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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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彩蓮花香爐裏,佛悅香燃出來的煙氣嫋嫋婷婷的,大殿內很安靜,女皇趴在蓮花紋四足錦榻上,劉永正給她推拿脊背。

    不一時,劉永即大汗淋漓,花白的頭發潤濕了。

    霍昭歎息道,“阿九,聽聞你每日早上都要推拳?”

    “是。”劉永道,“老奴老了,不時常練練,怕哪一天連給陛下推背的力氣都沒有。”

    霍昭半晌沒做聲,過一會道,“你啊……”這老精鬼是在提醒自己要念舊,她知道。

    “你幹嘛老為那個丫頭說話?”她沉沉問道。

    劉永停下來,跪下,老淚凝到眼裏,“老奴是心疼陛下!陛下您一生,喜歡的東西太少了,就留著些兒吧。”

    女皇笑了一下,“老東西,別作假了!你以為我會把她怎麽樣?人年少時才見真章,有一點銳氣不是壞事,你怎麽能指望將星光兜藏。我把她未婚夫都趕走了,若是這都一聲不吭,不是太過懦弱,就是太過心機無情,小小年紀,這兩種的資質卻都不好。”即便她自己,十幾歲時亦絕不是唯唯諾諾的性子,銳是其心,是學不來的,平滑卻可以後天雕琢,人如果起先就是一塊平滑的石頭,她怎麽可能做到女皇。

    劉永知道,其實還有一則,就是皇帝還是喜歡虞盛光的,所以願意給她改過的機會,但亦由衷道,“再沒有比您更寬容的人了。”這卻也是實言。女皇一生行事,隻問需要,意氣用事的卻是很少。

    “讓她靜一靜也好,琢磨琢磨,方不負了我對她的心血。”

    劉永領會得,應聲道,“是。”

    #

    諾大的殿堂,宮人們一不在,就顯得尤其的大、空曠。

    虞盛光將四個婢女全攆到外麵,卻留下了夭桃在身邊,月上中天,她抱著膝蓋坐在月洞大窗的窗沿邊,呆呆得滯想。

    和一般的不受寵的和離子女不一樣,她自小並不缺乏關愛。師傅薑無涯,還有老祖母,他們並沒有將她教導成隻會在宅門裏怨鬥的女子。後來他們都離開了。一個不願意讓她知道他在哪裏,一個她不知道她在哪裏。

    內心原本安全的堡壘搖搖欲墜。

    她舉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豫平郡王的放棄會是壓垮她心中堡壘的最後一根稻草,會讓她內心裏被遺棄的感覺那麽重。

    女皇是天一樣的存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同時天威亦是難測,更何況它來的那樣突然。

    而豫平郡王…他不一樣。虞盛光回想兩人相識以來的一點一滴,剛開始他的冷峻淡漠,到後來對方身上冰藍香的氣息已經成了記憶裏的一部分。或許他就是這樣春風化雨一般的,不小心回頭,已然水漫金山。豫平郡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撐起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內心堡壘,哪怕這個撐起可能是虛幻的,而現今事實證明,它確實是虛幻的。

    #

    第三天,秋陽大嬤嬤來到內殿。

    “郡主,老奴有話要和您說。”

    虞盛光坐正,她的臉還有些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多了。

    秋陽大嬤嬤在她對麵坐下來,“老奴剛才遇到影兒姑娘,她要來明宣殿看您,老奴說要問問您的意思。”

    盛光沒有說話,看著她。

    “您要讓老奴怎麽回話?”秋陽大嬤嬤是霍皇身邊的老人了,十分精利嚴板的女人,行事一絲不苟,工整刻板。

    虞盛光道,“不用了,代我謝過她的好意。”頓了一下,“另外,還煩勞大嬤嬤代我去一趟未央宮,就說,阿圓知道錯了,想去拜見母皇。”

    秋陽大嬤嬤精睿的小眼睛亮了亮,向她一躬,站起來。

    “您這樣很好,”她說道,幹瘦的臉上現過一絲讚許,“宮裏就是這樣的。”

