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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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藍的夜空,上玄月,彎鉤在大樂殿屋脊上的琉璃瓦和翹起的邸吻上。

    月色瀝瀝,大殿內卻是金碧輝煌,賓客滿堂,樂官們輕擊編鍾的聲音清越而莊重,女皇盛裝華服,花白的頭發綰成高高的仙髻,身上明黃色繡著錦藍遊龍的龍袍長裙一直拖到寶座台階之下,大袖扶在龍椅臂上。

    引導女官宋緋兒上前向女皇和她座下的公主、駙馬行禮,身後四名女官,捧著蒙著紅帕的托盤,“陛下,”宋緋兒笑著道,“請兩位殿下飲合巹酒。”

    虞盛光在侍女的幫助下站起身,她的鳳冠極重,臉上的香粉按習俗塗得很白,白到看不出少女本身蒼白的神色了,穿過對方的手臂時,她手中的金鳳盤雲酒樽顫了一下,淡紅色的酒液潑灑出來,霍煌在她頰畔,“公主,這就受不了了嗎?你要撐住。”他眼睛冰冷而充滿無底的黑,毫無憐憫,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一種挑釁。

    虞盛光仰起頸子,將酒飲了下去,纖手被握住了,霍煌拿帕子,將她手指上潑灑的酒液擦幹淨,少女沒有去看他,女官呈上另一個托盤,裏麵是兩個大紅金線繡著並蒂蓮的荷包,裏麵裝著合歡、嘉禾、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綿絮、長命縷和幹漆,寓意夫妻二人情深永固。

    虞盛光在手裏握了一會,他們給彼此佩戴上,霍煌執起虞盛光的手,禮儀官引導觀禮的賓客們齊聲頌喝,“恭祝公主殿下大婚,祝殿下,夫妻和美,百年好合!”

    她攥在霍煌裏的手,輕輕痙攣了一下,指尖冰的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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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吾東線的這一處山脈,斥候已經前來探過地形,勾出了地誌圖勘,但左將軍帶著人馬,深衣夜行,依然走的十分小心。

    臨近東、突厥人的營地,騎兵們用布包裹上馬蹄,把槍尖也用布裹住,按計劃,左將軍先去與領軍前來的突吉可汗的特使、也是他的王叔會麵,問其領軍前來的目的,探其真實用意,申時軼則帶人隱蔽在山崗後,如若情形不對,則率兵衝發下去,將營地衝散,掩殺之。

    左將軍帶五百人馬,向約好的會麵所在行去,申時軼趴在坡上,借著月色,舉起千裏眼,凝視著他們的火把漸漸變成一個個小點。

    #

    酒宴過半,女皇命自己身邊的正昱大嬤嬤和薑影兒和公主殿的侍從們一道,送崇元公主回內殿,準備安置。

    新房布置得極其華麗,檀香木的房梁穹頂,珍珠簾幕如細雨繽紛,隔開了內外宮殿。內殿先是一扇沉香底座蒙紗繡屏風,百花從中,以公主盛光為像,少女衣袂欲飛,有若仙子。白玉地麵,六尺闊的大床已鋪上紅紗帳,金珠子墜在鮫綃金絲繡帳上,離得遠遠的,像一層彤雲紅霧。

    侍女們服侍公主卸妝沐浴,換上潔淨的長裙,回到寢殿,看見侍女們,包括正昱大嬤嬤和薑影兒,都躬身在向霍煌行禮,霍煌站在殿中央,他穿著吉服,卻因其多年行軍的站姿筆挺,仍像穿著戎裝一般。

    見她回來了,侍女們又向她行禮。色戒吩咐她們,“請大人去偏殿歇息。”

    秋陽大嬤嬤向霍煌躬身,“殿下年齡尚稚,請駙馬體恤,此事陛下已經知道了。”

    霍煌看向盛光,眼睛裏冰冷卻如烈火一般,“公主已然十六歲了,足可以承歡。”

    正昱大嬤嬤和薑影兒一直沒說話,秋陽大嬤嬤明白,女皇說不管公主房中的事,就是讓這夫婦二人自行解決了,她暗歎了口氣。

    須臾,外間傳來喧嘩,有兵刃相斫的聲音,暴雨持劍進來,身上已負了傷,她滿麵憤怒和鄙夷,“狗賊,你竟調了金吾衛過來!”

