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I】甘之若飴

字數:6522   加入書籤

A+A-


    再次恢複意識時,我頭一次感到身體這樣輕,我掙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能看見了。全身一點兒疼痛也感覺不到。我被關在一個單獨的牢房裏。這裏是亞述古堡的地牢。

    弗拉維茲沒有允許阿薩息斯將我殺死。也許他對我尚存那麽一點眷念?

    我要去見他,沒有人能阻止我!這念頭促使我站起來,推了推麵前的鐵欄,立即,我看見自己的手毫無阻隔的穿了過去。

    怎麽回事?我收回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意識到了一件事。

    我低下頭去,發現了自己慘不忍睹的身體。

    血汙已被洗盡,仍有紅色不斷的從包裹著上身、眼睛、脖子後的紗布裏滲透出來,假如在戰場上看見任何一個這樣的人,我會選擇結束他不必要的垂死掙紮所帶來的痛苦。但現在,這個人是我自己。

    不必揭開紗布,我也知道自己是副什麽模樣。我的眼睛瞎了,喉嚨毀了,斷了一條腿,也許還有幾根肋骨。

    我悲哀的注視了我自己片刻,轉身離開了地牢,憑著一種直覺朝某個方向走去。

    亞述王殿裏燈火輝煌,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典,絲弦鼓樂不絕於耳,人影攢動。中心凹形的舞台上有蠻族在表演舞蹈,紅衣刀光豔麗凜冽,阿薩息斯也在其中,並且是領舞者。

    假如不是此時我正靈魂出竅,一定衝上去將他開膛剖腹。

    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挪開仇恨的目光,我徑直越過舞台,走到台階下。

    弗拉維茲半臥在王榻上觀舞,一隻狼臥於他的腳底,服帖的宛如搭在他肩上潔白的鹿裘。他沒著甲胄,赤著上身,朦朧火光流瀉他絲緞一般的皮膚上,像從恒河中出浴,身上沾染著一層薄薄的金粉,美如神明。

    八位禁衛軍將領圍繞在他的周圍,與他喝酒交談,他的神態卻顯得慵懶,似乎心不在焉,狹長的眼半翕半張,目光始終凝視著某個不知名的遠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至少沒有關注台上的阿薩息斯。會在思考我是誰嗎?

    我來到他身前,凝視他,四周喧鬧,我們卻從未如此安靜的相對。

    弗拉維茲的頭發末端變成了金色,他還是尤裏揚斯的模樣,額頭的烙印卻已經淡化,那也許是因為我從冥府將他帶回後,美杜莎的魔力已在消退。他身體有一天會變如常人一樣嗎,又或者回到以前的病態?

    我擔憂地撫過他的頭發,手指化作一縷輕風,撩起他的鬢角。

    像有所感應似的,他蹙了蹙眉,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我聽見自己血液加速的聲音———弗拉維茲興許是去看我的。

    我緊隨在弗拉維茲的身後,他真的前往了我被囚禁的地牢,且是獨自一人。

    弗拉維茲隔著鐵欄若有所思的觀察著我,卻不知道我在身後。他漠視我,可我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也許是我再也無法生他的氣了。

    “這兒有人嗎?”

    他突然道,召來了守衛,命人將牢房打開。我看見他來到我的身邊,目光梭巡著我的身體,我突然很渴望被他觸碰,被他擁抱。

    而麵對我現在的軀體,連我自己也不願魂歸體竅了。

    此刻我身上還有什麽證據,能勾起他的記憶呢?

