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字數:6010   加入書籤

A+A-




    合浦郡中天氣反反複複,剛晴了沒幾天又開始落雨。應璟的舊傷也跟著繼續折騰,和談的事也給擱了下來。

    沒幾日郡守來報,東夷國君總算到了,剛登上渡口。

    應璟料想他一國之君,至少也會擺擺譜,不會太快談事,便繼續心安理得地養傷,哪知第二日就有下人來報,國君領著使臣親自來造訪,說要探望他的傷情。

    荀紹自那日信函一事後好幾日都沒在應璟跟前走動,今日東夷國君前來,她這個“未來皇後”卻是不得不現身了。

    東夷國君看上去三十出頭,相貌堂堂,隻是身材有些矮小。雙方在書房中落座,他立即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話,旁邊的使臣用心記下,又向應璟轉達:“我國陛下說東夷距離晉國路途遙遠,此次有勞二位前來合浦相見,實在慚愧。若有機會,我國陛下也很希望前往洛陽看一看中原的風土人情。”

    應璟身子微微斜倚著,腿上搭著條雪白的狐皮,聞言微微笑道:“隻要是做客,我國自然歡迎之至。”

    東夷國君聽完轉達隻是笑,看起來溫文無害,接著又命人奉上厚禮,開始關心應璟的傷勢,甚至連荀紹也有禮物。

    可惜荀紹昨日就在東夷使臣跟前擺出了“惡毒正宮”的架勢,今日也要繼續保持,即使答謝時也冷著張臉。

    坐了一會兒,還以為對方就要就此告辭,哪知國君竟然就著上次沒談完的條件就要繼續和談。

    應璟猜想他們是對之前的結果不滿意,所以也不給他時間準備,隻怕還是要鑽空子。但對方畢竟是國君,不好拂了麵子,他也隻有集中精神聽使臣轉述條件。

    東夷國君的意思是,東夷隻是海島之國,晉國要求的賠款數額太大,實在難以支付。但他們也不是不給,隻是希望能將時間寬限一下,他們先支付一半,剩下的一半過十年後連本帶利一起奉上。

    應璟的手指輕輕撫著狐皮,沉默許久才道:“我們中原有句老話叫做量力而行,所以我們晉國自知以往戰亂頻仍,國家艱難,至今便甚少再動幹戈。國君口口聲聲說東夷海島之國,那當初又何必做出沿海生亂,擾我民生之事?剛才本侯也說的很清楚了,我們晉國也很不容易,說白了也需要錢,所以對於寬限時間一事,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東夷使臣眉頭皺得似打了結的繩,低頭在國君耳邊一五一十轉告了一番,對方臉色也是不佳,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最終起身告辭便走了,說要回去再思考一下,回頭便給答複。

    荀紹目送二人出了書房,轉頭問應璟:“你斷了他們最後一條後路,他們會不會拚死一搏?”

    “所以我才叫一統去調兵啊,東夷狡詐,不得不防。”應璟捶著腿,看向她道:“我還以為你剛才會勸我答應他們呢,身邊跟著個女子,辦事的時候總擔心會有人婦人之仁。”

    荀紹冷嗤:“臥薪嚐膽的故事我還是知道的,若是給了東夷喘息之機,這十年隻怕他們要以此巨債為國恥來激勵百姓,反而更有鬥誌,豈不是給十年後埋了隱患?”

    應璟點頭:“還好,大事上麵你不傻。”

    荀紹蹙眉:“難道我其他事情就傻嗎?”

    應璟閉目養神,懶得作答。

    午間太陽乍出,到了晚上竟還出了星星。吃完了飯,荀紹閑得無聊,拎了壺風酒爬去屋頂上吹冷風豪飲,心裏還在琢磨著白日裏東夷國君造訪的事。

    以他們的國力,除非是想自取滅亡,再開戰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應璟調兵也就隻是防範一下,震懾震懾對方,肯定派不上用場,所以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回都了吧。

    半壺酒下了肚,身心舒暢,她仰躺下來,手枕在腦後,望著天上稀疏的星辰。不遠處傳來悠揚簫聲,沉沉婉轉,暗含蕭瑟,在這秋夜裏聽來,忽然叫她想起西北軍中歲月。

    戎馬關山月,倥傯少年行……

    聽得好好的,荀紹人忽然一驚,翻身坐起,感到已有人從下麵走廊快速跑過去,腳步又輕又淺,顯然是身懷武藝。

    她連忙躍下去,隻看到黑影一閃,朝後方掠去,立即追上去。

    簫聲早就停了,荀紹追著那道影子跑了一會兒,卻見他到了後院,一下翻過牆頭出去了。她不禁奇怪,這人是不認識路還是害怕她所以跑了?怎麽感覺才剛來就走了,難道就是太閑所以跑來郡守府溜達一圈?

    她轉過身要回去,忽然聽見遠處範一統大喊一聲:“誰!”接著便是一連串追逐的腳步聲,心中納悶,難道來的不止一人?

    不對……她走了幾步停下,看這樣子,似乎是調虎離山啊。

    她驟然想起什麽,趕緊朝應璟住處跑去,果不其然,房門口哪裏還有侍衛。

    房門大開,她跑進去時,眼前剛好倒下一人,應璟慢慢挪著步子過來,拔.出那人身上長劍,看她一眼:“我高估東夷國君了,還以為他有什麽好計謀,原來就是要抓了我來談條件。”

    荀紹也想通了:“難怪今日來探望你,分明是來探虛實的。”

    “他們肯定還有幫手,我們趕緊避一避。”

    應璟要往門口走,被荀紹攔住:“就你這速度能跑多遠?”

