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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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交給她的,是一塊狼頭青銅的令牌,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聯係我的族人,必有回報!
虞盛光蹙起眉,東、西突厥確實矛盾深深,但蕾拉的托付能不能相信?
春衫端詳著這塊令牌,“突厥人的圖騰就是狼,這塊令牌必有深意。”
虞盛光道,“這件事不能告訴陛下,你去,讓賀大人散朝後馬上到我這裏來。”
賀思認出了令牌,大吃一驚,“這是東、突厥人的軍令牌啊,能號令他們的軍隊。”
“蕾拉為什麽要把它給我?陛下為什麽會容許霍煌將她拘押起來?”虞盛光問道。
賀思沉吟,“東、突厥幾年前被趕到金山一帶,因向我大晉稱臣,沒有像西突厥一般徹底失去故土,流離失所。但朝中有人一直把突厥人當成假想敵,想把他們徹底趕出疆界,這次西突厥人竟然敢卷土重來,他們怕東、突厥的人也牽扯在其中。”
“可是如果東、突厥的人並沒有參與呢?西突厥是喪家之犬亡命之徒,想要徒手一搏,我大晉國盛勢強,東、突厥人會否和他們一起冒險?”
這樣一來,本是對高昌小國的戰爭有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大戰。
“或許,”賀思沉默了良久,緩緩道,“那些主戰的人就是想要一個借口。”
所以蕾拉才來向她尋求保護,她怕自己淪為那個莫須有的“借口”的犧牲品,若是她不明不白死於大晉的皇宮,東、突厥將被迫參與到其中。
她不僅僅是為自己個人的生命來求救,還包含了整個的族人。
“先生,”虞盛光站起身。
“公主殿下,”賀思也同時起身,向她躬身。
“您請先說。”
“殿下,這塊令牌是蕾拉公主私下裏遞給您的,臣建議,此事先不要回稟陛下,而是將它——”他走近一步,輕聲到虞盛光耳邊說出自己的建議。
虞盛光的心跳的咚咚的,賀思建議的和她心中想的不謀而合,她看著這位外蘊內秀、深沉睿智的大人道,“這件事就拜托先生。我這就去陛下那裏,無論如何,應當將蕾拉公主的命先保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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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啟亮聽完申時軼的建議,用手摸上唇上的髭須。
申時軼的眼睛深亮,像鷹隼和刀匕一樣冷而鋒利,他穿著最下等的士兵的布甲,但坐在那裏,如一頭年輕而雄壯的雄獅,充滿了壓迫人心的力量。
太宗皇帝的血脈啊,邵啟亮想到霍煌的吩咐,心裏頭不由一陣發虛。
“之所以讓我去伊吾探路,是霍家人的交待吧?”申時軼觀察著他的表情,淡淡道。
邵啟亮沒做聲,半晌道,“哪有。”
“嗬,”申時軼一笑,“霍煌霸道,我申二郎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圓的性子。邵將軍,陛下把我攆到你這裏,交給你看管著,真把我給弄死了,你確定是她老人家的旨意?”
邵啟亮渾身一抖,如醍醐灌頂,停下摸唇上髭須的手,看向申時軼,對方仍是一派雍容自信——直娘賊,好大的一個燙手山芋!那邵啟亮心裏頭直罵娘,不把他弄死,便是得罪了霍煌彌安二人,但若是女皇真計較起來,那老太婆已然六十多了,翻臉比誰都快,你永遠不知道她下一刻想的什麽,邵啟亮渾身難受,一咬牙,在座上長拜下去,“二郎救我!”
