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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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楠木的平頂翹角馬車,翹起的四角上懸掛著金質的垂鈴,寬大帶著香風的車廂和拉車的兩乘駿馬,怎麽看怎麽都是京城裏最上等人家的豪奢做派。但為什麽跟隨的從員們一個個卻是沉默的發蔫,哪裏有上京一等豪奴的風采,後麵還跟著一隊著甲士兵,倒像是押送著這一隊車馬。
一早起來,天還沒亮,驛站的驛倌就迎來了這樣的一支車馬隊伍,老驛倌今年已是五十六了,卻也見過世麵,想二十年前,有多少王公貴族、世家大臣,被發配邊疆的時候路過他們這間驛站,曾經的輝煌得意,到這一步,癲狂的有之、不服大罵的有之、平靜麻木的有之、期待僥幸得到寬恕翻身的有之,甚至一個前皇爺家的王子,剛到這裏馬車還沒有停穩,就被隨後趕來的皇宮侍衛用白綾當場絞殺在驛站門口,那可是文宗皇帝的血脈…還是他幫著收的屍,摸著王子被勒斷的頭頸骨,彼時還是小年輕剛上崗的老驛倌,當時手都在發抖。
不過近些年這樣的事卻漸漸得少了,小驛倌也變成了老驛倌,不再動輒為這樣的事情驚心,迎來送往的那麽多人,一茬一茬的,還是他這個小人物,在這盛世的歲月裏享太平。
激烈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雖說已淡定了的,老驛倌還是忍不住抬起頭,難道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又要上演?卻見灰藍色迷蒙的晨霧裏,一人騎馬疾行而至,他噓了口氣,還好隻有一人。
那人到了,翻身下馬,隻見他高高勁瘦的身材,是一個年輕的男子,有一道疤從他的左眼角一直下劃到嘴角,可怖的同時卻給這人添加了奇異的魅力,老驛倌不由的心裏還是一抖,以他四十年察人的眼光,此人像一把嗜血的古劍,飲人血多矣。
“夫人在哪兒?”這人將馬韁繩丟給老驛倌,直接問隊伍裏的一個侍從,聲音喑沉嘶啞。
那侍從卻好像不識得他,“你是……”誰字還沒有問出,另一個年長的、穿著體麵的老者見到了他,神情激動起來,“啊,啊!公子,您來了!”向他一揖到底,展開手臂,“快,快!快隨我來!”
這隊伍正是奉旨連夜出城、趕赴涪陵封地的楚國夫人、不,現下是涪陵郡夫人一行,而疾馳而來的青年,卻是那日霍笙嘴裏談及的壽寧伯霍煌。
霍煌登上馬車,看見霍穆穆幹坐在隱囊上,長發披散下來,她的身邊,是那頭已經被申時軼刺死了的獵豹阿泰。
霍煌向她行禮,喚,“姑祖母。”
霍穆穆冷冷得看他一眼,“終於輪到你出頭了是嗎,嗬,霍既定可真沒出息,這下你父親死也能瞑目了。”
霍煌道,“我父親隻比二叔三叔早死了兩年而已。”
霍穆穆沉默了,然後道,“是啊,三個兄弟,對不起我母女三人,一個也沒放過。你父親卻是那罪魁啊,哈哈哈,姊姊將你母親活活餓死的時候,那時候我可真痛快!”她先是笑,接著咳嗽起來。女皇陛下胸懷四海寬容至極?可笑啊可笑,她是她此生見過最為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誰能比她更情緒化、更不講道理?她的手發顫,回過眼神正看向霍煌,“你見過陛下了沒有?”
霍煌道,“天明即去。”
“天已經亮了,去吧。”霍穆穆幹幹得道,“我這一去,要看時節何時能回來。阿甲!”她喚。
剛才那老者上車而來。
“把名單給公子。”
“是。”阿甲從袖中掏出一個紅泥封好的信箋,雙手交到霍煌的手裏。
“幫我好好在京裏經營著,你若是真行,我卻也有容人的胸懷的。”
霍煌看了那信箋一眼,將它收入懷中,喑沉的聲音道,“姑祖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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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桃將一支芍藥剪去莖葉,插到虞盛光的鬢邊,“郡主您看,這花兒在溫室裏栽植的真好,跟春天裏的一個樣,還有香味呢。”她意識到自己失了言,連忙將嘴閉上,欠了欠身。
虞盛光看著銅鏡,從表麵上看,她與以往並沒有什麽不同,“你們不必這樣,”她說道,“不要把我當成一個病人,還和以前一樣就好。”
“是。”夭桃福身,上前為她簪好這一朵含露的綠芍。
春衫走了進來,“等一下彌安大師會來為您針灸理療。”
“好,”虞盛光站起身,長長的裙裾在金磚地麵上流動。
“有什麽事嗎?”春衫的神情有一點怪。
“是,”她走近道,“彌安大師…陛下極為寵愛他,他本也是一位世家公子,因通曉佛性自幼被送往白馬寺為僧,才二十歲的年紀,陛下已將他封為正一品的國禪師。陛下視他為禁臠,不容他與別的女子接近,曾經薑掌文都因為無意中犯了忌諱被陛下懲處,差點傷了性命。”
虞盛光微思,“也即是說,他來為我理療,未免會讓陛下內心裏不爽快。”
“正是這個意思。”雖說理療的事是女皇應允的,但難保這件事就會讓她心裏頭紮了根刺,況依著女皇的脾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事多了,虞盛光道,“去請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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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回到未央宮,臉色有些陰沉,後麵執扇持傘的侍女們亦是無言,小心翼翼得侍駕至殿前。
更衣後,霍昭看見書案上一卷蓮花紋的《心經》,問,“國禪師剛才來過了?”