    “那要不你再背我一次?”

    “呸!”荀紹將他往床幔後麵一推,伸手就要扒他外衫。

    應璟張開胳膊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床就在旁邊,要不要我躺上去?”

    “殺手都要來了,你能別玩兒了麽!”荀紹打散頭發,將他外衫在自己身上一披,又將那殺手屍體拖去床下,發現他腰間有個小竹哨,頓時了然,拿起來吹了一聲,吹滅燭火躺去床上。

    外麵腳步匆忙,殺手們聞信而來。

    幾人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床上躺著個人,以為同伴得手,當即便要上前來拖人。

    荀紹一躍而起,腰間軟劍靈如遊蛇,頃刻斷了兩人手腕。後麵的人迅速襲來,被她低頭避過,剛好挑了膝蓋,摔倒在地哀號不止。

    範一統跑出不遠,也聽到了竹哨聲,匆忙趕回,聽到打鬥聲忙命人挑起燈火,卻見滿屋狼藉,地上幾人黑衣覆麵,早就不再動彈。

    荀紹收好軟劍,過來一看,怒極攻心:“怎麽會這樣?”

    應璟從床幔後走出來,看了看道:“這些都是死士,可惜,要是抓到活口,就能再勒索東夷一筆了。”

    荀紹嫌棄地看他一眼。

    不出一盞茶時間,郡守就趕來跪在應璟身邊告罪,哭天抹淚,直扇自己嘴巴,說自己疏於守衛,險教奸人得逞。

    等他半邊臉都腫了,應璟似乎才發現他在自殘,趕緊阻止:“誒,此事怨不得郡守,是本侯堅持用自己人守衛,出了差池自然也是自己一力承擔。”

    郡守心想等您老真出了事兒,到了陛下跟前可就不這麽算了啊,以後再也不要接待高官寵臣了,要命啊!

    此事之後,東夷分外安分,又見合浦郡內渡口和關卡都把守著重軍,再沒有任何舉動。

    應璟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天氣晴好之後休養了幾天,腿腳利索了一些,主動宴請招待了對方幾回,之後便直截了當地提到了和談之事。

    東夷國君在條款上按下印璽時,臉色鐵青,荀紹覺得他那力道都快把印給壓碎了。

    此番受挫,對方自然也不想再逗留,當日便乘船走了。

    他們一走,荀紹覺得自己也能回都了,心情大好。

    誰知應璟卻不急,他腿腳剛恢複,這幾日四處溜達,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沒走到的路都給補回來。

    好幾次見到他,荀紹都想提醒他一句該回去了,可又怕他故意跟自己對著幹,硬是忍耐著沒做聲。

    直到過了七日,應璟一早下了命令,吩咐收拾東西,啟程回都。

    荀紹動作奇快,心更是早一步就飛回洛陽了。

    竹秀一邊收拾一邊歎氣,這個不經人事的木頭,怎麽不多留幾天呢!

    回去時與大部隊一起,總算是替天子出行的陣仗了,浩浩蕩蕩,沿途叫人奔走圍觀。

    郡守帶著人親自將眾人送出城門,荀紹看著他一直陰笑,笑完又跨馬去車邊揭了窗格上的簾子朝車內的應璟笑,後者頻頻點頭:“會處理他,一定會處理,放心。”

    出城門往西行了三十裏,忽然所有人停下,應璟自車中走出,問一個侍衛道:“一統人該回來了吧?”

    正說著,範一統從遠處馳馬而來,荀紹這才想起之前啟程沒見到他。

    範一統到了跟前,朝應璟行禮道:“公子,都已準備好,現在即可去含光寺。”

    應璟道:“那就走吧。”

    荀紹訝異道:“怎麽,你還要去逛寺廟?”

    “是啊,三妙之一,豈能不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荀紹隻對酒有興趣,剛要搖頭,竹秀過來慫恿道:“去吧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漢家的寺廟呢。”

    “無趣。”話雖這麽說,荀紹向來遷就竹秀,到底還是去了。

    含光寺在山上,好在山勢不陡,山道也開得寬闊,馬車一路行馳上去,毫無阻礙。

    已是傍晚,秋陽疏懶,風過微涼。荀紹依舊沒什麽興致,下了車走在最後,抬頭卻見應璟走得很快,已經進了寺門。

    寺廟中一個香客都沒有,更有重兵把守。一個中年女尼率領弟子們出來將眾人迎去大殿,荀紹才知道這裏是個尼姑庵。

    幾人大眼瞪小眼在殿中站了一會兒,有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外而來,荀紹轉頭看去,進來幾個年輕女尼,為首之人雖身著僧衣卻未剃度,盤發戴帽,容顏嬌麗,快步走到應璟跟前,欣喜道:“子岸,你來接我了嗎?”

    應璟行了一禮:“是,公主在此為先帝守孝兩載,是時候回都了。”

    女子眼中盈盈含淚:“滿朝之中,也就隻有你還記著我了。”

    荀紹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當朝隻有一個公主,就是先帝胞妹永安公主,難怪回都後一直沒見著,原來是在此為先帝吃齋守孝。

    竹秀從旁邊幽幽冒出來,戳戳她的胳膊:“看來你得打起點兒精神了。”

    “啊?”她莫名其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