“你我齊心,以正事為先,打一場痛快淋漓的勝仗,直入高昌,蕩平西突厥,將他們徹底攆出疆界!有軍功在,霍煌能將你怎麽樣?——嗬,將軍,你是聰明人。”申時軼站起身,意味深長。
奈何沒有更好的選擇,邵啟亮麵露苦笑,“也罷,”他把心一橫,既入了女皇老太婆的彀,左右都是難受,難以獨善其身,他這一哆嗦,做了一個足以讓日後驕傲得意的選擇,“咱們行軍打仗的,都是粗人,都是給皇帝老兒效力的。二郎殿下,我這一寶,可就押在你身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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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傳來了邵啟亮的部隊誘敵出擊,擊敗西突厥和高昌國埋伏在伊吾國的兩萬人馬,大勝並占領了伊吾國的捷報。高昌國和西突厥的人馬退回到自己的國境之內。
虞盛光聽說時,禁不住雙手合十,長鬆了一口氣。
“捷報的輕功表裏,並沒有西平殿下的名字,”春衫一麵給她梳理長發,一麵慢慢說道。
虞盛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但是賀思私下裏已經告訴她,申時軼在這首戰大捷之中起到了什麽樣的作用,盛光的心裏充滿了澀澀的甜蜜和驕傲,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少女潔白寬大的長裙像百合花一樣攤在座上,黑發如瀑,容顏像冰潤的玉瓷,眼睛裏有朦朧的流光。她這樣美,這樣純潔,春衫輕巧得為她梳理著長發,站起身,心內暗暗歎了一口氣。
其實公主對西平郡王的情感,她並不十分讚同。
“公主根本就沒有做好嫁人的準備,霍大人的心性又是那般,我怕殿下今後會很苦。”她對秋陽大嬤嬤說道。
秋陽大嬤嬤也輕輕歎氣,“她是公主。這宮裏麵看著都是風光無限,得意的,失意的,但真正如意的有幾個?陛下都不可以。”她唏噓著道,對春衫說,“你們應當時常勸解殿下,既然嫁了人,就不能再把心思全都放在另一個男子身上,沒有哪個男人能夠容忍。”
“是。”春衫福了福身,接受大嬤嬤的教誨。
秋陽大嬤嬤收了收神色,仍做出平素嚴肅刻板的模樣來,領著一隊小宮女走上前,“殿下,婚禮在即,禦衣房已經裁好了您大婚的衣裙,請您先試一試,看是否有需要修剪的地方。”
虞盛光回過神,看向秋陽大嬤嬤,侍女們已經將嫁衣展開,那青衣紅裙,耀眼的金色牡丹花和閃閃發光的發釵珠寶,虞盛光臉白了白,“我……”
“請殿下快試換過吧,”秋陽大嬤嬤淡聲道,“大禮將至,繡娘們夜以繼日得為公主縫衣,還請殿下體恤她們些個。”
虞盛光無話可說,起身讓侍婢們服侍著穿戴了。
大榻上的人身著青色深衣,深綠色長袖大衫上麵印著一團一團青碧色的碩大團花,大紅色金鳳繡金短襦以玉青色革帶係在腰間,袖口和身前大帶均是織金大紅鳳尾紋樣,大衫前襟墜以金銀琉璃花釵,發髻高高盤起,鳳冠之上珠翠繚繞,兩枚純金的小鳳凰側首吐珠,壓墜到美人的鬢旁,侍女們將虞盛光眉間點上一顆圓圓的大紅花鈿,塗上胭脂口脂,她皺眉道,“隻是試衣,要不要這般繁瑣?”
正蹲下給她整理敝膝的繡娘些微不解,都說濟寧侯大人愛慕公主獨甚,吾功成名就,隻要娶天下第一的美人,這樣的宣言不知收虜了多少宮中少婦少女的心,大抵女人都是感性的,有這樣的英雄美人的佳人佳事,她們私下裏不知議論過幾多羨慕、幾多向往、幾多祝福,怎麽公主殿下卻是不大上心的情狀?
“哎喲,小阿圓哪!”門口那裏傳來馮少卿的聲音。
“外祖父!”虞盛光一回身,想要下榻,侍女們止住了她,“公主,小心!奴婢們還沒有弄好。”
“你莫要下來,莫要下來,那禮服沉重,先試過才好。”馮少卿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他身後還跟了一人一同進殿,虞盛光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時未見的豫平郡王。
申牧沒有什麽變化,依然如斯風采,豐神俊朗,他向虞盛光輕輕一笑致意,站在那裏,心中微微掀起波濤。
小公主長大了,她正在試穿著欲要嫁人的嫁衣。
他曾想過她長大後將會是什麽樣的風姿,但再沒有想過會這樣快,這樣美!
