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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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宮,一個締造並見證千古唯一女帝曆史奇跡的地方。它巍峨聳立,在寂靜的星光和夜色下。
虞盛光不是神人,自然不知道今後還會不會再出現女帝,但至少在現在,前無古人。即使是漢代的高祖嫡妻呂後,也絕不能和這位問鼎龍椅、讓四海臣服的女人相比。
天下光宅,海內雍熙。上玄降鑒,方建隆基。
虞盛光跟在執戈的金吾衛後麵,通過長長的城門拱道,來到內宮大門。
自來內宮一般是不允許外男進入的,但自霍昭做了皇帝,常要召見大臣,這樣的規矩便幾乎形同虛設。然而像今晚這樣的深夜,宮門已然落鑰,金吾衛是拿著女皇的手諭重啟宮門,因此情形極為特殊。
盛光身邊的豫平郡王,腳步沉著穩健,身姿卓然,虞盛光自己是有點緊張的,到未央宮門口,兩個體型矯健、容顏嬌美,梳著垂掛髻、點著梅花鈿的宮女上前,替換了金吾衛,將二人帶到內殿。
一路鋪陳著青金磚,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檀香的味道充斥著整座宮殿。女皇坐在沉香木製成的帶托泥卷草紋透雕龍椅上,穿著雲帛方錦的燕居常服,花白的頭發披散下來,半髻上簪著一根渾圓的珍珠簪,虞盛光一進去,那一種數十年積威而成的王者之氣,撲麵而來。
她隨豫平郡王一道跪下,行禮。
“吾皇萬歲,臣,申牧,拜見陛下。”
“豫平,你來了。”女皇的聲音很平和,是渾圓悅耳的女中音,“這麽晚了把你們叫來,沒有不方便吧?”
豫平郡王答非所問,“臣有三年沒有覲見天顏了。”女皇登基,臨江王率先上表懇請女皇的第四子申正禪讓帝位,由霍昭稱帝,那是臨江王兄弟最近的一次出現在都城的朝堂之上。
豫平郡王這樣說,自然讓霍昭想到彼時的情景,大家都是浸淫朝堂多年的人了,等閑不會平白的曬功勞,霍昭道,“你起來吧,坐。”
然後將視線看向虞盛光,“你就是虞氏了?把臉抬起來,給朕看看。”
女皇的聲音不大,像豫平郡王一樣,給人以壓力,虞盛光輕輕抬起頭,看向前方。
一張沒有很美的臉,稚齡偏偏,已見風姿之美。
回憶是一抔長河裏的水,一點一滴的,從這裏就能折返回那裏,隻因為熟悉。
霍昭刹那間,理解了妹妹楚國夫人頃刻間召喚出獵豹的心情。
“虞盛光,你今年幾歲?”女皇問道。
“回陛下,臣女已年滿十五。”盛光答,抬起眼看向女皇。
這樣靈動的一雙眼睛,淨若澄空,霍昭在心裏想,如果她不是她的孩子,他卻怎麽就能偏偏找到這樣相似的人。
“你是臨江王府長史虞廉的長女,你的母親是誰?”霍昭問。
“回陛下,臣女的母親馮氏,是前太常寺少卿馮少卿之女。”虞盛光答。
女皇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哦,是她。”說完陷入一陣不短的沉默。
她問一個問題就停頓一下,申牧手裏不由些些出汗。
她接著又問,聲音不再像方才那樣總是要陷入回憶似的,而是回到平素的威嚴,“你自幼在虞家灣長大,那你識不識得一個叫做薑無涯的人?”
申牧心裏頭咯噔一下子。由於某個他不知道的原因,很有可能是阿圓的容貌氣質類似於女皇姊妹曾經認識的某個女子,令到霍昭直接把阿圓與薑無涯聯係起來。而從女皇直接問起虞家灣這一點,在他們進宮之前,霍昭已提前對阿圓的身世來曆進行了簡單調查,然後連夜將他們召集進宮。
更為麻煩的是,如果她認定了阿圓與薑無涯有關聯,恐怕這疑心更會延伸到自己身上——知情不報,便是異心。
事出突然,他根本還沒來得及教阿圓如何應對,一向波瀾不驚的心,不由暗暗焦急起來。
虞盛光此時,身子也微微發緊,“薑無涯?”少女神情緊張中帶著疑問,不似作偽。她自然得看向豫平郡王,這樣子下意識的依賴也恰到好處。
申牧想說話,霍昭卻很有耐心,“他不是本地人,應該有——五十多歲年紀,清矍優雅,很有學識。他應當會幫助你們開溝渠、利農事,教小孩子讀書,給村民畫年畫。他應當是就住在你們灣子不遠,但絕不是和村民們一起,嗯,或者是在不遠的山間,可能還養著水牛和貓,種著水仙和牡丹。你應當識得他的,盛光小姑娘。”
她說的越多,虞盛光的臉就越白,不是作偽,而是真真切切的驚訝——女皇陛下,究竟對師傅了解的有多深,竟把他日常的生活幾乎都描繪了出來。同時內裏心念如電轉——豫平郡王曾再三告誡她,在未摸的準女皇對薑無涯與她有師徒關係的態度之前,不能暴露自己與師傅的關係。虞家灣的人都死光了,如果她說不認識,女皇即便去查,也查不出鐵證來,至多隻能是懷疑。可是如果她像楚國夫人一樣,隻憑一個感覺就動了殺機,便她說不認識,又能改變什麽?