    霍煌嘲弄著道,“保護公主的安全,是我的職責。”暴雨一聲清喝,持劍向霍煌刺來,招招殺著,霍煌是什麽人,千軍中能擊殺敵之首領的悍將,仍冷沉著氣息,隻三兩個回身,搶過劍,將她踢踹到地上,劍尖直送,刺入她的肩胛。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夠了,”輕輕的仿若碎冰撞玉的聲音,虞盛光對眾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公主!”暴雨捂住肩胛,淒聲喚道,色戒等人皆低伏下身子。

    虞盛光低垂下眼睛,她的長發像瀑布一樣披散在潔白的衣裙上,薑影兒最後離開,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小公主拾起地上的那柄長劍,侍婢們關上了門。

    #

    火把的光點漸漸消失了,幹熱的風吹過來,四下裏一片蒼涼的寂靜,遠處有光的地方就是雙方會麵的所在,埋伏在坡上的士兵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的人馬,和群山的影隱合在一起。

    約莫過了兩刻鍾,左將軍一直沒有發出攻擊的信號,齊生對申時軼道,“或許一切很順利。”

    申時軼沒做聲,熱風無語,他們仍處於極度集中精神焦灼等待的狀態。

    忽然,一人一馬從遠方奔來,申時軼心中一動,急忙命人去接應,果然是跟隨左將軍前去的一名別將,滿麵是血,“快,”他拚盡了最後一絲力道,“突吉的叔父已經被主戰的一方控製,我們一到,就被他們所控製,他們要把將軍的頭顱割下來,去與西突厥獻禮,快去救他!快,快去!他們馬上就要拔營,去高昌與西突厥回合。”

    申時軼跨上馬,舉起手中的槍。

    各方隊已然得令,皆騎跨上馬,黑暗中,他們依然是無聲的,一萬將士,像深黑的雲,向坡下衝發下去。

    #

    虞盛光將劍撿起來,那上麵還有暴雨的血,那人沉沉得走過來,從後麵攬住少女的腰,讓她貼靠到自己懷裏,她頓時喉嚨上像壓過了一座山。

    霍煌一手攥住她的手,和她共同握住那柄劍。“會用劍嗎?”他問,另一手別過她的下巴,少女純淨的香氣像是點燃了引線的星星的火,憐君亦是無端物,貪作馨香忘卻身,他突然想起小時候,仿佛是父親,曾教他誦過這樣的詩句。

    吻下去的嘴唇卻是粗暴而血腥的,小女孩剛開始顯然還是想同他抵抗,鎖緊了牙關不讓他探進去,可是她實在是太弱小了,弱小的像一朵花一樣,他隻輕輕一捏她的小臉頰,聽見她痛哼一聲,唇瓣打開了。

    這點力道就受不了了嗎,霍煌在心裏惡意而模糊的想,血液裏卻同時更加鼓噪亢奮,那等一會,她該怎麽辦?會不會死在他的身下。

    虞盛光咬破了他和自己的舌尖,在對方強悍的懷抱中,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抵抗,她為自己無能而無力的境況感到絕望,深切的恨意讓她覺得不能再堅持下去了,用盡全身的力量,她握緊那把劍,使力朝自己和他揮舞過去。

    全無章法的攻擊怎麽可能敵得過沙場上的悍將,和上回宮變時在女皇的宮殿裏一樣,霍煌隻輕輕一揮,少女的身子撞到一旁的桌案上,半邊身子幾乎麻木。

    霍煌將她提起,那把劍還在她手上,雖然它顫抖得已經時時要掉下來,他帶著她一道,將長劍橫到她的脖子上。

    “會用劍嗎?”他又問,聲音更加嘶啞,周身的血煞之氣,這個人像是從地獄中走來。手上一個使力,冰涼的劍身穩穩得抵到虞盛光的喉嚨上,上麵的血腥味,盛光不禁一個冷顫。

    “死,很簡單。”霍煌冷淡得看著她,一手扶著她細小腰身往上逡巡。

    “你殺了我吧!”虞盛光低聲道,按在他手上,止住他的撫摸。 /~半♣浮*生:.*?@++

    “我為什麽要殺你?”霍煌笑的冷酷,含住她耳垂的嘴唇卻是滾燙而火熱的,“我隻想操矛斜斜刺入他的右胸,劇痛襲來,他反手將那偷襲的人殺死,同時將矛尖拔了出來,腥甜的血湧到嘴裏,血立刻滲出來,把胸口處的那張桑皮紙染濕了。

    “殿下!”

    有人握住他的肩膀,扶著他坐靠到帳內的柱子上。

    “快,快!快喚醫官!”齊生焦急的聲音在大喊,雙手摁住他的胸口。

    那長矛紮的很深,又被他拔了出來,他聽見齊生在他耳邊痛責著,“你怎麽會躲不過去,怎麽會!”

    是啊,怎麽會,申時軼仰起頭,帳頂被掀翻了,月色如銀鉤,勾到人的心肝肚腸,她溫柔得照耀著他,冰涼的小手扶住他的頭顱,申時軼,阿狸……

    這一刻已離我們遠去,而咫尺天涯,人隔千裏,天涯,共此時。(WWW.101novel.com)