    我看著自己的模樣,突然想到了什麽。我將手伸向覆蓋在身上的薄布,風將它掀起一腳,露出我腳踝上的銀鐲。弗拉維茲顯然注意到了那兒,他垂下眼皮,睫毛抖了一抖,我的心髒也跟著顫了一顫。

    他的手指觸過鐲子上的銀鈴,手停頓了片刻,俯下身,將我抱了起來。

    我不禁又想回到自己的軀體裏了。於是在這一刹那,一股力道猶如蛛網纏住周身,將我的魂魄向我自己拖去。我的身體又沉重起來,難捱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一股腦湧來。我渾身顫栗,緊緊揪住弗拉維茲的衣角,像幼時一樣蜷縮進他懷裏,忽然有流淚的衝動。

    他也許記不起我是誰,但至少沒有放棄我,足這一點,已令我甘之若飴。

    恍惚間我又聽見了暴雨雷鳴,我的眼前又明亮起來,望見四麵潔白的石柱,弗拉維茲寫滿擔憂的眼睛。我的身上害著高熱,肌骨疼痛不堪,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他的身體似大理石般涼潤光滑,散發著清涼的香氣。

    “弗拉維茲,難受……”

    “乖,撐著點,喝掉這個就好了。”他低下頭,天鵝似的頸項垂下去,啜了一口藥液。他的嘴唇似蜜露,使苦澀也變成甘甜,讓人上癮。

    我貪婪的"yun xi"著他的唇舌,猶如初生的嬰孩,弗拉維茲的舌頭勾卷著我的牙齒,纖長柔軟的手撫摸我的背脊,攜來奇特的安心的力量。

    “我的小愛神,睡吧。”

    他在我耳畔輕笑,聲音很飄渺,我心知這是夢境,但擁抱我的懷抱卻是真真實實的。朦朧間我摸索著,握住弗拉維茲的手,他挪了挪,我本能的死死抓緊,他便沒有再動,安安靜靜的任我握著。

    還好,這一次沒有拒絕我。

    這樣想著,我苦笑了一下,終於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少個日夜,再次醒來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以為自己真的失明了,但當我摸到臉上時,我意識到那不過是包紮的紗布。

    “拆下來吧,試試你能不能看見。”

    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突然從身邊傳來。

    我猛地坐起身扒掉頭上層層包裹的白紗,不意外地看見了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神似的臉。他笑盈盈地瞅著我,手裏舉著一樽熱氣騰騰的液體。

    “阿爾沙克!你怎麽在這兒?”我驚訝道,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

    他將藥液遞給我,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喝了吧,你的嗓子會好點。用這麽難聽的聲音跟我說話,簡直是汙染我的耳朵。”

    我接過藥液,戒備地嗅了嗅裏麵的味道。他好笑的遞過來一根銀匙,替我攪了一攪,見沒有變色,我才放心地喝下去,目光不經意飄到對麵的鏡子裏。

    一道疤痕斜貫過我的雙眼,從左邊眉角延至右邊顴骨,淩厲得駭人。我伸手撫過,心裏騰然竄起一股殺意。

    “看,現在咱們倆不像了。”一張美豔的臉擱在我肩上,柔美的手指掠過我的下巴,笑得愈發燦爛。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你找死嗎?”

    “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真是不領情。要不是我從亞美尼亞帶來的藥,你現在連睜開眼睛都難。”他蘸了藥為我擦拭眼角,臉故意湊得很近。我不自在地閃避了一下,隻想離這個媚奴遠一點。

    “謝謝,我自己來。”我拿起藥膏,抹在臉上,疑惑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阿爾沙克一哂:“這有什麽奇怪的?我原本就是要被獻給羅馬皇帝的,羅馬皇帝在哪,我就在哪。”

    我瞧著他的眼睛,如鯁在喉:“為什麽救我?”

    他歎口氣:“不是我想救你,是尤裏揚斯陛下的命令。我啊,巴不得你死呢。”他坐到鏡前,散開烏黑的長發,塗脂抹粉,搖曳生姿,“不過你要是死了,就沒人能替我把東西交給伊什卡德了。”

    “什麽東西?”