有時候,萬般周慮不如做回自己,遂坦然道,“知道。”
知道。
她剛說完,就立刻感覺到女皇和豫平郡王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到她的身上。女皇看向申牧,“豫平。”
豫平郡王不急不慢,站起身。
“如果您說的這個人就是薑無涯,那麽臣女不僅知道他,更與他有十年的師徒之情,”虞盛光抬起頭,平靜地道。
霍昭立刻從豫平郡王身上收回視線,手放到龍椅扶手上,“說下去!”
“臣女的母親不容於父親,在生下臣女之後即與父親和離,臣女自小便與祖母在老宅中長大。大約是三歲時師傅來到虞家灣,大家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隻喚他一聲烏先生,裏長說,師傅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猜他是退隱的官員。師傅對臣女極好,臣女也視他為父親一般。幾個月前,師傅說有要緊的事需要處理,離開了灣子,再也沒回來。後來,山裏突發了泥石流,臣女恰那一日在外祖父家中,整村的人都死了,父親將臣女接回到臨江,便遇到了豫平郡王。”
她說的很清晰,態度坦然,沒有什麽好質疑的。
女皇凝視了她許久,深深籲了口氣,“朕乏了。”
侍女扶她站起身,女皇對申牧道,“今日晚了,你們便不要回去,都歇在宮裏。這個女孩兒朕很喜歡,就留在昭陽宮奉駕吧。”仿佛剛才隻是一場麵試。
申牧躬身答是。
霍昭讓虞盛光,“平身吧,你願意留下來嗎?”
虞盛光大拜於地,“能夠侍奉陛下,是臣女無限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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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軼一早來到未央宮,當值的女官告訴他陛下昨日睡的晚了,尚未晏起。他便候在外殿。
女皇的宮殿是他自幼長大的地方,自然是非常熟悉了,忽然之間,或許是側門那裏光線的微微一晃,他抬起頭,向那裏望過去,心裏頭懷疑,眯起了眼。
兩個身著常服的女子正通過側門,向這裏走來,其中一個腰特別細,在寬大的襦裙裏隨著她走動的姿態仿佛可以看到細小腰肢的款擺。
僅憑著幾個步伐,他便認出了是她,隻是,她為什麽一大早出現在了這裏?
虞盛光夜裏並沒有睡好,時睡時醒,夢影連連。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跟著帶領她的女官走進大殿的時候,她無由來感到一陣心悸,待抬起頭,卻看見西平郡王站在不遠處,像在臨江一樣,銳利的眼睛看著自己。 [ban^fusheng]. 首發
她看見了是他便調轉回視線,不去看他,但對方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虞盛光不由有些羞惱,他就是愛這樣大喇喇得看人嗎?根本不分場合時間。
同行得女官也看見了申時軼,輕輕對她道,“那是西平郡王,陛下的孫兒,定是奉旨前來。陛下經常召喚於他。”帶著她一起站住,向申時軼行禮。
申時軼沒有過來,那女官便道,“我先進去看看陛下是否起身,姑娘在這裏稍等。”
虞盛光怕他過來騷擾,便站到近門處,那裏有宮女站候著,不料申時軼一直並沒有靠近,一會兒聽到裏麵有女皇晏起的聲音了,她鬆了口氣,卻心裏頭又好像隱隱有一些失望似的,不禁偷偷抬起頭,脖子微微轉著向後看——這一下,正看見申時軼含著一點點譏誚得看過來,她霎時間暈紅滿了臉,強自鎮定得把脖子轉過來。
為什麽要這麽欠呢?盛光在心裏頭咒罵自己。
“郡王爺,”一個侍女走出來,遙遙向申時軼福身,“陛下請您進去。”
“嗯,”申時軼舉步過來,他是那樣高,存在感極強,經過虞盛光的時候,她微微垂著頭,雙臂不由得向裏緊縮,申時軼目不斜視,像是完全沒有在意她一樣,昂首闊步得走進了內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