    劉和沉吟片刻,對身邊小黃門道:“宗正到了嗎?”

    這個宗正,自然指的是他的表兄呼延攸。那小黃門趕忙道:“宗正已經侯在外麵了。殿下可要見他?”

    “嗯,領他去偏殿。”劉和小聲吩咐一聲,又仔細看了看禦榻上病的垂危的父親,才步履沉重的向偏殿走去。

    剛一進門,呼延攸就趕上前來:“殿下,不能再拖了!若不解決三王,怕是殿下坐不穩江山啊!”

    如今齊王劉裕擔任大司徒,魯王劉隆則是尚書令,就連年紀尚幼的北海王劉乂,也有撫軍大將軍的頭銜。這三個都是劉淵親子,劉乂還是單皇後所出的嫡子。三人全都住在皇城,手握重兵。一旦起了反意,劉和的寶座可就堪危了!

    劉和遲疑道:“三位親王兵不算多,隻要有衛軍相助,定能壓製。但是秦王,著實讓人擔憂……”

    呼延攸冷笑一聲:“如今看來,並州是使了奸計。秦王那五萬兵恐怕凶多吉少。隻要宮中的消息能夠瞞住,他就要在上黨同並州兵馬搏殺。萬一落敗,殿下盡可治罪。說不好,就如當年的大司馬一般……”

    這話裏,透著股陰毒,但是道理不錯。隻要劉曜絆在上黨,甚至跟劉聰一樣命喪黃泉,他就能施展拳腳穩住局麵。對於劉淵大封幾個兒子的做法,劉和心中始終不安。匈奴畢竟是馬上治國的,若是幾個兄弟鬧起來,他怎能坐穩禦座?跟何況劉曜這個養子。

    隻是行動,不能太早。

    思來想去,劉和終於道:“要盡快拉攏左衛將軍和武衛將軍,控製城中兵馬。父皇病重的消息,再壓一壓吧。登基之前,切莫讓諸軍回到平陽!”

    此刻,是劉和鏟除異己的最好時機。朝中大將不是隨王彌、石勒攻打豫兗,就是隨劉曜去了上黨。剩下也要防備離石,守護都城。一旦他取得了城中近衛的控製權,幾個親王豈不是同砧板上的活魚一般。

    等到穩住了王位,再招劉曜歸來。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他就能穩坐江山了!

    帶著重重心事,劉和忙碌了起來,每日都要接見不少親信,還要表現出忠孝姿態,在寢宮侍疾。如此一來二去,精力也大大損耗。那日剛剛躺下,還未睡熟,就聽有人急急衝入了東宮:“殿下!陛下醒了!”

    什麽?劉和一驚,這是好轉還是彌留?連衣衫都顧不得整,他匆匆披衣,趕往寢殿。

    大殿之中,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直躺在榻上的老者,也睜開了眼睛。但是他的目光,好似沒有看到任何人,隻是嘴裏不停嘟囔著什麽。

    “父皇!”劉和飛奔到榻前,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一嗓子,像是驚醒了夢中之人。劉淵微微偏過頭,渾濁的雙目望了過來。那雙眼睛,簡直不似活人了。被盯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劉和也不敢挪開視線,隻看著那人的嘴張張合合。

    他是想說什麽!劉和趕忙膝行兩步,握住了父親的手:“父皇,你說什麽?”

    “遷都……永明……”劉淵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他臨死還惦記著遷都,還有劉曜那個假子!劉和的牙關鎖緊了,麵上卻露出大撼神色:“父皇放心,我定命秦王盡快收兵,遷都長安!”

    聽到兒子這句話,劉淵浮腫的身軀顫了一顫,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

    一時間,殿內寂靜無聲。下一瞬,哭聲四起。

    “殿下!還請殿下速速登基!國一日不可無君!”

    不知是誰,在震天的哭聲中喊了出來。劉和打了個寒顫,醒過神來。麵前那雙眸子,已經沒了往日光彩,猶如昏昏魚目,手中傳來了僵硬冰冷的觸感。劉和猛地放開了父親的手,長身站起。

    四下,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向著他們的新君頂禮膜拜。一股熱意,順著脊背緩緩攀爬,湧入了胸腔,衝進了腦海。劉和挺直了脊背。他已經是大漢的皇帝了。他也必將坐穩這得來不易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