    “是,我自己犯的錯,還是自己來彌補比較好,不需要別人提點。”阿圓道。不管其他人是不是真的出於好意。

    秋陽大嬤嬤更點點頭,“老奴在陛下身邊二十年,沒有見過陛下像對您這樣對待過別的人。您真心把她當做母親,必然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尊榮和富貴。”

    虞盛光微微躬身。

    秋陽大嬤嬤下榻穿鞋,走了出去。

    #

    申時軼走進自己的書房,他的心腹、亦是那先前破廟之中聲音溫和的男子、喚作齊生的,告訴他,“我們跟著霍笙的人發現了線索。他們像是想在馬匹上做文章,割折賽馬的腿後跟腱,讓咱們在比賽時大敗。”

    申時軼眉峰挑起,“好生歹毒。”

    齊生道,“誰說不是。那霍家將江山視為其私人之物,私心過重,社稷決不能落在這樣的人手中!——二郎,你看要不要在他們行動時給他們來個人贓並獲,揭發到陛下麵前,讓她也看看……”

    申時軼抬起手,“不可。如今陛下心意未定,我等之間的私人糾紛怎麽搞都可以,但論到朝事,她素來多疑,又正好抓一個人贓並獲——哪裏會有那麽巧的事,必然會責怪我們居心不良,疑心到別處去。這樣的事不能由我們來做。”

    齊生知道他說的有道理,隻是不甘,“那難道就又要作罷?霍笙那等厚顏無恥之人,即便當麵戳穿了他,也不會怎樣,說不定背後還有更歹毒的伎倆。”

    申時軼笑道,“那倒也未必。須得要找到合適的人說才行。”

    齊生轉過話題,“聽說陛下將崇元郡主關在了明宣殿,卻是因為郡主不願意和豫平郡王解除婚約,這事二郎你知不知曉?”看他的神色,“你必是已知道的吧?”

    申時軼沒說話,半晌嗯了一聲。

    齊生看他的表情,隱忍侵略的意思很重,那眼睛更加深亮,甚至帶著壓抑的血腥氣息的鼓噪,問,“你還想要她?”

    申時軼道,“是。”

    齊生道,“陛下不中意豫平郡王,卻會把她許給誰?會否是霍家——或者二郎你也有機會。”

    申時軼道,“難說——她年紀還小,我倒是覺得陛下暫時不會為她選取夫婿。”

    “會不會……”齊生心裏升起一個奇念,“陛下是把這女孩子當成了皇後的人選在養。”

    申時軼目光銳利,“陛下自有她自己的考量,咱們都別猜了。”

    齊生歎,“這女孩的命運倒也非凡離奇。”

    申時軼腦海裏閃過少女的形象,“她那樣的容光風儀,當得起我大晉的公主。”

    #

    正月初五,被禁足了兩天的崇元郡主陪女皇一同接見了來朝的東瀛國使臣。女皇心情很好,甚至還攜著郡主一道向東瀛國的使臣展示了上邦茶道,宮廷內外皆已知道,陛下對崇元郡主的寵愛,還是獨一份的。

    未央宮的庭院裏,少女們的歡笑聲一片。

    兩隊少女,一隊為文殊閣的女官,一隊則是內廷的女侍們(女侍們也有品級),正在拔河競賽。

    那一條繩索極長,在錦衣盛裝的少女們之間繃的緊緊的,來回搖晃,倏爾,鈴聲大作,隻見中間懸掛的彩色小旗終於偏向了一邊,女侍們搶撲到地上,那贏了的女官姑娘們也是由著慣性仰到在地,你踩到了我的裙子,我壓到了她的花兒,香汗淋漓,檀口繡語,站在台階上的女皇朗聲大笑,對身邊的虞盛光道,“盛光,你也去玩玩。”

    虞盛光笑著道,“母親看我這身子骨兒……”

    女皇笑道,“果然,你比朕當年還要瘦一些,到哪一處也隻能當個小砣砣兒,不壓秤喲……”說的周邊的人都趁興笑了,薑影兒站在後方,舒展的笑容十分得體,那葉柳兒卻仍有些不服,斜上去看了盛光一眼,在心裏頭冷笑。