青衫紅裙,盛裝的大禮服和華麗耀眼到咄咄逼人的裝飾,包裹在其間的少女卻是冷淡的,那以往躍躍欲試、靈氣逼人的天真的少女氣漸漸收斂了,變成了冷淡和些微停頓的鬱鬱寡歡,你隻有在佳人偶爾的眼波流轉之中,探尋到她點滴的心事了,這樣的小阿圓,是時光之美,一幀一楨仿在畫中。
她的思緒不在這裏,即便她馬上要成為一個新娘。
終於試換好了禮服,虞盛光更換上宴居的常服,外祖父是老人,女皇早允許免了他的麵見之禮,申牧向她微微躬身,“公主殿下。”
“郡王爺,”虞盛光問候道。看著申牧,她心裏頭也有些複雜。她曾經視他為師為父,想到之前不懂事,還曾向他祈求、並怨恨他的離開,點滴的親密情狀,不禁覺得有些尷尬。
申牧一看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了,小阿圓已經放下對他曾有的怨憤,…原諒他了。嗬嗬,這感覺…當真不好。
“哎,”正到膳時,虞盛光留外祖父和豫平郡王一道用膳,馮少卿自然同意。三個人坐在榻上,老頭兒飲了酒,歎息著道,“阿圓不滿意與濟寧侯的婚事,其實我又何嚐滿意,”他看向申牧,“若是當初,王爺您把我們家阿圓早早得娶回去就好了。”
“外祖父!”虞盛光輕嗔。
“罷,罷,以往的事都不再提,“馮少卿轉而正色,“但有一句話我今兒要與你說定,王爺您聽聽我說的對不對。”
“老爺子請講。”
“你雖不滿意霍煌,但既然與他婚事已定,婚禮即將舉行在即,又是陛下親自指婚,無可更改的事情了,既嫁與他,便要一心一意的對待他,不能再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我說的是西平郡王殿下,阿圓啊,你可明白?!”
老人說的鄭重,眼睛裏關切的光,虞盛光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答應,又覺違心,想不聽不顧,又怎能忍心,她輕輕蹙起眉,垂下眼睛。
“這丫頭還是太小了啊!”馮少卿憂心忡忡,向申牧道,“哎,你幫我勸勸她。”
“少卿大人說的是這個道理,”申牧向是善於諄諄教導的,語氣輕柔而不容拒絕,虞盛光想到以往他將自己攬在懷裏慢慢教她的情景,一時心煩意亂,脫口道,“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們都不要再說了。”
馮少卿有些尷尬,“阿圓!”
申牧笑嗬嗬的,眼睛光彩灼人,“沒關係,老爺子,阿圓這是沒把我當外人。”
侍女們為馮少卿添上酒水。
他為了緩和氣氛,拉著申牧說話,“要還是在臨江多好,這丫頭就是個倔性子啊,非要出來,這深宮裏的險惡,霍家那一家子,從老太太到下麵的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老頭兒絮絮叨叨,充滿了憂思。
“我不後悔,”少女突然道。
馮少卿和申牧停住了,向她看過來。
“我還是要感謝郡王爺能把我從臨江帶出來,王爺,謝謝你。”她看向申牧,那一瞬間,少女眼睛裏跳躍的亮意,申牧知道,她已經安靜冷淡的外表之下,內心其實還是那個臨江城裏曾經為了祖母攔下自己馬車的鄉野少女,執著,魯莽,認準了一件事便要向前衝,甚至是有些愚蠢。
他有許多的想要教誨她的、讓她可以更聰明、更婉轉、更能夠如魚得水的話,但看著這樣的她,申牧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她,一時自己竟真的嚐到了悔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