    我活動了一下手腳,一條腿上綁著繃帶,還在隱隱作痛,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正常行動。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站起來,腳踝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整條腿都微微發起顫來。

    “你別急著站起來!”阿爾沙克轉身扶住我,被我暴躁地一把推開。我扶住旁邊的椅背,試著邁出一條腿,疼痛錐心刺骨。

    “我的腿…怎麽了?”我盯著他,呼吸不穩。

    “被刺穿了,雖然骨頭沒斷,但你有可能會變成殘廢。”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什麽?”我被嚇了一跳,耳朵嗡嗡作響。

    “騙你的。”他拋了個媚眼,“沒什麽大礙,但你要是不好好休養,這話就有可能變成真的。”

    “我昏睡了多久?”我鬆了口氣,走到窗邊,此時正是傍晚,晚霞倒映在在亞述古城外的護城河上,豔似血海。我被俘虜的消息一定傳到了國王陛下的耳朵裏,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麽樣。

    我該盡早離開,隻是在走之前,真想再見弗拉維茲一麵。

    “十個月,你相信嗎。羅馬打敗了波斯,現在這裏成為了一個新的行省。”阿爾沙克笑得很燦爛。

    “少胡說!”我低聲喝斥,“你說,讓我轉交什麽東西給伊什卡德?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兒?”

    阿爾沙克從抽屜裏取出一個信筒,又摘下一枚手鐲,走到我身前,碧水似的眼眸含情脈脈:“當然,我可是羅馬之主的寵臣,沒人敢招惹我,我不但能幫你逃走,還能幫你見到你在夢裏呼喊的那個人。”

    “寵臣?”

    “是呀。陛下很喜歡看我跳舞,他對我很好,比伊什卡德待我好多了。”他促狹地瞧著我,濃黑的睫毛微扇,簡直似的無聲挑釁。

    心裏像被貓爪抓撓,我下意識地一把扼住他細嫩的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如此可怕,一想到阿爾沙克與弗拉維茲朝夕相處,我就恨不得當場宰了他,這心情不亞於麵對阿薩息斯。他漲紅了臉咳嗽起來,理智強迫我立刻放開了手。

    阿爾沙克的確幫了我。

    我背過身去,平複胸中妒火,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答應你,幫你捎信。”我咽了口唾沫,悻悻的請求,“作為交換,你帶我去見他。”

    “不等你的臉恢複好點再去?”

    我猶豫了一瞬,搖搖頭。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背後傳來悉悉簌簌的解衣聲,我回過頭,便看見他寬衣解帶,露出姣好的蜜色軀體:“脫吧,要私下見到陛下而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你得打扮成我的樣子。”

    像又回到了羅馬聖宮裏一樣,我換上了一身可恥的男寵行頭。

    寬鬆的絲綢長袍,從大腿根部就分開了下擺方便起舞,裏麵除了一層流蘇結成的褻衣,什麽也沒有。阿爾沙克為我戴上連有銀鏈的麵罩,遮住臉上傷疤,整張麵孔上隻能窺見一對碧色眼珠,仿佛一位傳統的波斯新嫁娘。

    我也正像一個新嫁娘般可笑的惶惶不安,阿爾沙克在一旁取笑我左右打量自己,讓我無比火大。

    “阿爾沙克。”我看著那袍子下擺的開口,忽然像吃了一顆酸棗般不是滋味。

    “嗯?”

    他慢條斯理的為我整理亂糟糟的頭發。

    “你和他……你們……”

    我揚起下頜,威脅意味地盯著鏡子裏他笑盈盈的臉。

    他挑高了眉梢:“沒有。”

    “沒有?”我不可置信地追問。

    “他啊……身體有疾的。”阿爾沙克湊近我的耳畔,神秘兮兮的耳語,“男人女人都勾不起他的興趣,不過我每次給他跳舞時,他總會起興給自己來一次,你若是會跳舞,晚上倒可以試試。”

    “滾開。”

    我拍開阿爾沙克的爪子,閃得遠遠的,腦子裏忽然浮現出那次宴會後的情景,體表不可抑製地微微泛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