    一隻雪白的小絨球出現在眾人眼前,大抵是從宮殿裏跑出來的。

    “這是什麽?”幾名平素受寵的女官比賽完畢,皆來到台階前,發現了這物,紛紛問道。

    女皇道,“你們別嚇壞了它。”

    葉柳兒上前將那絨球抱起,原是通身雪白的一隻奶貓,大約隻有三四個月大,長毛藍睛,額頭還有一個黑點兒,憨憨的模樣,也不怕人,見眾人看它,嬌聲嬌氣得喵了一聲。

    霍昭道,“這是波斯國貢來的貓兒,阿圓,拿去你宮裏養著吧。”

    葉柳兒將小貓交給虞盛光,虞盛光見貓兒眼睛碧藍若海,額間的黑點兒更是俏皮萌人,整團兒身子軟得像一塊奶油,不由露出笑容。

    “給她取個名字吧,郡主。”一個宮人道。

    虞盛光偏頭想了想,“她是波斯國來的,就叫她——紮姬夫人。”

    #

    夜深了,銅漏壺滴水的聲音在靜夜裏發出輕微的聲音。

    虞盛光不知怎的突然間醒來,坐起身,心裏莫名的驚悸。

    她不知道方才夢到了誰,是祖母,還是虞仙因,申時洛,豫平郡王,還有他——驀然間發現牡丹花半透明的錦帳外麵,恍惚一個矗矗的影,心內頓時一片凜然,冰涼的感覺像蛇一樣,在心肺間滑過。

    “小空…暴雨!”

    少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闊的寢殿裏回響,回答她的,隻有一聲寂靜的銅漏壺滴水的聲音——啪嗒。

    還是在做夢嗎?她盯著那紗帳外麵的影,掐緊手心,感覺到了痛的同時,紮姬夫人喵兒一聲——不是在做夢!她心跳快速搏動起來,那人像是發現她醒了,走過來,掀開紗帳,果斷得將她抱起。

    “啊!”他將她吻住了,虞盛光驚嚇中燃起怒意,確定了來人的同時,心髒跳動在胸腔上像擊鼓一樣,轉身想去脫離。可是他輕易就掌控了她,並且輕輕笑著,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將雙手鎖在身後,一手掐緊了她的下巴。虞盛光頓時雙腳離地,小腰向後彎折,受力的手腕子一下就紅腫了,耐不住痛哼出聲。申時軼仿佛這才記起了少女的嬌弱,將她抱起放到一旁的大窗台子上,盛光來不及去推他,可是他動作有多快,少女沒反應過來即悍然得硬擠到她的雙腿之間,捏著她的下巴命她抬起臉,暴虐激烈的吻壓下來。

    他好像很喜歡這樣的姿勢,盛光心裏掠過模糊的念頭,後來她方明白,他真的很喜歡這樣的姿勢。

    然而現下暗夜裏這般迷幻又激烈的侵略,盛光快要窒息了,對方將她的舌頭卷進去"yun xi"的時候,她竟有一種要被他吃掉的荒謬的恐懼感覺。紮姬夫人跳了上來,蹲在窗台子上好奇得看著,喵兒——它又叫了一聲,虞盛光羞愧極了,握著小拳頭硬抵在他胸口前,濕潤膠黏在一處的唇終於分開了,盛光偏過臉兒,申時軼俯下、身子,額頭抵住她的,追逐著輕啄她可愛的麵頰。

    虞盛光一直等到自己的心跳恢複平穩,“你怎麽會來?”

    申時軼輕笑,“我本就負責宮中的宿衛。”

    “你忒大膽了!”現在自己全部在他的掌控中,盛光心裏不能不說是害怕的,盡力平靜著心氣與他說話,“我的婢女們……”

    “嗬,區區她們,還攔我不住。你放心,不過是讓她們昏睡一會兒。”

    虞盛光遲疑,“暴雨和春衫…是你的人?”

    申時軼沒有否認。

    “我想像暴雨那樣對你,”他抬起她的下巴,鋒利的眼睛在深夜中像幽寒的劍,又含住少女花瓣一樣的嘴唇,聲音低啞,“然後再像最薄最軟的春衫,貼在你光、裸的肌膚上……”最後幾個字幾不可聞,消失在又一個親吻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