“是,”葉柳兒款步上前,“大師方才給郡主針灸理療後,過來給陛下進獻了這一部佛經,是他本人用金池墨書寫的,加了護持,能助陛下安眠。”最近女皇陛下的心緒不好,夜晚常常失眠,她不知道為什麽,冷嘿了一聲。
“郡主怎麽樣了?”
葉柳兒道,“大師並沒有說。”
霍昭沒有再說話。
薑影兒進來了,“剛才九爺來說,今日彌安大師給郡主針灸的時候,他也帶著宮裏最好的兩個理療醫女去學著了,郡主請大師教導女醫們,想來幾日便可以學會。”
柳葉兒聽她這般講,不由轉臉看了看她。
未料女皇聽了這話,竟而動怒,恰一個小宮女奉茶上來,她沒有接,卻將茶盅拂開,那茶水澆了小宮女滿手,她並不敢言聲,急忙端好退到一邊。
“這是什麽意思?!”女皇峨眉輕立,臉凝下來,“讓彌安去給她理療,做什麽又要讓阿九去,又要拖拽著醫女?朕是不放心醫女手生,耽擱了她的治療,所以才讓彌安親自執針,一個兩個的,接幫拉夥,把朕當成了什麽!”順手把案子上的佛經掃落到地上,鼻子裏重重一哼。
所有人把腰彎的更低,低垂著頭。
女皇發火,言語裏涉及了彌安、崇元郡主和劉永三個人,都是她現下最為寵愛之人,誰感言聲。那葉柳兒盯著金磚地上雕刻的蓮花花紋,按照吩咐的,一個字也沒有。
薑影兒卻直起身,上前扶住女皇道,“陛下,您近來本就肝火旺,做什麽又要生氣。”回頭吩咐宮女,“給陛下煮一碗糖水,要荸薺、綠豆和甘蔗,快點兒送來。”
霍昭仍麵色不鬱,卻沒有拒絕她攙扶過來的手,“你又要為誰個說話?”
薑影兒笑道,“微臣還真要為郡主說一說。”
她扶女皇到窗下的椅上坐下。“那彌安大師是青年男子,又是陛下的愛寵,青年男女獨處一室,怎麽著卻也不大像,所以才請來九爺,當一個見證,郡主這是玲瓏心腸,陛下當高興才是。難道她不識人情的您才喜歡?”
“更有,彌安大師事務繁忙,郡主的症狀卻不是一天兩天得好的,須趕緊讓女醫們學會,這又有什麽錯呢?陛下疼愛郡主,郡主卻能不恃寵而驕,難道依仗著您的寵愛天天讓大師過去嗎,那也太輕狂了。”
說罷跪到地上,抬首道,“微臣說的哪裏不對,陛下您多寬恕些個。”一雙眼睛盈盈的煞是聰慧,態度又那般溫婉,讓人不能不愛。
女皇的臉色漸漸和緩,“罷了,我身邊幸而還有你。”撫了撫她的肩膀,“起來吧,你有什麽錯。”
那薑影兒謝了恩,站起身。
葉柳兒在一旁不解暗自度她,不知道她這一番到底什麽意思。
宮人們傳道,“崇元郡主求見陛下。”
“讓她進來!”女皇的聲音已恢複平靜。 :(.*)☆\\/☆=
葉柳兒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再落後了,忙迎到中門,扶住虞盛光的胳膊,麵含微笑著道,“陛下正念著郡主的身子呢,您就來了。奴婢扶著您。”
自進入這皇宮以來,葉柳兒還是第一次這般的殷切,虞盛光看向她,目光帶了點審視,那葉柳兒笑容真切,嘴角邊一邊一個小梨渦兒,倒也甜美。
“謝謝柳兒姐姐。”虞盛光沒有拒絕葉柳兒的殷勤。
兩個人走進內殿。
女皇坐在椅上,麵上帶著慈和的笑,“阿圓,你好一些兒沒有?過來讓朕看看。”
“母親昨日不是剛看過兒臣,”虞盛光笑著道,走到近前,轉了兩個去圈兒,“您看,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跟以前兒並沒有什麽兩樣,我又不是那琉璃人兒,您不必太過記掛兒臣。”說罷坐到她身邊。
哪有老年人不喜歡懂事的小丫頭,女皇看著她,麵色當真柔和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